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宮闈亂三十五


    寧姝回過神來的時候, 四周一片靜謐。


    她撩起馬車車簾,看著窗外,大雪過後的黎明, 鉛灰色的天, 淺金色的朝霞, 晶瑩的大地山脈, 一望無際,蒼茫得令人心生無措。


    太靜, 導致有種四周都是假物的錯覺,直到鷹戈的腳步聲, 從另一邊傳來, 寧姝回過神。


    鷹戈端著一個半破的銅盆過來,朝日落在他清雋眉目上,折射出他眼底的喜意:“殿下醒了。”


    寧姝起來洗漱,熱熱的毛巾擦過臉頰, 整個人精神又回來幾分。


    她嘀咕:“我怎麽可能睡得這麽死……尉遲序肯定給我下藥了!”


    鷹戈含糊應聲, 將擰過的毛巾又遞給寧姝。


    寧姝接過來繼續擦臉:“不過說起來,他說他和白鶴遇上,有跟你說他要去哪兒嗎?”


    鷹戈:“估摸是北上。”


    接過寧姝遞過來的毛巾, 鷹戈又在水中洗濯一遍,擰幹再次遞給寧姝。


    寧姝想事情, 也沒覺得他這麽做不對,隻接過毛巾再擦臉, 問:“我們人員怎麽樣?還好吧?紫玉呢?”


    “紫玉姑娘在整合府兵,”鷹戈又擰幹一條毛巾, “我們一共三十七人, 那流民沒有傷人, 但搶走一半物資,還有五人凍傷,兩人擦傷,傷者已做過安頓,下個城鎮要放下他們嗎?”


    寧姝:“放吧。”


    一方麵,帶著傷員於隊伍無利,另一方麵,傷員也該好好休息。


    說著,她目視鷹戈又遞過來的毛巾,委婉道:“我是不是擦過四次,還是五次臉了?”


    鷹戈麵不改色,道:“尉遲將軍弄髒了殿下的臉。”又是摸一下,又是捏捏,保不齊,在他找到木屋前,尉遲序還親過。


    一想到這個可能,鷹戈鬱卒,恨自己沒有早點找到寧姝,害得她和尉遲序待在一塊那麽久。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其後就是尉遲序的錯!


    寧姝不知道原委,嚇一跳,還以為尉遲序拿她臉幹什麽去,忙叫鷹戈:“我再擦一遍!”


    鷹戈心情稍霽,又擰幹布巾給她。


    不多時,紫玉回來了,她帶來一個在周邊打聽到的消息:“江南、冀北、冀中、隴右,都反了。”


    寧姝也不意外。


    如今天災人禍雙管齊下,大周的氣數,要到頭了。


    緊接著,見到殷漾時,寧姝才知道他就是那受傷的七個倒黴蛋之一——腿折了,鷹戈在報告傷情這方麵,說得也太簡陋了,她甚至是第二天才知道殷漾受傷。


    還好當時,鷹戈處理及時,不至於傷他根本。


    但要在城鎮放下殷漾的決定,還是讓殷三公子發了很大的火,整整兩天一句話沒和寧姝說,末了,在寧姝一行臨行前,他坐在木製輪椅上,還是不情不願來送別。


    寧姝覺得好笑,但不敢笑,大少爺脾氣還是挺大的,她認真說:“三公子,我們走了啊。後會有期。”


    殷漾更氣了,以前一口一個漪之,現在叫他三公子?


    他沒想,自己為什麽這麽介意稱呼,隻氣誰要和她後會有期,揮揮袖子,冷漠道:“永別!”


    如此,車隊再次啟程。


    雖公主府物資人員皆受損,好在此地離川蜀不遠,按照原有步調,再行進一周,他們終於到達蜀地,慶王的地盤。


    慶王常年盤踞蜀地,早在寧姝前來之前,就收到消息,竟到城門處遠迎,很給這廣德公主麵子。


    慶王與皇帝長相有相似之處,較為粗獷,快到不惑之年,身材已經發福。


    叔侄二人相訴闊別重逢之情,雖然上回慶王見原主時,她才一歲,而穿過來的寧姝,則和他第一次見麵。


    但架不住兩人演得逼真,問起永安郡主陸安雁,慶王妃還在一旁抹淚。


    當然,短暫憶往昔後,慶王問起朝廷情況,仿若自己真當個忠心王爺,什麽也不知,什麽也不探。


    寧姝刻意把目前的情況,說得更嚴重,好像皇帝沒有慶王就會被困死宮中,好像大周沒有慶王就要改名換姓。


    鷹戈看了寧姝一眼。


    他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果然,慶王接過寧姝遞來的台階,就開始論清君側,寧姝表示讚同,一派賓主盡歡。


    宴席畢,寧姝到慶王府後院廂房暫歇,鷹戈敲了下門,進到屋裏,便對寧姝道:“北方很危險。”


    寧姝拆著朱釵,說:“南方也危險。”


    鷹戈抿著唇,好一會兒才說:“殿下,天下亂了,慶王是想以殿下為擋箭牌,拿殿下當借口,起兵清君側,讓自己名正言順攻入長安。”


    寧姝從銅鏡裏看鷹戈,忽的一笑:“我知道啊。”


    鷹戈:“可殿下為何?”


