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成坐在帳台上盤帳。——戴寧死後,他暫未雇人。他正將一鐵盒內的銅錢揣入袍袖中,忽見狄公與四五騎禁軍直驅客店門首,慌忙下來帳台躬身應接。


    “適才有客人來造訪郎掌櫃麽?”狄公急問。


    魏成一味搖頭,噤著寒蟬,發不出一聲來。


    狄公迅即撲向西廳郎琉居息的首房。房門反閂了,房內沒有一絲聲響。鄒立威上前敲了幾下房門,不見答應,使命軍健撞開。兩名軍健發一聲喊,將門撞倒。房內箱翻櫃倒,雜亂一片,天頂板及四麵雕花牆都被撬破。狄公忽見櫥鏡後一絲不掛倒身吊著郎琉,一塊血跡斑斑的方綢巾包裹了他的頭顱。鄒立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一聲。狄會上前俯身解開那方綢巾,鮮血頓時衝瀉而下,飛濺四注。他摸了摸郎琉的胸口,尚有一絲溫,脈息早沒了。不由臉色慘白,心中叫苦。


    “將郎琉的屍身抬回軍寨去,大意失荊州悔之無及。牙儈那一夥歹徒必是從花園後門潛入客店,他們約定酉牌時分在河灘與郎琉的人晤麵,原來是調虎離山之計。郎琉的仆從中必有牙儈的奸細,牙儈頭裏聽好細的報信,得知戴寧沒有交出珠子以至被逼身死,故不肯露麵見郎琉。事後又疑心郎琉與戴寧兩下密商,做了手腳,戴寧陰裏已將珠子給了郎琉而明中卻佯稱沒有偷到。——郎琉則為了滅口,竟殺死戴寧,不僅奪回了給戴寧的酬賞,而且獨霸了珠子,又瞞過了眾侍仆,並可蒙混於他。故爾牙儈決定帶人突然闖入青鳥客店,直接盤審郎琉,搶奪珠子。”狄公綜析情由,一一判斷。


    鄒立成問:“不知姓霍的尋著了珠串沒有?”


    “他們不可能在這裏搜出珠子。”狄公沉思片刻,又道:“郎琉也未能見著珠串,哪裏與戴寧做手腳?倘若戴寧已將珠子交給郎琉,而郎琉意圖滅口,隻須一擊斃命,何必如此百般酷刑折磨。”


    兩名軍健將郎琉的屍身蓋了床單抬出客房,狄公隻感到陣陣迷惘。郎琉這一死也斷絕了戴寧的信息,失去了郎琉、戴寧兩人,卻往哪裏去找尋那串珠子?


    鄒立威忽然道:“嗬,尚有一事險些幾忘了。我派去十裏鋪的人回來了,經查證,魏黃氏並未到過那裏。”


    狄公木然點頭,沒有吱聲。他感到周身困乏,六神惝恍1。這案子遠非平易無奇,簡捷了當——這時可走的路幾乎都斷了。


    “我出軍營後,宮中的那兩個錦衣如何放過你們的?”狄公心不在焉地問道。


    “柳兵官布置了一個脫逃的假現場,沒露破綻。那兩個錦衣也沒拿著康將軍的手令,也隻得順水推船,不便發作。”


    狄公輕微一笑:“如此甚好,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覺,你們且回去軍營吧。對了,留下幾名士兵在店裏查訊一下客人登記簿冊,見有什麽蛛絲馬跡,我會設法通報你們的。”


    狄公回到房間,飲啜了一壺熱茶,隻覺陣陣清香,爽人心脾,便靜下心來將兩日來的傳奇情節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回味追憶一遍。顯然,案子的最大關節便是三公主那玉珠串。三公主固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享盡人間榮華富貴。但她卻十分孤獨,信息閉塞,她周圍可以信賴的恐怕隻有王嬤嬤一人。而欲圖加害於她的人且是十分陰險狠毒,處心積慮設下暗計。他們深知這玉珠串的緊要,明日午後三公主便要啟輦回京師,玉珠串的失竊恐要意起聖上的猜疑,這猜疑或許又會影響三公主的婚姻前程。萬一聖上不知內情,審度欠當,三公主的處境深可憂慮。歹人正是利用這一絕招來達到他們卑鄙的目的,而善良純潔的三公主已將她的前程、性命都付托於我了,我如今必須竭盡心智勇力,及早奪回玉珠串,解除三公主燃眉之厄。


    從那牙儈、郎琉一夥的貪肆殘忍、明爭暗鬥來看,玉珠串尚未落到他們手中。戴寧竊得玉珠串,一意隻在與魏黃氏獻殷勤,他藏起了珠子,自己卻被郎琉害死。如今首先要找出戴寧藏珠所在。設想一下,戴寧那夜盜得珠子後會做些什麽防範,他有可能將珠子藏在哪裏呢?眼下我得趁玉珠串案尚未露揚之前,暗自查緝出戴寧藏球所在,搶先一步找回珠子,趕在明日中午前還於三公主,其餘擒捕案犯等事則是無足輕重的了。


    狄公忽萌起一個主意,心中雖無十分把握,也不妨姑且試試。時辰緊迫,由不得他逡巡踟躕2,無端延宕3。


    注釋:


    1惝:讀‘場’;惝恍:失意,不愉快。


    2踟躕:讀‘致廚’,徘徊,心中猶疑,要走不走的樣子。


    3延宕:拖延;宕: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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