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年晃悠晃悠雙手手腕間的鎖鏈,輕笑一聲,“又是陳述白的計謀了,等著那些心懷不軌的臣子自己現身。”


    “是,也不全是,閣下是聰明人,沒有參與篡位是對的。”


    陳斯年踢了踢腳邊的石階,“我若執意離開呢?”


    元栩看著男子,暗歎陳斯年的才智,他應該早已看穿這個局,卻看破不說破,等著那些佞臣自投羅網,被天子收拾個幹幹淨淨。


    此舉,也算成全了天子吧。


    不過,他是真的沒了作惡的心思,才會無所謂那些人是何結局麽?


    “不必在下說後果,相信閣下也能明白利弊,請。”


    陳斯年抬眸,望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寧願以卵擊石,粉身碎骨,也不願留在陰冷的牢獄中,隻是,當他想要動手時,一口腥甜湧出嗓子,溢滿口腔。


    他退後半步,身形搖晃,轟然倒地......


    陳述白在得知陳斯年的情況時,已是幾個時辰後的事。


    安頓好殊麗和大寶兒,他帶著馮連寬去往天牢。


    “如何了?”


    “回陛下,吐了很多血,不省人事。”


    跟在後麵的馮連寬隱隱泛起擔憂,陳斯年今日的病情,很可能成為天子明日的隱患,他們的症狀太過相像,極有可能是同一病症。


    太醫院連同葉太醫在內的十幾人全都束手無策。


    陳述白負手站在牢門外,說不出心裏的滋味,總之,沒有幸災樂禍。


    “請謝世子過來一趟。”


    馮連寬覷了一眼天子的側臉,若有所思,隨後走出牢獄,朝外廷奔去。


    稍許,頂著絲絲風雨,身穿麒麟服的老宦官引著一名青衫白衣的男子走進了眾人的視線中。


    其中最為驚訝的人,是葉太醫。


    昔日門生已經聲名遠揚,既欣慰又汗顏。


    見到曾經的恩師,謝紹辰沒有太過驚訝,隔著幾步遠,躬身行了一禮,恭敬謙遜一如從前,疏冷寡言亦然。


    為陳斯年檢查後,謝紹辰取出一副九針,攤開在草垛上,以燭焰灼之,刺進陳斯年的一個穴位。


    很快,陳斯年有了反應,開始渾身抽搐,口吐黑血,震驚了在場所有人,除了陳述白。


    看著麵色蒼白如紙的手足兄弟,陳述白握了握負在身後的手。


    謝紹辰收了針,起身道:“他曾中過毒,已深入五髒六腑,需要徹底清毒,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中毒?!


    馮連寬急得直拍腿,強忍鼻尖的酸澀,走近陳述白,低語道:“陛下定然也是中了毒!”


    陳述白鳳眸轉冷,大有飆寒凝霜之勢,但麵上依舊淡然。


    為陳述白把脈後,謝紹辰給出了相同的答案,隻不過,陳斯年中毒更為嚴重。


    眾人散去,陳述白請謝紹辰入了禦書房,商討起清毒一事。


    至始至終,陳述白都沒有猜出,自己和陳斯年是在什麽情況下被下的毒,但可以肯定,下毒者的身份,可以從陳依暮那裏得到答案。


    飲了一口杏仁奶露,謝紹辰篤定道:“陛下二人所中之毒並不單一,是長年累月積少成多,不過陛下的情況還算樂觀,短期不會有事,但切忌急火攻心。”


    陳述白同樣端著杏仁奶露,不緊不慢地攪拌著,他是不想急火攻心,但有些人作惡太深,惹他不快。


    大理寺天牢內,一道道慘叫傳入對麵的牢房,嘴角還有血跡的陳斯年看向對麵吱哇亂叫的陳依暮,聳肩笑了笑,露出染血的整齊牙齒。


    那個害自己多年忍受病痛折磨的罪魁禍首,到頭來還是自己當年最為厭煩的皇長兄啊。


    真想衝出牢房,弄死他。


    陳依暮忍受不了嚴刑拷問,招了。


    從小善嫉的他,早在察覺出二弟、四弟潛在的過人智慧後,就著手威逼利誘最終買通了禦膳房的幾個管事,在兩人每日的膳食裏下毒,日複一日,從未間斷。


    因著陳斯年從出生起,就被術士預測過命格,陳依暮在他的飯菜裏下了雙倍的量,也因此,造成了陳斯年今日的病相。


    牢門被撼得哐當作響,陳斯年忍著喉嚨湧來的血,試圖掙開枷鎖,想要上前收拾陳依暮。


    看著突然狂躁的弟弟,陳依暮嚇得膽顫兒,高嚷著獄卒,叫他們去製止陳斯年的瘋狂行為。


    可獄卒像是失了聰,非但不理,還去了外間喝酒,直到陳斯年撼開兩重牢門,將陳依暮打得半死才衝進來拉開他們。


    事情傳到了陳述白耳中,他漠然地擺了擺手,示意大理寺卿等人退下,之後一個人在禦書房內回憶著往昔。


    當年,隨手救下那個被陳依暮頻頻欺負的少年,是不是就沒有後來的榆林大公子了?


