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編。”鍾淺夕癱回枕褥裏,半個腦袋陷在軟枕中,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那沒想過後果嗎?受傷了你怎麽打工?怎麽照顧小朋友們?你外婆和姑姑都會心疼的。”陸離錚拋出幾個大方向,他答應過明外婆會不讓鍾淺夕受委屈,那就要百分百確認,不會模棱兩可。


    “為了贏。”鍾淺夕平和的音色響起來,“陳靈在賽前說我不配,所以我偏要贏下來。至於你說的其他事,我真的沒考慮過,我會全力以赴我想做的事情,我甘願賭,就輸得起。”


    胸肺快要炸開了啊、口腔裏全是血腥味啊、還是摔倒擦傷之類的,我都接受的。


    這件事情我決定了就是要做到,那再沒有什麽能阻擋我。


    陸離錚拍手稱快,爽朗回,“挺好,我也一樣。”


    鍾淺夕歪頭對上他堅毅眼神。


    那神色分明不是在看一個被情緒吞沒的瘋批,而是溫柔的注視著同類。


    陸離錚含笑解釋道,“我是個職業賽車手,凡極限運動就沒有不危險的。我小時候在帝都長大,看著幾位兄長在比賽飆車時根本不肯降速,衝過終點後再降速是來不及的,後果是撞山、墜湖,住很久院。家裏人指著他們跟我唉聲歎氣,講這都是血淋淋的教訓,要我引以為戒。”


    “可我打小就聽不進去,我認為那是正途,我是來贏的,瞻前顧後的話要怎麽贏?”語氣裏滿是狂妄不羈,“沒有哪種行為是絕對安全的,人在家中躺還可能遇到地震呢,開心就好。”


    鍾淺夕點頭如搗蒜,很是認同。


    她屬於想鹹魚的時誰都不能讓她翻麵,可想卷的時候必須拚命卷贏的人。


    “不爭饅頭爭口氣。”陸離錚揉了揉她的腦袋,止住小可愛點頭的動作,雲淡風輕講,“你是爭氣了、舒坦了,就我心疼了。”


    ****


    裝睡結果直接睡過了午飯時間,連下午的比賽都已經開場了。


    好在今天運動會,出入校門管理鬆散,鍾淺夕又是個能刷臉的人。


    “我跑步時候受傷了,同學送我去醫務室,收拾好沒吃飯,我們出去隨便吃一口就回來。”女孩子笑容甜美。


    “好好好。”保安張大爺連聲點頭,又囑咐道,“注意安全啊,今天受傷的人可真不少。”


    陸離錚仿佛看見她在半空搖來搖去的狐狸尾巴。


    鍾淺夕大搖大擺的帶著陸離錚晃出校門,回身俏皮挑釁,“這不比翻牆輕鬆?”


    “是嗎?”陸離錚挑眉,又退了半步和張大爺搭訕,“大爺,我小同桌說我平時出來都翻牆,想拜托您給我證明一下,您看行嗎?”


    老舊收音機的戲曲音量被調小。


    張大爺探出頭來,衝鍾淺夕和藹的笑笑,“小陸都是直接出門,他不翻牆,校長和你們閻主任都交代過的。”


    “……”鍾淺夕無言以對,她不敢說、也不敢問。


    誰知道是捐教學樓的金錢能力,還是陸離錚本人身上諸多競賽獎項的原因呢?


    陽光扯長一對少年人的影子,鍾淺夕踩著地磚的線條往前走,心思卻不似地線筆直。


    弄清了些事情,可還是有很多疑問。


    退學能理解,但怎麽看陸離錚這種家世和個人背景,想國內讀書,都隻需要從高三讀起吧?


    她又不能直接問,難道說我沒事就去百度你的名字,發現你曾經好特麽的輝煌嗎?哪有高中生閑的沒事百度自己同學名字的啊。


    不如直接報我身份證號說我在意你好多年算了……雖然連身份都是假的。


    “想問什麽就問。”陸離錚忽開嗓講。


    鍾淺夕茫然,“唉?”


