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麗站在一旁,輕輕說著她和畫師的“奇”遇。


    “所以,你背著朕,與多少人有過來往?”


    殊麗一愣,這話聽著怎麽像在質問她?她幫忙查案,還落了個水性楊花的名聲?果然是狗皇帝!


    “奴婢與他隻是偶遇過幾次。”


    “該怎麽賞你?”


    提供了這麽重要的線索,總要賞賜一番。


    殊麗受之有愧,那畫師曾仗義出手替她解圍,她卻將他供了出來,“奴婢不要賞賜,隻希望江山太平。”


    陳述白靠在玫瑰椅上,看了一眼漏刻,“替朕去一趟慈寧宮,給太後送些藥膳。”


    禦膳房送過去的,和陛下送過去的,意義差別甚遠,殊麗乖巧應下,帶著馮姬去往慈寧宮。


    甫一走進去,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太後已經醒了,靠在軟枕上麵色憔悴。


    殊麗知道她並不暢快,雖救了兒子,卻也失去了娘家一大臂力。


    大將軍府是簪纓世家中數一數二的豪門,如今出了事,就算大理寺還給他們清白,他們也跟天子出了隔閡,怎麽說,出手傷人的也是府中嫡子。


    “太後不要多想,注意身子。”殊麗打開藥膳,舀了一碗,親自喂過去,“這是陛下專門讓禦膳房做的,您嚐嚐。”


    兒子的心意,太後怎好拒絕,忍著酸澀嚐了一口。


    殊麗離開時,瞧見偏殿躲著一道身影。


    是龐諾兒吧。


    誰知,沒等她走出幾步,那道身影突然推開守門的宮女,直衝衝出來,“我要見陛下,我爹是無辜的,憑什麽抓他!?”


    侍衛趕忙上前扣住她肩膀,將人帶了回去。


    殊麗冷眼看著,龐諾兒突然回頭怒目道:“你在幸災樂禍嗎?我告訴你,就算大將軍府沒了,我的身份也比你高!”


    這一次,連馮姬都看不過去了,扯著尖利的嗓子掐腰道:“管好自己吧!還身份高,你可知道,你嫡兄意圖弑君,真要追究下來,你們會被滿門抄斬!”


    龐諾兒哆嗦一下,怒極道:“狗奴才,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馮姬真想給她一個耳刮子,讓她認清世態炎涼。


    殊麗不願因龐諾兒落下話柄,開口道:“咱們回去吧,不值得。”


    馮姬點點頭,與殊麗一同離開。


    被這般輕視,龐諾兒氣得大哭,可再哭,也沒有人上前來安慰她。


    她再也不是眾星拱月的將門小姐,昔日那些閨友,對她沒有半分同情,反倒聚在一起冷嘲熱諷。


    龐諾兒就算不出現在她們麵前,也能想象得到那副場景,她赫然發現,自己的人緣有多差,竟沒有一個人肯維護她。


    出了慈寧宮,馮姬還在叨咕龐諾兒的不是,“若是在前朝,這樣的人被扔在後宮,不知要得罪多少人,保準熬不過半個月。”


    什麽名門嬌女,刁蠻任性,哪有一點兒皇後該有的儀態。


    殊麗一聽一過,覺得馮姬不是個會扯人閑話的宦官,還是那龐諾兒太過火了。


    兩人並肩走在甬路上,卻不想遇見一身鎧甲的煜王。


    年輕的郎君換去道袍,一身勁韌之氣,看起來開朗不少,小跑而來時,背後的紅鬥篷搖曳張揚,富有少年感。


    馮姬笑眯眯道:“殿下這是要去哪兒,怎如此急切?”


    煜王揚了揚下巴,“去三千營!”


