身後的胭脂鋪前,年輕的小姐妹交頭接耳議論,“似乎哪裏見過,可又想不起來了。”


    “哎呀,隋駙馬你還記不得?從前常在禦街一代巡視的。”


    “啊,是隋將軍呀?”


    她頗感詫異,而後定睛打量一番才信了似的,“他從前著戎裝倒是不覺著什麽,眼下換了裝扮,反而清俊了不少。”


    另一個讚同,“何止,我瞧比小方大人還好看呢。”


    年長的揶揄道:“喜歡啊?反正隋大人孤身一個,你不妨回去讓母親替你說媒唄。”


    “哪兒輪得上我呀。”她略感遺憾地笑,“想嫁進隋家的大有人在呢,咱們的身份肯定是配不上了。”


    這聲音自重華公主背後走過去。


    她抿著唇麵色不愉,雲瑾在旁偷偷看時,隻覺殿下嘴裏的一口銀牙咬得滋滋直響,簡直能泛出火星來。


    和離的旨意雖是鴻德帝派人親自送到重華府的,但此事一出,挨休的隋策在坊間的名聲反而暴漲,人人皆道他不容易,忍受四公主足足一年,最後還沒落得個好下場。


    而勳貴們的想法更是清奇——能包容宇文笙那麽久的男人,他一定不簡單!連重華公主都可以忍耐,還有什麽是忍不了的,自家閨女嫁過去必然不會受委屈。


    一時間上隋府說媒的絡繹不絕,隋家大公子莫名成了香餑餑。


    反之,對商音的揣測大多是老生常談了,世人見怪不怪——重華公主嘛,有什麽是她幹不出來的?


    別說是和離,謀殺親夫也不稀奇啊。


    酒肆內,不曉得哪位闊綽的老板娘給他們送了幾壺好酒,京營裏的少爺兵們知道是沾了隋策的光,一個勁兒地調侃他。


    青年卻沒說什麽,垂眼擺弄手裏的酒杯,唇邊的笑很寡淡。


    不經意瞥到窗外時,明媚鮮妍的少女佇立在人來人往當中,發現商音也同樣注視這邊,他表情先是一頓,神色隨即鋒利起來,好似非要讓她看見自己現在過得多自在似的,得意地挑起眉,朝她一舉杯盞。


    哼。


    “回去了!”


    果不其然,公主氣得扭頭就走。


    隋策還維持著得意的神態,一直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盡處,視線卻也沒有挪開,到了最後,反而顯得有些落寞。


    **


    花市送來的牡丹玫瑰擺滿了院子。


    夜裏,商音將天價請回家的雪山之巔修完枝葉,往窗邊一推,正好和桔梗花並排。九月恰是花期,白色的桔梗在她這小半年地精心蒔養下開得繁華燦爛。


    她拿手指輕輕撫了撫,甚至不敢太過用力。


    桔梗便溫柔地一點頭,安靜得悄無聲息。


    商音在桌邊支著腦袋沐浴月色,她特地熄了所有的燈便於清輝入室,下人們都被打發回房休息,萬籟俱寂。


    公主側過身時,背後的酸枝小榻就撞入視野裏。


    說不上為什麽,這張矮榻她沒叫人搬走。


    但平日幾乎也沒有用場,被褥枕頭全撤了,隻露出其中雕刻精細的鴛鴦戲水紋樣。


    這還是當初成親時,宮裏給置辦的。


    商音慢條斯理地拂過漆得光亮的刻紋,莫名想起那天黃昏彩綢繡球高掛,烏泱泱的儀仗前呼後擁,華貴的轎輦穿過永平城最熱鬧的街,喜氣洋洋地抬進這座府邸。


    彼時她並不高興。


    但如今想想,或許此生也不會再有那麽風光的一幕了吧。


    真虧啊。


    商音自嘲地搖頭笑笑,最好的日子也叫她氣過去了。


    重華公主抬起視線,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環視著自己這方奢靡的住所,想著和隋策吵過的那麽多次架,想著在懷恩街驚馬,在圍場山野躲追兵,想著偷偷背著今秋吃宵夜,想著每回給他留門,他腳步聲裏的小心。


    原來都一年了。


    她說:“過得真快。”


    隋大將軍回府時,他親娘便覺察到他這次喝得比以往多,盡管人沒醉還清醒著,但下盤不太穩。


    楊氏忙命小丫鬟去煮酸辣湯來,讓他先別睡,否則明早宿醉頭疼耽誤上職。


    隋策坐在桌案前一個勁兒地同她說沒事。


    “你自己休息吧,不用管我,我不要緊,真的不要緊,真的……”


    楊氏替他打扇子,不禁皺眉,“話都囉嗦了那麽多還沒事哪?”


