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會,自外頭進來個身穿紫花罩甲的差役,拱手抱拳道,“陸侯爺,我家大人說貴府事忙,不便叨擾,望您好生養傷,他改日來看望您。”


    陸恒應好,思索須臾麵有愧色,“家醜讓荀禦史看了笑話。”


    差役道,“陸侯爺受了委屈,大人他會替您陳稟聖人,以期您盡早官複原職。”


    陸恒淡著笑容點頭,等他一走,陸恒令人關上祠堂大門,神情凝重道,“各位叔公,我離京近三個月,便有人想追蹤來殺我。”


    那幾個族老瞬時肅穆,他傷的有多重,他們都看得清,有一人道,“這婦人莫非是跟殺你的人一夥的?”


    陸恒笑,“官府會查清的,叔公們不用再擔憂這些,咱們陸家這段時間出了太多事,隻希望你們不要再輕信他人。”


    族老們連連道是,都各自隱有羞愧,他們確實在暗地商議過,如果陸恒真一直不回府,陸家嫡嗣不可能空著,事關爵位,就算這個外室子不出現,他們也會想辦法給陸韶安過繼一個嗣子,陸韶安這一支嫡脈能延續至今,靠的是整個陸家,他們不可能任爵位空置。


    陸恒敲打的差不多了,便放他們各自離去。


    外頭門打開,進來墨硯,墨硯小聲跟他道,“侯爺,那婦人送去大理寺了。”


    陸恒嗯了聲,墨硯便和一個小廝過來扶他回檀棠院。


    時隔三個月再次睡進西廂房,他有種滿足感,這裏還有她的氣息,她還活著,也許有一日她會回來。


    他想到這兒陡然頓住,她不喜歡這裏,不會回來,她在這裏過的不好,這裏不該存在。


    他從床上起來,往外叫人。


    墨硯擦著額頭上的汗進屋,“您有何吩咐?”


    陸恒悶咳一聲,“帶匠工進來,把府裏的院子通通改一遍,這裏也改掉。”


    他回憶著餘晚媱的喜好,“花牆拆掉,將東西廂房合並拓寬,院裏加一個水池,可養魚花,多種些綠植,丫頭們也換一批,挑幾個調皮歡脫的。”


    自從他做了侯爺,墨硯也跟著慢慢管事,府裏雜事都由他去料理。


    墨硯遲疑,“您想清楚了嗎?”


    陸恒壓著太陽穴,“照話做。”


    墨硯低道是。


    “讓嬤嬤把那小子帶到書房,”陸恒道。


    墨硯便準備走。


    陸恒歎口氣,“讓小廚房做些孩子愛吃的零嘴送到書房。”


    墨硯便下去了。


    陸恒眼眸凝深,由人扶著進了書房。


    小廝很快送來一道帶骨鮑螺,小廚房原先是專門給餘晚媱做菜食的,緊著她的口味,這道帶骨鮑螺也是她常愛吃的東西,也隻有吃到這個,總能有胃口,那眼角眉梢都藏著放鬆和疏懶,讓人見了轉不過眸子。


    陸恒撿了塊放口中,輕輕一咬,清甜沁入口腔裏,他不太喜歡吃甜食,但想到她,竟莫名覺得口味上佳,一顆帶骨鮑螺用盡,那孩子被帶進屋。


    陸恒衝他招手,他磨磨蹭蹭走近,陸恒推了推盤子,“吃吧。”


    那孩子也才九歲,原還哭著叫娘的,見到吃的早把娘忘了,伸手抓了帶骨鮑螺往嘴裏塞。


    陸恒垂眸覷著他,他生的不太像陸韶安,隻有一雙眼細長,倒能隱約看得出陸韶安的影子,早前陸韶安跟他爭吵,說他把這外室母子殺了,結果他們又出現了,還奔著他們威遠侯府的爵位來的。


    是誰在背後指使他們。


    “你叫什麽?”


    那孩子吃了一個帶骨鮑螺,還想吃,眼睛盯著盤子,嘴裏回話,“元兒,娘說我姓陸。”


    陸元,元始一,足見陸韶安對他很是疼愛了。


    陸恒勾了勾唇,親自遞一個帶骨鮑螺給他,“是誰讓你們來陸家的?”