    天子近侍都知道,朝廷在組建新的內廷官署,不久便回取代西廠,而煜王成了新官署的開創者之一。


    殊麗目送少年跑遠,嘴角始終微翹,可轉眸之際,就見張執帶著西廠的緹騎走了過來。


    之前的隔閡,殊麗不願再提,帶著馮姬欲離開,卻被張執攔了下來。


    在場有司禮監的人,張執沒有太過放肆,隻笑著打量起她,“殊麗姑姑剛從慈寧宮出來,必然瞧見了龐大小姐如今的落魄,心裏樂開花了吧?”


    一個西廠廠公綿裏藏針,顯然是慍氣未消,殊麗回以淡笑,“龐家如何,與我何幹?張總管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個君子之腹,既是君子,理應光明磊落,那姑姑來給咱家解釋解釋,那天你與兵部元侍郎在景仁宮附近的殿宇裏做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需要遮遮掩掩?”


    殊麗心裏咯噔一下,美眸驟冷,原來,是他調離了那座偏殿的侍衛,看來,那日是他與鄧大娘子同流合汙。


    張執這麽說,無非是說給馮姬聽的,馮姬是禦前太監,是天子在內廷的眼線,自然會將所見所聞稟到禦前。


    遇見小人,你若慌了,正中他下懷,殊麗不怒反笑,問道:“如此說來,張總管定然收了鄧大娘子不少好處,才會甘心為她辦事。宮人與誥命婦勾結,陷害無辜,不該被追責?”


    被反將一軍,張執笑得陰森,“口說無憑,總要講究證據,否則就是誣陷!”


    “那我反問張總管,你誣陷我與元侍郎有染,可有證據?”


    沒想到這女人不僅牙尖嘴利,還極為淡定,張執嗆道:“你剛剛不都承認了!”


    “那你也承認陷害元侍郎了?”


    兩人僵持不下,張執抿平唇角,逼近一步,附耳道:“一介宮婢,豈容你放肆,這件事咱們沒完,聖寵難以維持,待你失勢,早晚會栽在咱家手裏,到時候,咱家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殊麗平靜地懟了回去,“狠話說多了,當心爛了舌。”


    張執拂袖,帶著人離去。


    一旁的馮姬默默聽完他們的對話,心裏泛起波瀾,殊麗和元侍郎真的有過.......不,不會,想必是張執的陷害。


    殊麗餘光瞥了馮姬一眼,心知他在權衡利弊,也不出言拉攏,隻吸吸鼻子,刻意流露出委屈和無助,淚眼汪汪到:“勞煩小公公幫我在陛下那邊說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適,恐禦前失態,需要回去歇歇。”


    說完,不等馮姬回話,抹了抹眼角離開。


    馮姬咂舌,這是哭鼻子了?


    想想也是,被張執那樣的佞宦威脅恐嚇,換作別的宮人,早就嚇破膽兒了。


    想到此,他下定主意,小跑回燕寢,跪在陳述白麵前,將去慈寧宮的經過闡述了一遍,又提起了殊麗和張執的矛盾。


    陳述白從奏折中抬眸,“哭了?”


    “是啊,姑姑哭得可傷心了,眼眶通紅,定是被張總管嚇到了。”


    他沒提殊麗和元栩的隱情,隻說殊麗和張執看起來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從心裏,他是向著殊麗的,多少帶了點小恩小惠的照拂。


    陳述白沉思了會兒,又拿起禦筆繼續批閱奏折,沒有流露半分對殊麗的憐惜。


    馮姬退到一旁,心道陛下可真薄情,不管怎麽說,殊麗也是枕邊人,雖未公開,可燕寢的宮人都知道,幾夜夫妻百夜恩,陛下就不能將人傳來,好好哄哄麽,還是說,打心底,陛下就沒認真對待過殊麗?


