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大家想著如何哄高溶的時候,有契丹、高麗朝貢,進貢了一批女子。大家就‘計劃通’,高高興興地將這些貢女送到了宮中。其中大多數都是做宮女的,但也有極個別姿色秀麗者被選中,要等待天子過目,然後決定她們的前途。


    高溶一眼看到了站在前列的四名女子,兩名是契丹來的,兩名是高麗來的,都穿著契丹與高麗禮服樣式的衣服,看著倒是很有異域風情。


    契丹美女秀麗嫵媚,臉頰紅彤彤的。高麗女子則是白皙溫柔,很有氣質——從經手此事的禮部官員的角度來說,高麗女子要更符合審美,畢竟是微子故國之淑女麽。但他也把不準官家的喜好,或許官家覺得後者見得多了,反而是前者頗為新鮮呢?


    高溶原本想著揮揮手,叫這些女子都去做宮女。但手才抬起來,他就想到了什麽,停了下來。看著最前列的四名女子,過了一會兒,指了一名契丹女子,一名高麗女子,吩咐道:“此二女侍寢罷。”


    說完轉身就走了。


    對宮中有身份的妃嬪,皇帝陛下一般是不會叫兩名以上一起侍寢的,能這樣‘胡來’的,都是身份非常低下的底層嬪妃,甚至是宮女...而現在,外邦蠻夷送來的貢女而已,也沒人覺得高溶這般‘出格’。


    很快就有人去安排了。


    尚寢局的女官要安排這兩名被選中的女子梳洗更衣,還要教她們一些應該注意的事——如果是正常的妃嬪侍寢,甚至臨幸宮女,這樣的事都是不用說的,但這些外邦女子,即使受過一些禮儀上的教導,也很不足,或者不適應大燕宮廷。


    除去了有尖銳簪腳的飾物,兩名女子都梳著很簡單的發髻,做漢女打扮,穿繡花袍子,很快被送到了太初宮寢殿‘飛翔殿’。


    她們到的時候心中忐忑,方才沐浴時女官叮囑了好多,她們其實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既想得到這位傳說之中天下最有權勢男子的寵愛,然後一切唾手可得,又對未知的將來有些畏懼...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高麗美人年紀要大幾歲,倒是更懂人事,還知道要主動上前侍奉。契丹美人就隻知道站著了。


    高溶靠在一張貴妃榻上,穿一件杏黃色寬鬆裏衣,倚著看一卷書。玉山將傾,貴氣逼人,不可直視——從這個角度來說,高溶確實繼承了來自高齊和趙娥的優良基因,生的很好。隻不過他身上屬於權力的光環更重,讓大多數人都下意識忽略了皮相。


    這般的美男子,竟叫兩個女子一時臉紅起來。


    高溶側頭看了看王榮,王榮領會意思,立刻上前道:“兩位姑娘且站站,官家讀書呢。”


    這一讀書就讀的夠晚的,子初高溶才叫休息。休息也不叫侍寢,王榮攔下了兩個小美女,笑著道:“今晚兩位姑娘給官家掌燈,千萬不能瞌睡,若是燈滅了,那就是辦事不利。若是點著了什麽......”


    說到這裏王榮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未盡之意太明白了。


    是夜,二女守了一夜,腦子裏瞌睡蟲都在打架了!然而還是得強打著精神。等到宮人侍奉高溶更衣、早膳,出去上朝,她們才能去住處休息——這一夜未睡,疲憊是肯定的。二女回到住處,是倒床就睡,到了下午才轉醒起床。


    眾人都知道她們昨晚在哪兒,到也沒人叫醒她們。


    當晚,又是她們去‘侍寢’,同樣的事發生了。不過這一次回到住處,她們沒能立刻睡下,有人提醒她們,應該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後宮女子得到寵幸的第一晚後,給皇後娘娘請安,這是應該的。


    她們身份太過低微,本來是沒有這個資格的——類似寵幸宮女,這在此時是一件很隨便的事,甚至不會有記錄(也就是說,如果懷孕、生下兒女,皇帝可以不認)。而這些宮女,自然也不會有資格去給皇後請安。


    皇帝沒有承認的事,皇後哪裏會急忙著認下來!