    隋策:“……”


    “剛剛聽子勤說,“她言語娓娓,“你今天在街上同公主起了爭執,騙得她花了好大一筆錢。”


    “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心情不好啊?”


    “沒有。”


    他眉頭一蹙,那樣子看上去略顯心煩,“跟她沒關係。”


    “還嘴硬。”婦人不輕不重地責備了一句,“你有什麽情緒,我能看不出來麽?曉得你為此事不高興,但公主無論如何也是個女孩子,你怎麽能欺負女孩子呢?”


    隋策脫口而出:“我沒想欺負她。”


    楊氏溫婉地據理力爭:“你那就是在欺負她,她會難過的。”


    他心頭一刺,莫名著急起來,借著酒勁直言道:“我隻是……不明白。”


    隋策狠狠地抿緊唇角,仿佛找她說理一樣,“她在宮裏為什麽半個字的表態都沒有。”


    “我知道惹惱了皇上,非得和離那沒辦法,我認。她哪怕維護一句,就算讓我跪下來求他收回成命,刀山火海我都不會眨一眼,可她這樣,她這樣……”


    隋策:“我……”


    他好似忽然失語,望著楊氏目光裏滿含掙紮,良久才低聲道:“我會覺得是我一廂情願……”


    作者有話說:


    業內顏值標尺——小方大人


    他除了當怨種,偶爾也兼職國標(。


    有些男人,一離婚之後就變騷起來了,噫嘖嘖嘖……


    【其實隋寶在前麵就有給音音說過,他以前是個標準的紈絝。


    因為結了婚要守男德,所以平時都把自己往醜裏打扮。


    現在他成了個二婚男,於是特地花枝招展要讓閨女看看他多帥多討小姑娘喜歡——實在是其心可誅(。】


    失策了,感覺我應該加個標簽叫“破鏡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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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八章


    楊氏張了張口, 欲說還休。


    淒茫月夜下的青年容色比白日裏更為憔悴,他酒勁消卻之後,蒼白便浮於唇角。楊氏幾乎從沒在隋策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情, 他天生開朗,凡事都不往壞處想, 哪怕真有什麽情緒也不輕易上臉。


    今時今日,大概是真的感到委屈。


    “或許……”


    她試著開解, “公主也有她的難處呢。”


    “我總瞧著, 她不像那樣的人。”


    “商音……就是覺得以我的身份和家世幫不了她太多, 所以猶豫了。”


    這些天, 隋策並非沒有仔細想過。


    方靈均有堪稱無堅不摧的後盾為其作保, 而他沒有, 接連幾場意外就能將隋府搞得一團亂,再加上那日又大吵了一架, 遇上鴻德帝召見,既然有此一問, 她大概便借坡下驢吧。


    “也許……”


    他捫心自問,“自打一開始,就是我在為難她。”


    而商音其實還和從前一樣, 嫁給誰都可以。


    不過碰巧嫁給了他。


    既然是碰巧,離了也就離了。


    隻如是一想,隋策才茫茫地發現, 自己真的不懂她。


    即便以往認為懂了, 也隻是自以為是的懂而已。


    青年微顰起眉, 語氣裏仍有幾分醉意地嘀咕:“可我還是……很生她的氣。”


    **


    隋大將軍和離是不是脫離苦海沒人知曉, 但他就此變成了一條瘋狗, 這倒是真的。


    尤其梁氏一族對此體會格外深切。


    他擔任京營統領將軍沒多久就開始上書彈劾, 隻要是大朝會,針對梁家的奏章永遠不會缺席,上到貪汙受賄,下到言行舉止,大凡姓梁無一放過,簡直逮誰咬誰。


    偏他還有一幫言官幫腔。


    早些時候尚且藏著掖著,如今仿若脫韁野馬,幹脆也不裝了,一副要跟梁氏魚死網破的架勢。


    就這麽犬吠了七八日,梁少毅原想當耳旁風晾晾他們不去理會,誰知徹查敏之的聖諭突然便下來了,說是得到了一份什麽名單。


    三法司派人去吏部摘印時守口如瓶,而後許是經不住他再三詢問,才有個給透了半點風聲,說是證據太充分了,您家公子這回恐怕難辦。


    正好那會兒隋策述職完畢準備出宮,他像是刻意在六部門口停了停,看戲似地矗立良久,直等國丈大人注意到他時,才歪了歪頭,送來一抹乖戾十足的笑。


    邪氣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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