    陸元眨巴著眼,天真道,“一個老嬤嬤,她說我爹是侯爺,我大哥死了,我要來繼承家產。”


    陸恒麵沉下來,冷視著他。


    陸元戰戰兢兢往後退。


    陸恒又笑了,“你認得那老嬤嬤是誰嗎?”


    陸元搖了搖頭,膽子又大起來,“你是我大哥嗎?”


    陸恒眯起眼,不答。


    陸元揪著衣裳,仰起頭瞅他,隻覺得他甚是威儀俊美,比他爹威風多了。


    “我娘說,我當了侯爺之後,就可以做大官,陸家的錢都是我的!”


    陸恒神情陰鬱,良晌道,“我記得你們住在小葫蘆巷,後來住哪兒了?”


    陸元道,“住、住醉花蔭!”


    醉花蔭在北城,離這裏遠的很,陸恒隻依稀記得那塊不是正經人去的,常有酒徒浪子出沒其中。


    “誰讓你們住那兒的?”


    陸元齜牙笑,“就是老嬤嬤帶我們去的,我們住的大房子!老嬤嬤還給我買了很多好衣裳,比我爹買的還好!老嬤嬤說,我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就要穿好的!”


    陸恒眼底寒意流露,手往窗戶上一敲,立刻有人進來,他指著陸元道,“帶下去,不要讓他亂跑。”


    那兩人拉著陸元往外走,陸元扭頭衝他叫,“我爹是侯爺,我也要當侯爺!你不能把我趕出去!”


    陸恒死死瞪著他,倏然咧嘴嗤笑出來,眼神異常凶厲,“不想死就閉嘴。”


    陸元打了個寒噤,乖乖被人帶走了。


    過半晌,一小廝入內,陸恒道,“去大理寺一趟,讓顧少卿和那婦人明說,她如果招出那嬤嬤是誰,留她一條命,她若不招,她跟她兒子都活不了。”


    小廝躬身退走。


    陸恒垂頭伏案,家中亂做一團,怨不得她討厭這裏,就連他自己也厭惡這個地方。


    ——


    不到半日,大理寺那頭傳回來消息,香娘招了,那嬤嬤她也不知道是誰,隻看衣著像是大戶人家的,說話舉止極端持,隻把她們剝安頓在大理寺後就沒再出現過,後麵也是因陸恒在京裏消失,她教唆香娘帶著兒子上陸家鬧。


    醉花蔭那頭派了捕役去也沒抓到人,這事兒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斷了。


    這到底是陸家的家事,鬧了那麽大,最後那香娘也怕陸恒不會饒她,在陸家來人知會她之後,隻說自己不是陸韶安的外室,是被人慫恿來鬧事的。


    一時之間整個燕京城都不由同情起陸恒來,人消失三個月,好不容易帶著傷回府,府上還出了這樣荒唐的事,這背後之人心腸歹毒,藏的又那般深,陸恒這個悶虧隻能吃了。


    沒兩日,香娘被陸家來的奴仆從詔獄裏領出來,上了馬車,和她兒子一起被送到鄉下莊子裏。


    陸家的爺們兒本來在京裏名望不差,陸韶安雖跛了腳,可打著修道的名頭也賺了不少美名,陸家又有規訓不得納妾,是以關於他外室的風言風語自那香娘走後,就沒人再提了。


    荀誡趁此時機上報了陸家所受委屈,及陸恒傷重回府,奈何聖人隻將他的折子壓下。


    此話暫不提。


    回京將過七八日,正到了餘晚媱的生辰。


    這是餘晚媱回府的第一次壽辰,傅氏尤為重視,燕京城內有頭有臉的人家全請了,就是沈家也在列。


    隻是沈玉容過來時麵上愁雲慘淡,傅音旭拉著她進了餘晚媱房內,餘晚媱在內室梳洗打扮,她們兩個坐在杌子上談心。


    “你怎的了?在沈家過的不好,這般愁眉不展的,”傅音旭關心道。


    沈玉容道了聲“別提了。”