    提醒他們的人自然是王榮派出去的,並且暗示她們絕對不可以否定侍寢的事(她們人生地不熟的,其實也不敢出去亂說)。


    王榮是木著臉安排這事兒的,他覺得自己是越來越摸不準官家的想法了...他完全沒看出這樣做的意義。


    他知道這是帝後夫妻二人賭氣,耍花槍呢。他覺得沒意義是因為,他認為楊宜君不在意這種事,沒用的!


    雖然這樣說有些不好,但王榮是真的覺得,官家在皇後娘娘身上動了真情,皇後娘娘卻不然。哪怕有幾分情意,也是淡淡的——有的時候真得承認,緣之一字難以控製。官家有那麽多女子可以喜愛,無論喜愛哪一個,那女子都會覺得受寵若驚,然後全身心托付。


    唯獨如今這位皇後娘娘......


    然而又偏偏是她!


    那兩個小美人去給楊宜君請安去了,高溶便在迎春閣仿佛無事一般看書。如今有楊宜君幫忙處理部分政事,他真是清閑了不少呢......


    然而身邊的王榮看的很清楚,官家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翻書的速度完全不對,有的時候比正常的快,有的時候又比正常的慢——王榮一直以來觀察的就是這些事,對這些自然是了如指掌,絕對不會出錯。


    過了一會兒,有宮人在外求見,一會兒人進來了...王榮完全是不出所料的樣子。


    就見那宮人不需要人問,就一五一十說起了所見所聞:“...奴才隨著兩位姑娘去慈元殿,皇後娘娘正在理事,無暇見人。還是中間歇息,喝杯茶的功夫,叫了兩位姑娘去見一麵。”


    “見麵之後各賞賜了六匹綾羅,首飾不見賞賜......”


    正在小宮人事無巨細地說明的時候,忽然有慈元殿派來的女官,替楊宜君詢問高溶——


    這兩位你到底打算給安排個什麽位置?定下來之後,才好按照規矩對待啊...楊宜君送六匹綾羅也是沒辦法了。其他後妃的見麵禮,按照身份高低,一一安排著就是了。六匹綾羅不成禮,就是因為她們的身份沒個對比。


    聽到這位女官遞的話兒,王榮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忍不住閉上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的場麵。


    果然聽到一陣器物碎裂聲,原來是高溶直接踹到了旁邊擺了一盆芍藥的高幾。花盆是青瓷的,此時撞在金磚之上,已經裂開了。


    在場所有人見高溶發怒,惶恐不安,紛紛拜倒:“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跪著做什麽?你們知道朕怒的是什麽嗎?”


    王榮知道,但他哪裏敢說?這個時候也隻是無語而已,迎春閣中是長久的靜默。


    高溶又是冷笑了一聲:“罷了...朕與她爭什麽...擺駕慈元殿!”


    第118章 慈元殿中,楊……


    慈元殿中,楊宜君原本在處理一些經過尚宮局批紅過了的奏疏。因為太過專心,甚至沒有意識到偏殿之中有人進來了。


    慈元殿的偏殿之一‘疊翠閣’,楊宜君早收拾了出來,專門用作自己辦公。


    楊宜君不需要抬頭,也知道此時進來的人是誰——誰可以進出慈元殿而不經過通稟?就算臨到跟前,閣中侍立的宮人們也保持著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態,仿佛這個人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是,也隻能是這天下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了...要知道,就算是宮人對她的尊敬、服從,很大程度上也是來源於這個人的權威!她現在是他的妻子,所以可以分享他的榮耀,就是沾他的光。


    高溶站在疊翠閣中不說話,楊宜君便也低頭認真看奏疏,一個字不說...唯一的問題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盯著不好專心,楊宜君手中的奏疏很久都沒有看完,比起平常的一目十行差太遠了。


    楊宜君終於是不耐煩了,不喜歡這種讓她覺得的微妙的、難言的處境,扔下手中的奏疏,抬起頭看向高溶,站起身來叉手行禮:“官家,怎麽又未經通稟,該給臣妾些時間準備接駕......”