    哎,最是無情帝王家。


    尚衣監內,殊麗坐在窗邊繡了會兒花,才回去耳房沐浴,她篤定馮姬會向著她,就是不知天子會不會垂憐她,不過垂不垂憐不重要,重要的是馮姬不會站在張執那邊,說些對她不利的話。


    這便夠了,她從未奢望過陳述白會發善心,來可憐她這個卑微到塵埃中的宮婢。


    木桃能夠自由走動了,正和繡女們在庭院裏玩耍,殊麗坐在妝台前絞發,隨手拿出那支被珍藏的木簪。


    並不值錢的發簪,在賦予了特殊意義後,就變成了無價之寶。她喜歡過一個浪子,神龍見首不見尾,此生注定無法執手。


    也許是上次在小鎮的客房內碎裂了真心,再想起元佑,已沒了當初的眷戀,但心依然會痛。


    元佑,願你餘生平安,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至此,我冷清冷心,再不會記你在心中。


    殊麗歎口氣,將簪子放在桌麵上,剛要起身倒水潤嗓,卻見庭院中的小妮子們紛紛跪地。


    大晚上的,是哪位貴人親臨?


    殊麗走到門口,側身一瞧嚇了一跳,稀薄燈火中,男人一身玄色龍袍慢慢走來,前後跟著幾個掌燈人,全是內廷有頭有臉的大宦官和大尚宮。


    他他他怎會來此?


    顧不上疑惑,殊麗提裙跨出門檻,跪在繡女前,“拜見陛下。”


    簡陋的庭院怎會容得下如瑰如玉的驕陽,可隱約中,又有了猜測,莫不是專為她哭鼻子的事而來......?


    陳述白隨意環視一圈,淡淡道:“都起身吧。”


    木桃和繡女傻愣愣地退到一邊,心跳如雷,哪裏會想到天子會親臨。


    馮連寬上前,一臉慈笑:“沒你們的事了,都退下吧。”


    木桃趕忙帶著繡女們退進其餘房舍,剛一掩門,全都捂嘴瞪眼,釋放著驚訝。


    陳述白看向低頭的殊麗,“你的房間呢?”


    殊麗踟躕了下,邁開步子,引著男人走進低矮簡陋的耳房。


    那身華貴的龍袍,實在與耳房內的瓶瓶罐罐不相融,處處顯露著突兀。


    馮連寬為兩人合上門,指揮其餘太監和尚宮去各處守著,不準閑雜人等靠近,更不準有人亂嚼舌根透露風聲。


    耳房內,殊麗擦了擦掌心,提起水壺放在泥爐上,“陛下怎麽過來了?”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陳述白隨意坐在木床邊,綺麗的衣袍垂在不算絲滑的被褥上,“有茶嗎?”


    “有的。”


    殊麗走向博古架,盯著那幾個不值錢的茶罐,實在是拿不出手。她是真的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天子會親臨這裏,要不,怎麽也要備些好茶。


    拿起一罐金駿眉,訕訕而道:“陛下喝的慣高山紅茶嗎?”


    她不懂茶,隻粗略地分了類別。


    陳述白沒有在意,“都行,朕沒那麽挑剔。”


    殊麗點點頭,等水燒開,沏了一壺熱茶。


    將茶盞雙手呈到男人麵前,她軟著嗓音道:“陛下請。”


    陳述白接過,因為燙沒有立即飲下,隻虛虛地掀在指間,“今兒受欺負了?”


    果然是為此事來的,殊麗搖搖頭,“有陛下在,沒人敢欺負奴婢。”


    陳述白抿口茶,放下茶盞,“馮姬說你被張執欺負哭了,有沒有的事?還是朕白來一趟?”


    哪會讓他白來,殊麗自然是在欲擒故縱,“真沒有,張總管固然嚴厲,卻嚇不哭奴婢,奴婢又不是水做的。”


    聽聽,這是妖女才會講出的話吧。


    陳述白雖沉迷殊麗的溫柔鄉,卻不糊塗,互鬥的戲碼早在他懂事起就融入骨髓,一點點的伎倆哪會逃過他的判斷力,不過,他也樂意縱著,“西廠不日就會取締,馮連寬手裏有張執不少把柄,那人落不著好下場。”


    沒想到他會跟她提起這些,殊麗悶悶的“哦”了一聲,似乎沒有興趣。


    陳述白掐住她的下巴,“非要朕處罰他,你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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