    骨感漂亮的手指戳了下女孩子白嫩的臉頰,陸離錚懶洋洋的講,“都寫臉上了。”


    鍾淺夕攤手,一臉無辜,“我隻是在糾結吃點兒什麽而已。”


    陸離錚笑著答,“都隨你。”


    通往小吃街的左側是段不算長的月季花牆,茂盛的葉片完全覆住攀爬用的網格,整牆以粉白為主,中間夾雜著幾隻突兀的嫩黃色做點綴,花瓣層層疊疊,向陽盛放,散著清幽的香氣。


    月季的花期極長,能從四月春季開到深秋的十一月,裝點三個季度。


    同樣長得還有生命力,掐掉很快就能再長出來,屬於是校園情侶們當作玫瑰的平替。


    精致典雅和人間煙火很難融洽,陸離錚不由得多掃了兩眼。


    “你知道為什麽會有住戶在這兒摘月季花牆嗎?”鍾淺夕抬手掐了朵塞給陸離錚,軟聲問。


    陸離錚垂眼看著掌心那朵通體豔麗的玫紅月季花,“為什麽?”


    “是個超級淒美的故事。”鍾淺夕搶了兩步走到他身前,背過身倒著走,頭頭是道的講,“民國時期這裏是個高門宅邸,富家大小姐愛上了拉黃包車的窮小子,她經常出門坐上窮小子的黃包車去盛放月季的花田談天說地,直到被家裏許配給另一家富商大賈。”


    “說完再走,別再摔倒了。”陸離錚蹙眉,拉住鍾淺夕的手腕。


    “好。”她乖順的停步,輕聲細語的說下去,“大小姐不肯嫁,被家裏禁足,她決意與窮小子私奔,天南海北又怎麽樣呢?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鍾淺夕講到這句就沒再說了。


    陸離錚追問,“然後呢?”


    鍾淺夕粲然苦笑,“就沒有然後了啊,那天大小姐沒等來窮小子,風光大嫁,她在自己閨房窗下的牆外種滿了月季花。月季花的花語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很繞口是吧?”


    陣風輕拂,花葉的微弱沙響仿佛在附和鍾淺夕的話。


    隔著時代背景,現在人沒資格評論當年人的考量,身逢亂世來談論愛情,要先估量明天的饅頭。


    時也、命也、運也,難捉摸。


    掌心的月季突然變得無比沉重,陸離錚把那朵花仔細的別回綠葉裏撐著,低啞問,“那淺淺是怎麽知道這故事的?”


    鍾淺夕背著手睨花牆,又直視陸離錚,眸光流轉,“因為我嘴裏的大小姐是我太奶奶,你看到的是我家花牆,野花哪有家花香啊?而且我在你心裏居然是路邊隨手折花的那種人?”


    “……”陸離錚哽住。


    鍾淺夕大手一揮,瀟灑道,“選吧,你喜歡那朵,我都送你。”


    ****


    校外的小吃街多是做學生生意,開餐時間隨飯點。


    諸如快餐、小炒這種店家,都是飯點開張,收拾完閉店休息,到四點左右再繼續賣晚餐。


    下午一點五十,小吃街門可羅雀,流浪狗被喂得肚圓,癱在陽光下呼呼大睡。


    鍾淺夕輕車熟路地帶著陸離錚拐進家麵點鋪。


    門口支著兩個半人高的蒸籠和一口巨大的平底鍋,水蒸氣徐徐上升,食物的馥香勾的人食指大動。


    老板娘悠閑的搖著蒲扇招呼她,“來了啊。”


    “來啦。”鍾淺夕盈然應,回眸問,“菜單在牆上,你要吃什麽呀?”