    看似是尋常的對話,像一個皇後對皇帝說的話。然而高溶又哪裏是第一次來她這裏未經通稟了?應當說,除非她這裏在借鑒內外命婦,舉行一些正式活動,不然高溶來慈元殿,向來是沒有通稟,也不想通稟的。


    在他和楊宜君,他厭惡那種過於客氣的,可以用‘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形容的關係——那樣的關係沒什麽不好,但他不願意!說的明白一些,他不願意曾經‘趙淼’得到的東西,現在‘高溶’卻得不到了。


    楊宜君又不是什麽死板人?高溶願意如此隨意,她還少些受禮法之苦呢!自然不會強求,仿佛班婕妤進諫一樣,非說自己不能和天子同乘......所以,她這個時候說這個話,就有些奇怪了。


    高溶原本平息了些的‘帝王之怒’,此時又有些失控的征兆,旁邊的王榮已經在心裏閉上眼睛,不忍看了...然而,就是忽然的事,高溶的怒氣全消,甚至於放聲大笑。


    大笑之後,走近了一些:“十七娘...”


    楊宜君有些摸不準他的反應,聲音裏就帶出了一些弱氣:“...是...官家何事發笑?”


    高溶看著她,將她攬在懷中,忍不住親吻她的額頭、眼睛、筆尖,最後落在嘴唇上。


    “後宮侍寢的輪值規矩廢了罷...你做那勞什子做什麽?你明知道......”高溶終究無法將剩下的話說出,空留下一聲歎息。


    轉而道:“你就是一塊石頭,朕捂也捂不熱,也是一塊小心眼的石頭...你的東西,怎麽會心甘情願讓別人分享。”


    楊宜君抿了抿嘴唇,良久,聲音很低:“官家又不是什麽物件,官家是個人...若是官家想要如何,誰能阻攔?若是官家不想要如何,便是做了安排又如何呢。”


    曆朝曆代安排輪流侍寢這種事都有,但從來沒有約束力!就算將皇帝的每一天安排的明明白白也沒用...人家就是要睡自己比較喜歡的女人!這一點,哪怕是皇權旁落的年頭,也沒辦法強行要求。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個物件,是個活生生的人,為何偏偏對我如此無情呢?明明當初...罷了,不說了。”高溶終究還是有些自己的驕傲,不能完全拉下臉來。


    他能明白為什麽楊宜君能愛趙淼,卻不能愛他,理清其中的想法,但明白是一回事,心裏過不過得去是另一回事——他還是會覺得,憑什麽啊!不甘心、不高興、嫉妒,以及多多少少對楊宜君的不滿。


    明明他們原本彼此相愛,這是多難得的事?以他們的性情、身份,這份難得還要更甚於常人相愛...為什麽如今成為夫妻,反而不能真的毫無芥蒂,不能美滿?


    高溶以為快些將她折之而藏下就好,擁有她,哪怕不那麽‘完美’也可以...總好過多年以後,一無所有。然而人就是貪心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想要她的真愛,想要她的真心。


    因為他曾經得到過那些東西,眼下已經失去,才更加不能忍耐。


    不滿、埋怨,總是因為她不高興,他們互相折磨——這折磨是細微的,卻始終存在,讓人不好受。


    然而即使是如此,高溶也沒有一絲動搖,就算是互相折磨,他也要這樣一輩子...人的感情有的時候就是這麽奇怪,相比起輕鬆而簡單的,人總是願意選擇沉重而複雜的,哪怕同歸於盡、至死方休。


    高溶靠在屏風後一張小榻上,楊宜君枕在他身上,高溶寬大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捋著她的頭發,她潔白的耳廓...這半個多月裏,這是兩人之間最溫情脈脈的時刻了,高溶甚至覺得,他想要的東西得不到也罷了。


    能如此也好、也好。


    此時閣中其他人還有什麽不懂的,盡量都退了出去,隻在離屏風較遠的地方有幾個宮人侍立,候著帝後要用人。


    王榮鬆了口氣一般和晴雯、紫鵑她們一起退了出來,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雖然他也不明白剛剛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原本還在生氣的官家一下就心平氣和,甚至心情很好的樣子。但結果就是一切,官家心情好了那就好哇!


    至於為什麽?官家身邊做事的人,要盡量多知道一些事,同時在很多時候又要懂得不要好奇。


    然而,王榮做宦官這麽多年,曾今在王府,後來在宮中,有這個覺悟...晴雯卻沒有這個覺悟。出來後,就有些奇怪:“方才官家是怎麽了?”


    她很想說高溶很奇怪,但到底忍住了,知道自家這位‘姑爺’不一般,非常不一般,可不能隨意說話。


    晴雯在讀書上有些天賦,辦事也學得很快,非常靈巧。但她在人情世故上是不怎麽通達的,過去在楊府,有很多人嫉妒她受寵,就私下給她使絆子。要不是楊宜君一直喜歡她、信任她,她這樣過於張揚聰慧的丫頭,說不得就得吃大苦頭了!


