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他從箱櫃的抽屜裏取出一把袖珍刀,比手指長一些,扔給殊麗,“以後用這個,便於攜帶。”


    他指指腰側,“誰要挾持你,反手往這裏捅。”


    深夜,車隊沒有找到適合落腳的客棧,隻能宿在林中。


    馬車悶熱,沒有一絲半點的涼風,坐在馬車裏,遠沒有宿在車外愜意。


    殊麗忍受不了蚊蟲的叮咬,翻出一個驅蚊的香囊掛在腰間,攏著手臂斜靠在長椅上。


    坐在對麵的元佑看向空蕩蕩的小塌,用靴尖踢了一下殊麗的繡鞋,“去塌上躺著。”


    殊麗念他小腿受傷,沒有以牙還牙,“你去吧,我坐著就好。”


    林子裏蚊蟲過多,飛入卷起的窗帷中,根本沒辦法入睡,元佑忍了忍,還是走出馬車,尋到粗壯的樹杈,幾個健步蹬了上去,仰麵躺在上麵,任綢緞衣衫垂落半空。


    車廂內少了一個人,立馬變得寬敞,殊麗借機伸展四肢,探身瞧了一眼黑漆漆的林子,見元佑沒有要回來的意思,索性躺在了小塌上。


    驀地,車外電閃雷鳴,醞釀起一場夜雨。


    林子容易招雷,禮部尚書招呼欽差們牽馬離開。


    浩浩蕩蕩的人馬成了落湯雞,狼狽不堪,終於在一處山穀尋到了洞穴。


    “這些不會是狼窩吧。”龐家一個庶出公子問道。


    隨即,他解釋道:“山穀會有狼群出沒,這些山洞很可能是狼的窩穴,咱們還是小心為妙。”


    龐六郎作為這次出行的龐家唯一嫡子,很不待見三個庶出兄長,“沒你說話的份兒,閉嘴吧。”


    庶出公子一噎,甚覺失了顏麵。


    禮部尚書觀望了會兒,又詢問起車隊裏的將領,“你們比較有野外的經驗,這些山洞會是狼窩嗎?”


    將領們點點頭,“狼群喜歡棲息在隱蔽處,山洞很好避敵,估摸是了。”


    雨勢漸大,實在不宜趕路,必須找到歇腳之地,禮部尚書又看向元佑,“賢弟覺得呢?”


    元佑撿起地上的石頭子,走到一個山洞前,拋了進去,隻聽見了石頭子的回音和雨聲,並沒有狼隻發出的警告聲。


    “這裏應該是廢棄的獸洞,咱們夜裏輪流生火,驅趕附近的走獸,不會有事的。”


    有了這句話,將士和欽差紛紛拉著馬車走過去,三五成群地鑽進山洞。


    元佑回到馬車前,拉過徘徊不前的殊麗,帶她進了最小的洞穴,小到隻能容下兩個人。


    洞口傳來簌簌的風聲,殊麗蜷縮一團,望了一眼各處燃起火堆的山洞,“咱們不燃嗎?”


    “此處太窄,燃不了。”


    元佑在洞口散落了一些釘子刀片,又灑了一把驅獸的藥粉,席地坐下,“你睡吧,我看著。”


    偷瞥一眼他受傷的小腿,殊麗於心不忍,“淋過雨,會感染吧。”


    元佑伸直腿,擋在洞口,漫不經心道:“小傷,無礙。”


    殊麗沒親眼瞧見傷口,又聽他這麽說,也就沒再糾結。


    洞裏蚊蟲比馬車上還多,時不時爬出黑乎乎的多爪蟲子,殊麗有點不適,借著月色來回地觀察。


    “你怕蟲子?”


    “怕毒蟲。”


    元佑丟給她半包藥粉,示意她撒在腳邊。


    殊麗將藥粉丟還給他,不想再欠他的人情,“你受了傷,傷口會引來吸血的蟲子,還是留著自個兒用吧。”


    知她見外,元佑嗤了一聲,扯開藥包,一股腦倒在她腳邊,就跟藥粉很夠用似的,毫不吝嗇。


    殊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感覺自己被照拂了,又感覺不該接受他的關照。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再不願接受,也隻能別扭地道聲謝。


    昨晚至今,她謝他的次數屬實有些多了,元佑盯著她被月光映亮的瓜子臉,勾唇道:“嘴上說謝多沒意思,以身相許吧。”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加上對方慢條斯理的調笑,有種暗昧在空氣中流竄,避無可避。


    殊麗捋捋散落的發,很想懟回去,說他別自作多情,可一想到他的傷,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也隻是嘴毒些,輕浮了些......殊麗埋頭在雙膝上,思緒異常混亂,輕浮還不算惡劣麽,自己怎麽忽然替他開脫了?


    一想到那幾次的經曆,殊麗又鑄好心壘,提醒自己不能對他心軟。


    大雨初歇,水洗的夜空格外墨藍,星月璨爛,幾個有才情的欽差走出山洞,去馬車上取來酒水,開始對月抒發情懷。


    山洞裏響起同僚們的捧場聲,又是撫掌又是起哄,更有甚者,還提出要臨時舉辦一個類似曲水流觴的詩詞接龍。


    可附近沒有河渠,連條小溪都無,隻能由一人擊鼓傳花了。


    眾人興致勃勃,唯有元佑不願參與,可出乎意料,他願意做那個擊鼓的人,欣賞同僚所作的詩文。


    不僅如此,在聽見絕妙的詩句,還會用樹枝在地上記錄下來,再自顧自地道上一句“妙哉”,並會詢問禮部尚書,作詩之人的名字,若是生麵孔,還會主動過去與之交流。


    殊麗站在洞口,不覺得他是個會臣服於他人才情的謙遜之人,可此刻,他的所作所為,的確是惜才的一種表現。


    殊麗愈發看不懂他是個怎樣的人,怎能做到時而冷漠刻薄,時而古道熱腸。


    自娛自樂後,眾人回到山洞歇息,元佑燃起風燈,將地上的詩文默默記在心裏,並整理了那幾個新晉官員的名單。


    “你要為陛下引薦他們?”