    恰好餘晚媱從閣門裏出來,她換了身櫻紅雁羽雲仙紋綾衫裙,梳著墜馬髻,鬢邊發蓬鬆,別上一支金翠蝶戲花步搖,整個人顯得別樣嫵媚嬌貴,笑吟吟道,“沈姑娘有什麽煩心事跟我們說說,也好疏散心情。”


    沈玉容唉歎,“我家中出了件丟人的事,清煙竟不是我父親的骨肉,早在一月前,我父親就已將他從府裏趕出去了,現下人不知去向,多的是人說見他死了,好歹我看著長大的,怎麽就落得這個下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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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餘晚媱和傅音旭都呆了呆, 康平伯沈宿就這一個兒子,還不是親生的,這沈家估摸著也是一堆糟心事。


    沈玉容自顧道, “他本就是個不中用的小混蛋,從前在家裏就沒出息, 被趕出府還有什麽好活的,他認識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真心待他, 不過是拿他當樂子罷了, 他死了約莫都是他們的茶餘飯後笑料。”


    說著沒繃住流出淚。


    餘晚媱安慰她, “我雖不了解你弟弟, 但從你談及他的這些話裏,也能看出他是個不算壞的人,有句話叫好人有好報,尚且還沒看見屍首哪能斷定人沒了, 沈姑娘便往好處想,說不定他叫人收留了。”


    沈玉容擦擦眼淚, 訕笑,“瞧我,你的好日子裏盡說些沒意義的話。”


    她忙叫翠雲端來禮盒,親自遞給她身後的秀煙。


    餘晚媱這一早收了不少禮,都是各家送來的,客人尚在,她也無暇看這些, 隻叫秀煙他們先收好,又和她們說說笑笑。


    “表姐這些日子在宮裏過的怕是不好, 難得回來, 就多住幾日, 母親一直念叨著你。”


    傅音旭苦笑,“是不算好,八公主太能折騰人了,真是咱們在說體己話,我都有些後悔入宮,成日裏天不亮就得起來幫著備課,晚上還得替她做功課,我就沒睡過幾回安穩覺。”


    沈玉容感慨,“我原還羨慕你能入宮,好歹見過宮裏的貴人,往後出來也可以吹一吹,哪想成了奴婢。”


    傅音旭神秘兮兮告訴他們,“我這次進宮是看透了,咱們這些官宦家族在他們眼裏,和奴仆沒多大區別,隨時都能被他們犧牲。”


    兩人睜大眼,餘晚媱先反應過來,讓秀煙帶著翠雲幾個丫鬟先出去,屋裏就剩了三人。


    皇家秘辛,一不小心傳到有心人耳朵裏,那可就真要惹禍上身了。


    傅音旭歎氣,“陸侯爺那次遇刺之後被停職丁憂,我聽到耳朵裏想著不對勁,順嘴和皇後娘娘說了,沒兩日東宮那邊就有人來府裏找了表哥。”


    餘晚媱記得這個,當時來府裏的是詹事府洗馬,向顧明淵討教書法,他們是同窗,也沒人在意過,原來是為這事來英國公府的。


    “你們以為王家緣何沒的?那是淑妃娘娘丟卒保車,聖人也不想追究,才處理了王家給陸侯爺一個交代,”傅音旭小聲說出來,瞪圓了眼繼續往下,“淑妃娘娘在宮裏都變得謹小慎微,三皇子也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囂張,皇後娘娘這些年難得有高興日子,連著東宮都逐漸活泛,太子已慢慢參政,聖人近來對他越發嚴厲,時常訓斥,皇後娘娘心內又覺聖人偏心。”


    偏心誰,自然是淑妃母子了,淑妃是在二皇子母妃之後進宮的,早前不受寵,後來二皇子極其母族死的死驅趕的驅趕,才給了她出頭的機會,這些年聖人對她確實寵愛有加,早前還有傳言聖人過於疼愛三皇子,曾想過廢太子立三皇子為儲君。


    無論是二皇子生母還是淑妃,都比中宮得寵,十五年前的刺殺案聖人也是不明不白就怪罪中宮,想想皇後這麽多年在宮裏定是如履薄冰,總歸心下記恨。


    這些皇族鬥爭,仕族一朝站錯了就是屋蓋傾覆,如今英國公府和傅家暗裏向著太子,除非太子能安穩登基,否則滿盤皆輸。


    三人不由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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