    這個時候,晴雯是揣摩不來一些細微的人心變化的。


    倒是紫鵑,共情心理很強,把握住了剛剛高溶的心理變化。想了想說:“大約是官家看出來了,娘子比平常更生分一些。”


    “娘子更生分了,官家心情大好?”晴雯依舊是不解。


    而王榮已經全明白了,想了想自家官家這些日子是因為什麽而心情不好...這不是明擺著了麽?


    官家不怕皇後娘娘生氣,皇後娘娘真的無論如何都無動於衷,那才真叫人無從下手...想著這個,王榮對紫鵑拱了拱手:“此次真實多謝紫鵑姑姑指點了!虧得我侍奉官家多年,竟然這點都未想透!”


    在王榮心裏,隻是更進一步提高了皇後娘娘的地位,雖然此前楊宜君在他這邊的地位已經夠高了,他幾乎是拿楊宜君如高溶一般恭謹、尊重了!但現在,他覺得他可以真正對帝後二人同樣尊敬、忠心。


    這一日過後,高溶的心情是陰轉晴了,於是後宮也好,朝堂也罷,都鬆了口氣,覺得日子好過了不少...因為高溶心情轉好,與貢女‘侍奉’的時間有著微妙的巧合,不少人猜測,是貢女們伺候的好!


    因為這個,大家都覺得官家會給寵幸過的貢女一個身份...說不得,一兩位寵妃就要出現了!


    對此,後宮眾妃嬪沒有一點兒不高興,還挺開心的...沒有這些貢女,官家也不寵幸她們啊!現在來了這些貢女,得了官家的喜愛,說不定能分去官家對皇後的寵愛,她們今後也有機會了。


    隻是奇怪的是,眾人遲遲沒有等來官家對寵幸過的貢女的冊封,即使是後妃的最低品級,也沒有放下去。


    後宮眾人以為是這些貢女雖然將官家伺候的開心,卻還是被官家嫌棄身份低微——她們原本在契丹、高麗也算是貴族女子,但其中並沒有大貴族的女兒(有的話,肯定會直接以和親的名義送過來,而不是一個‘貢女’的身份),這種身份在後宮女子看來,隻怕還不如漢家良家子。


    良家子宮女即使侍寢,也常常被帝王‘嫌棄’,不給名分不說,生下皇子皇女都有不願意承認的...這些貢女,幸了之後懶得安排,似乎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唯獨趙娥覺得有些奇怪,她對高溶這個兒子算不上十分了解,但到底比那些妃嬪們了解的多...她感覺事情並非如此。


    左思右想之下,她召見了高溶‘臨幸’過的兩個貢女。


    然而貢女來了,才旁敲側擊問了高溶最近如何,兩個貢女就拜倒在了趙娥跟前...請趙娥與她們做主——有王榮派人‘叮囑’,她們平日並不敢說自己並沒有受寵幸。然而她們終究覺得這樣不明不白的不好,想要‘更進一步’。


    隻是她們不太懂宮廷中的規則與運行方式,以為說明自己的‘委屈’,請求皇帝的母親,就能獲得幫助。


    然而趙娥根本不在乎她們的委屈,反而是被這件事本身驚到了。


    “果真官家沒有幸你等?”趙娥有點兒恍惚,恍惚之後才像是回過神來,忍不住站起身,一反作為太後莊重雍容的樣子。


    “不敢欺瞞大娘娘,果真如此!”兩名貢女中,漢話說的更好的高麗貢女如此道。


    趙娥反複確認此事,又讓有經驗的女官驗了兩人是否是處子之身...其中一個是的,另一個不是。按照她的說法,她本來就不是處子——這種事,哪怕是中原宮廷也不是沒有,在中原以外就更沒有講究了。


    最後經過一番問詢,趙娥還是相信了...高溶確實沒有碰過她們,一個都沒有碰過。


    當兩名惴惴不安的貢女退下之後,當晚趙娥都沒睡好覺,連續幾天精神恍惚,想事情入神。直到幾天之後,她才下定決心!而當她下定決心,她就吩咐:“來人,傳越王進宮!”


    高涵封王之後,就住十王府去了,為了避嫌趙娥也不常召他進宮。然而此時趙娥也顧不得這些了,她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和小兒子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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