    陸離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牆麵掛了個小黑板,粉筆字幼圓。


    [今日售賣:


    大包:麻婆豆腐2.5元、大蔥豬肉3 元、玉米豬肉 3元、麻辣雞3元、牛肉圓蔥 5元……小籠包、水煎包和水餃餡料一致,價格統統加10元。]


    真是個簡潔明了的菜單啊。


    陸離錚挑了不會出錯的牛肉圓蔥水煎包,以及獵奇的麻辣雞大包,鍾淺夕沒則說的是“照舊”。


    她好像看起來跟誰都能合得來的,性格溫軟,人畜無害,又並不是想象中的乖順可以隨便欺負。


    越是接觸,鍾淺夕越是給陸離錚種奇妙的感覺,冥冥中有條線牽著他去探索身側這個女孩子。


    店裏就他們一桌客人,老板娘放了蒲扇去盛包子,鍋蓋一掀,蒸騰的白霧把視線模糊。


    霧氣散開後露出街景的原貌,對麵的‘小東快餐’掉了個耳刀旁,屋簷下老板用報紙擋臉午睡。


    沐城的生活節奏非常慢,和帝都的鋼筋水泥人人麵露倦色截然不同,陸離錚在漸漸愛上這座城市,和這座城市裏的人。


    鍾淺夕摸了兩張手紙仔細的把桌麵和椅子都擦了一遍,喊他可以坐了。


    木質長桌能容納八個人,調料罐貼牆放在最裏側,陸離錚順手去勾到,就著手直接調了兩份。


    都是醬油打底,加多多的辣椒油與香菜,陸離錚給鍾淺夕那份加了足量的醋,又抖了點兒五香粉才推碗過去。


    帝都餃子調料攤是沒五香粉這種選擇的,估計是沐城特色,上次看她吃餃子就是這樣配的。


    “謝謝。”鍾淺夕盯著料碗講。


    陸離錚抬眸對上詫異的眼光,勾唇講,“你驚訝什麽?我又沒瞎,看了就會不是人類基本常識?”


    “你和別人千萬別說這話,我怕你被人打。”鍾淺夕無奈說,過目不忘的通稱天才好吧。


    涼水滾入油鍋“吱吱啦啦”的跳動,老板娘動作幹脆利落。


    圓鼓鼓的餃子上桌,再回去給水煎包翻麵,麻辣雞遞上來時,煎包已經可以表麵刷油撒芝麻了。


    遞過來的方便筷子已經磨幹淨了毛刺,鍾淺夕把料汁澆到水餃裏,自製了碗酸湯水餃,手指摩挲過筷子的邊緣時想的卻是,陸離錚這樣會照顧人,那麽代替了自己被叫做“聞越蘊”的那個女孩子,是否受到過同樣的照拂?


    味蕾忽略食物的本味,酸澀在唇齒間亂竄。


    鍾淺夕知道這樣想是不對的,可再努力都還是會在每個對陸離錚心動的時刻,拎出來做比較。


    擁有過的全部被剝奪,再擁有後的患得患失讓她提心吊膽。


    水煎包/皮酥肉嫩,咬開後湯水充沛,獵奇點的麻辣雞也好吃的出人意料,辣口的雞丁搭配了清口的筍絲,層次分明。


    “好吃。”陸離錚笑著誇讚道。


    鍾淺夕心不在焉的舀著餃子,“嗯,是好吃的。”


    付款的二維碼貼在桌邊,人工提示音報出“您收到……”鍾淺夕才堪堪回神。


    “男朋友啊?”老板娘拿著抹布過來收拾東西,調笑講。


    “不是。”鍾淺夕急忙否認。


    老板娘彎腰擦著桌麵,笑嗬嗬的講,“我懂我懂,附中不許早戀是吧?那就是未來男朋友唄。”


    越描越黑,鍾淺夕幹脆也不解釋了。


    陸離錚掀眼皮看了她一樣,懶倦的把玩著打火機,全無解釋的意思。


    胖嘟嘟的橘貓趴在收銀台上,尾巴搭在虛空,時不時的晃兩下。


    鍾淺夕捏了兩顆清口氣的含片,熟練的伸出手去摸貓貓頭。


    橘貓看到是她後不光沒躲,還打滾兒翻出肚皮來和她撒嬌玩鬧。


    指腹攏著腹部的毛順了好幾下,貓咪發出舒服的叫聲,用尾巴掃她的手臂。


    鍾淺夕心滿意足的擼完貓出來,四下環顧,陸離錚正慵懶的倚在樹蔭下吞雲吐霧,指間的猩紅明滅,偏頭看她,戲謔道,“你剛剛是遇見同類了?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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