    可事情已無法挽回,仇恨在冷薄的皇室生根發芽,誰也逃不過宿命。


    該不該救陳斯年......?


    那個喜歡攪混水的臭小子。


    細雨沿著屋簷流淌而下,滴濺在靴麵上,陳述白望著景仁宮的方向,冷淡的視線有了漣漪。


    此刻,最輾轉反側的人應該是周太妃吧,不做父母,永遠不知護子心切的真正含義,自打看見大寶兒,冷硬的心隨之軟陷了一角。


    **


    城外十裏,大雨如注,從金陵趕回的禁軍侍衛拿下了一大批突然湧出的刺客,此時,正在將活口裝入最後麵的馬車。


    馮姬拔掉射在小腿上的箭矢,忍痛上了金瘡藥,由隨行太醫包紮好傷口。


    “換藥前,小公公切記不可沾水。”


    叮囑一句後,太醫帶著瓶瓶罐罐離開了。


    馮姬一個人坐在另一輛馬車裏,吃著發幹的餅子,嘴角揚起一絲劫後重生的笑。


    順利完成任務,可以回宮複命了。


    倏然,車外傳來馬蹄聲,攪擾了雨簾,馮姬挑開車簾,驚訝地看向縱馬而來衣衫盡濕的駱嵐雯。


    “大小姐......”


    駱嵐雯躍下馬匹,跑向馬車,扶住馮姬搖搖欲墜的身體,上來就是一句責備:“你傻啊!”


    馮姬左右看看,將她拉進車廂,“你怎麽來了?”


    “我!”駱嵐雯看向別處,言不由衷,“聖駕在鎮國公府出事,我作為鎮國公府嫡女,怎能袖手旁觀?當然是回宮出一份力了。”


    “你,可還難過?”


    失去父親,怎會不難過,可駱嵐雯是個有淚不輕彈的女子,即便心事再重、情緒再差,也依舊能笑靨如花。


    身為鎮國公唯一的骨肉,自小就比別人家的女兒堅韌些,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這才在父親墓前拜別,來追尋那十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不讓此生留有遺憾,隻是,暫時不夠火候,不能直接講出來讓彼此尷尬。


    “你受傷了!”


    說著,她就要伸手去碰他的腿。


    馮姬躲開,用小臂擋開了她的手,“沒事,不重。”


    “包紮那麽厚,你說不重?”


    “真的。”


    駱嵐雯語氣有點衝,“你就不能說自己傷的很重,在陛下那裏邀個大功?”


    馮姬笑了,清秀的臉上浮現難堪,“我一個閹人,要那麽大功勞作甚?”


    一句話,令駱嵐雯又氣又心疼,頹然坐到對麵的長椅上,不知該說什麽了。


    兩情相悅的事,總不能是一頭熱乎。


    **


    深夜,陳述白從禦書房回來,見殊麗坐在嬰兒車前陪著大寶兒,心裏暖了暖,暫壓下在朝堂和陳依暮那裏燃起的怒火。


    將身上的凜冽收得幹幹淨淨,他走到殊麗身後,探身去瞧女兒的睡顏。


    小家夥特別袖珍,極為脆弱,需要極盡嗬護。


    “你躺會兒,我來陪她。”


    殊麗不依,知他日夜兼程,積累了疲憊,“你去沐浴更衣吧。”


    陳述白勸了幾次無果,也就不堅持了,走進湢浴擦拭身體。


    傷口已經換藥,穿上中衣後沒有任何異樣。


    但長久的奔波導致傷口頻頻裂開,反反複複一直沒有愈合,幸好遇見了謝紹辰,服用了他開的湯藥,讓傷口快速結了痂。


    回到嬰兒床前,他抱住殊麗,想要親近她,卻被殊麗推開,而她的手剛好碰到了傷口位置。


    細微的一聲“嘶”後,陳述白忍痛退開半步,“我讓馮連寬挑選了乳娘,代你夜裏喂奶,咱們將大寶兒送到對麵臥房可好?那邊有木桃和乳娘在,不會出問題。”


    殊麗也想跟著孩子一起過去,也好不打擾他休息,可他怎麽也不依。


    以前就覺出他粘人,如今更甚,殊麗將孩子交給木桃,又相看了乳娘,是一位上將軍的良妾,模樣氣度都不錯。


    放心後,殊麗陪陳述白躺在床上,伸手去褰他的衣衫。


    陳述白扣住她的手,閉眼似笑非笑道:“月子期間,別折磨我了。”


    殊麗拍開他的手,不容分說地褰開他的衣衫,當見到還在滲血的傷口時,倒吸一口涼氣,“多久前的事?”


    從金陵回程的前一晚。


    “刺客是些什麽人?”


    “老國公麾下第一猛將,想獨吞兵權,已被處死了。”


    放下衣衫,殊麗躺在他身邊,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很疼吧?”


    “還好。”陳述白睜開眸子,捋了捋她的長發,再次解釋道,“不想讓你擔心,才叫元栩瞞了你。”


    “別什麽事都牽扯到表哥,以後我們的事,別連累表哥。”


    陳述白失笑,掐住她腮幫,“你就維護他吧。”


    本來就是,他怎麽不講道理?


    殊麗被掐疼,剪眸盈盈,說不出的嬌氣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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