    禮部是個聚攏才子的官署,但很多才子因為品階低沒有機會麵見天子,元佑是天子近臣,很可能受天子之意,隨時隨地擇選人才。


    “算是吧,你有才情麽,也可以向我展示。”將薄冊放在膝頭,元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殊麗覺得臉熱,接著夜色掩飾窘迫,破罐子破摔道:“跟才情沾不上邊,琴棋書畫樣樣不通。”


    本以為會換來男人的不屑和嘲笑,可對麵的人隻是淡笑一聲,中肯道:“你進宮太早,不怪你。”


    那語氣與天子特別像,殊麗怔愣,壯著膽子瞧了過去,又覺得他們並不像。


    天子內斂低調,他肆意乖張,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除了刺繡,你還喜歡什麽?或者說,有什麽心願?”


    不知他今晚怎就話多了,殊麗仔細想了想,仰頭盯著洞口外的星辰,“我想開個刺繡坊或布莊,自己做掌櫃。”


    元佑收好薄冊,深眸泛起不知意味的流光,“你手藝好,但沒學過經商,未必能撐得一家店鋪。可先在別人的店中練手,等拉到主顧,再出去單幹。”


    殊麗詫異於他會給出中肯意見,而今夜的他也格外隨和溫厚,與平時截然不同,“你不覺得我是在癡心妄想?”


    “事在人為。”


    “......多謝。”


    元佑似笑非笑,“又謝我,真不打算以身相許?要是以身相許,我很快就能為你實現心願。”


    又開始不著調了,就不該對他和顏悅色,殊麗側靠在洞壁上,不再搭理他。


    有些人,總是得寸進尺。


    作者有話說:


    元佑:不該以身先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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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車隊又行了半月, 步入處暑節氣,烈日杲杲,椅席炙手,禮部尚書將元利康叫到車隊前頭, 問他何時能降雨。


    元利康笑道:“若是沒有估算錯, 不日就會降雨。”


    欽差們將信將疑, 不過依著老一輩的經驗,過於悶熱下, 天氣會驟變,該到雨潤萬物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 隔日傍晚, 電閃雷鳴, 一場大雨如期而至,登時簟紋如水, 清涼舒爽。


    車隊負雨前行, 欽差們穿著蓑衣, 哼著山歌, 很是愜意。


    不比旁人的酣暢,元佑望著斜飛雨簾,隱隱生出擔憂, 按這雨勢,不出兩個時辰, 河麵就會猛漲,而按照輿圖上的路線, 他們即將抵達一條湍急大河, 河麵隻有一座橋, 每逢洪澇就要修繕一次。


    “告訴隊伍, 加速前行。”


    然而,土地泥濘,馬匹頻頻打滑,行路難矣。


    等他們抵達湍河時,大橋已經塌陷,附近的官兵和百姓正在打撈被河水衝跑的家當,場麵混亂。


    車隊被迫停在雨棚中,元佑披上蓑衣和鬥笠,沒顧禮部尚書的勸阻,走到了河邊查看災情。


    若非榆林鎮情況緊急,朝廷也不會派欽差於夏日出行,遇見災害天氣,路程不知要延誤多久。他佇立河畔,望著混著泥沙的河水,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如今隻能更改行進路線了。


    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與禮部尚書等人重新規劃路線時,雨棚裏忽然躥出老鼠,驚嚇到了拉車的馬匹,馬匹嘶鳴著揚起前蹄,甩開車夫,朝雨棚外奔去。


    棚裏亂作一團,而跑出雨棚的兩匹馬還分別拉著殊麗和龐諾兒。


    龐家郎君們正站在車外觀察雨勢,見狀,合力穩住了自家小妹那輛馬車,可由於馬車的衝勁兒,龐諾兒還是飛出車門,臉朝地砸在泥巴上。


    “嗚嗚嗚——”


    她爬起來痛哭,幾個兄長圍上前,不停地安慰,全然沒去理會另一輛馬車。


    不遠處的侍衛們倒是想要穩住殊麗的馬車,可馬匹已經奔出很長一段距離,加上驚嚇過度,不聽指令,載著殊麗衝向河畔。


    “有馬車,快閃開!”


    “啊,裏麵有人!”


    河畔的官兵和百姓急急避讓,眼看著馬匹張大嘴巴往裏衝,可就在前蹄即將踏入河水的一刹那,馬匹突然頓住身形,扭胯狂轉半圈,沿著岸邊疾馳。


    殊麗卻因為慣性被甩了出去,落入了湍流中。


    “有人落水了!”


    官兵和百姓們急呼,不停用手裏的網兜和竹竿施救。欽差和侍衛也相繼跑了過來,可水勢大急,無人敢下水撈人。


    這時,一抹蓮灼身影猛地閃過眾人視線,在岸邊追逐著水中的女子,待眾人也跟著追過去時,那人縱身一跳,將纏在腰上的麻繩拋給身後的人。


    見狀,幾名將領撲了過去,用力拽住麻繩一端。


    元佑順著水流去撈殊麗,卻隻碰到了她的頭發。


    殊麗被甩進河中時,意識還算清醒,不停抓著周圍的浮木,可隨著鼻腔進水,她漸漸難以呼吸,渾身寒涼,抱著浮木看向前來救她的男子,卻無力遞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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