    寧姝站起來。


    她發現,不過短短半年,眼前少年已經比她高上半個腦袋,做事辦法與思考方式與半年前,也進步很多。


    他成長了。


    可惜局勢不容人,寧姝拍拍他的肩膀,道:“鷹戈,那你想想,假使我不答應,慶王能答應嗎?再往前推,假使我不來蜀地,還有別的地方讓我去嗎?”


    鷹戈喉頭噎住,他隻是關心則亂,不想她冒險。


    寧姝又說:“我們已經身不由己,抱歉,拖累你。”


    鷹戈驟然一驚,在他反應過來前,他用手捂住寧姝的嘴,他不是來聽她道歉的,隻要是她的決策,他早就下定決心,無條件地相信她。


    怎麽還能讓她道歉。


    鷹戈薄唇囁嚅,眼底帶著沉重:“殿下,日後莫再說這些話。”


    寧姝眼睫顫了顫,雙眸若一彎明月透徹,忽的,她輕輕在鷹戈布滿薄繭的手心,啾了一下。


    鷹戈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往後一彈,聲音都結巴了:“殿殿殿下做什麽?”


    而罪魁禍首居然還滿臉笑意:“那你也別那麽嚴肅,我可從沒把你當做我的手下。”


    鷹戈:“……”


    他背在身後的手指,無意識地抽了抽,掌心有種溫軟的灼熱,一直燒到他尾脊骨。


    低下頭,他小聲而堅定道:“我會護好殿下的。”


    寧姝忍俊不禁。


    待他倉皇離去,她打開麵板,上麵任務界麵,多出一個限定條件:“為貼合本關難度,請玩家遵守唯一劇情線,不要逃離!否則進度將會無法推進!”


    寧姝:“……”


    果然,狗比遊戲!她現在就隻剩下這個選擇。


    寧姝對係統說:“你們可真厲害。”


    係統對手指:都是遊戲設計的,它什麽都不知道!


    而另一邊,冀北動亂初平,尉遲序麾下,又多了一員猛將,也收編部分冀北的流民,加以訓練。


    這裏比南方冷,軍餉不夠,軍隊燃不起太多柴禾炭火,士兵們幹脆在大雪天跑步練陣,而尉遲序跟在一旁。


    軍兵心內再有埋怨,見到大將軍身體力行,沒有享用炭火,而是跟他們一起在冰天雪地裏跑步,又是感動又是佩服,心中也逐漸燃起忠誠之火。


    不多時,訓練結束後,白鶴過來了。


    尉遲序擦擦額角汗珠,不擦的話會凍成冰的,他瞥一眼白鶴:“怎麽了?”


    白鶴:“蜀地慶王以擁護公主,清君側為由,反了。”


    尉遲序將巾帕丟擲到桌上,他就不該信鷹戈能管住寧姝不北上,也不該信她會安分待在南方,北方畢竟還有她的家人。


    他調整護腕,神色冷峻:“加速整頓冀中江南。”


    白鶴:“是!”


    尉遲序抻平唇角,他要快點打回長安。


    .


    慶王府本就擁兵自重,甚至為消除皇帝猜疑,主動將嫡女永安郡主陸安雁送進長安,如今陸安雁生死不明,長安被賊人把控,陸寧姝求救,讓他們師出有名,必定會反。


    寧姝不是沒料到這個局麵,反正避開不現實,天下成這個樣子,哪哪都是一樣的。


    她需要一個比較合理的借口,幫助她重新殺回長安,慶王最合適。


    於是,她和慶王合夥,收編隴右道草帽,又安置不少流民,遇到過兩三波刺殺,好在鷹戈和紫玉護著,算是無恙。


    慶王軍浩浩湯湯,到達長安時,已到數九隆冬。


    而此時,長安外城池已經拚殺過一輪,慶王軍上來,剛好當個小漁翁,得來全不費功夫。


    期間,原行軍大總管大將軍尉遲序,收攏冀北江南的叛軍勢力,加上嶺南的勢力,還真有三分天下的趨勢。


    誰都想動長安,但誰都不想做第一個動長安的。


    再過九日,終於還是慶王先動,實在是,長安附近比蜀地還要冷,將士受不住,圍城也成不現實之舉。


    慶王拍板,搶不到天時,那就搶個地利人和。


    開戰後第三天,雙方陷入僵持,局勢不是很明朗。


    寧姝在戰後方,鷹戈確認她安全後,每天都出去踩點看情況,這日不到中午,就匆匆回來。


    他關上門,眼睫上沾著雪粒,來不及擦拭,隻神色嚴肅:“殿下,我們得離開慶王軍,軍師想讓殿下下午酉時,到陣前念檄文。”


    寧姝醒過神來,說:“念就去念。”


    可是,陣前最是危險,何況把控長安城的聽雪閣,想要的可是蓮種。


    鷹戈有太多顧慮,寧姝卻表現得太淡然,她喝了口熱水,說:“就是現在不去,也不行了。”


    鷹戈終是忍不住,道:“我帶殿下走!”


    寧姝微微仰起頭看他,嘴角噙著笑意,卻沒有回應,鷹戈滿腔的衝動,卻也隨著外頭逐漸飄大的雪,逐漸寒涼。


    他感覺到,自己在大勢之前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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