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這邊臨中飯前折騰了這麽一出,陳家那邊也不差什麽。


    陳昇自得了柳漁的默許,在鋪子裏是一刻也呆不安生了,和夥計交待幾句,取了柳漁前兩日送回來的繡樣就歸家去了。


    陳太太好不訝異,問:“今兒怎回來得這麽早?”


    陳昇還沒說話,臉倒先紅了,而後往他母親身邊一坐,在心裏把想了一路的話又打了一回腹稿,道:“娘,兒子有件事求您。”


    陳太太挑眉,一臉的笑意:“這個點扔下鋪子裏的營生回家,是多大的事?”


    陳昇有些赧然,卻壓不住臉上的笑意:“娘,我認得一個姑娘,很喜歡她,您能不能幫我提親去。”


    “你有喜歡的姑娘了?”陳太太驚訝,眼裏的笑意隱了小半,身子微微坐直,側向陳昇那邊,道:“哪家的姑娘呀,娘認得嗎?”


    陳昇未覺,整個人的情緒還沉浸在歡欣激動中:“娘約莫是不認得的,她家在柳家村,不過娘若是見了她,定然很喜歡。”


    陳太太眼裏最後那六分笑意也去了三分,隻餘薄薄一層覆在麵上,她勾唇笑道:“是吧,那一定是生得很好了。”


    陳昇臉上的笑是遮都遮不住了,招招搖搖的晃人眼。


    陳太太問:“可知家裏是做什麽的?”


    陳昇搖頭。


    陳太太就笑了,應道:“行,娘這兩天去打聽打聽先。”


    陳昇聽聞,有些著急,照他的性子,這樣的事情他娘已經鬆口要去打聽了,是不好意思再催的,可,還有個陸承驍虎視眈眈,論起相貌家世,陳昇自問都比不過,心裏左右還是不安,隻能厚顏道:“娘快些吧,陳媽有個親戚不就是柳家村的嗎?您讓陳媽下午去走一趟親戚,可行?”


    陳太太眼裏的笑已是勉強,隻剩了掛在皮肉上的一堆,這時候便是兒子不催,她也要叫陳媽下午就走一趟柳家村的了,半笑不笑打趣道:“就沒見過你這樣不知害臊的,行了,要陳媽去打聽,總要告訴我那姑娘叫什麽名字吧?”


    陳昇樂了,“叫柳漁,您隻叫陳媽去,定是一問就知的。”


    柳和陳算是附近這一帶的大姓,陳太太點了點頭,道:“我知曉了,你難得回得這樣早,就去陪你爹說說話去。”


    陳昇應了,拿著手中的小匣子準備先放回屋裏,晚點再還給小妹。


    陳太太目光在那匣子上掃了掃,這是第二回 看到這木匣了。等人走了,她回正屋取了兩封點心,往灶房去了一趟,尋了家裏幫工的陳媽,讓她拿著這點心,下午往柳家村走一趟,打聽一個叫柳漁的姑娘,道:“讓你妹子別聲張,也不用叫她知道你是幫著我家這邊打聽的。”


    陳媽連連點頭,又推拒:“我自家親妹子,問幾句話的事,這點心就不用了。”


    陳太太笑笑,道:“勞你幫忙辦事,沒有叫你空手走親戚的道理,拿著吧。”


    等陳媽收了,這才出了灶房。


    走到穿堂,想了想,沒往正房方向去,腳步一轉,去了東廂。


    東廂是陳昇住處,此時人去了正屋陪陳父去了,屋裏沒人,陳太太推門進去,目光在屋裏轉了一圈,就在外間書案上看到了那個木匣。


    她走過去,打開匣子,見裏邊工工整整碼著一疊繡樣,是女兒屋裏的東西。


    陳太太抿了抿唇,把木匣原樣合上,出了東廂,轉身就捏著帕子出門朝集賢齋去了。


    書齋裏沒有客人,夥計正在櫃上打盹兒,聽著腳步聲抬起頭來,猛不丁發現是東家太太,身形一下子立正了,又馬上躬身迎了出去:“太太這時候怎麽來了?”


    陳太太把書齋上上下下瞧了一圈,這才開口道:“出門路過這邊,順路進來轉轉。”


    那夥計打迭起十二分精神奉著笑臉,就聽陳太太問:“少東家呢,後邊抄書?”


    小夥計忙道:“沒呢,少東家今兒想是有什麽事,先回家去了,太太路上沒碰上?”


    陳太太垂眸,哦了一聲,道是不曾碰上,而後便似不經意般問:“最近生意如何,少東家日裏都忙些什麽?”


    那夥計精乖得很,哪怕陳太太麵上與平常閑話家常沒什麽兩樣,可因著這幾天少東家陳昇紅鸞星動,他也格外警醒些,此時一聽陳太太問陳昇近來忙些什麽,他腦子裏那小警鍾就響了,瞧陳太太一眼,笑道:“生意同平常差不多,少東家平日裏就在後邊書房抄書,都抄的是店裏賣得好的那些。”


    這話聽著沒一點異常,陳太太哦一聲,問:“沒忙別的了?”


    小夥計仔細思量了一番,然後搖頭,作出一副自己也不甚肯定的模樣,“這……沒有了吧?”


    陳太太捋了捋手中的錦帕,道:“我瞧他近來從家裏帶了些繡樣來鋪子,怎麽,咱們這書齋裏還有人買繡樣?”


    小夥計心下一凜,心知那位柳姑娘的事太太怕是已經知道了,這下子不敢隱瞞,一副才想起來的模樣,道:“哦,您說繡樣,是有這麽回事,前幾天有位姑娘來咱們鋪子裏買字,說是作繡樣用的,少東家替她寫了後,又從家裏尋了幾張借那姑娘用了幾天。”


    “書齋買繡樣……”陳太太唇邊閃過一抹譏誚,沒再說什麽,隻道:“我來過的事,不用跟你們少東家說起。”


    小夥計連連點頭:“小的明白,一定不多嘴舌。”


    陳太太笑笑,轉身出了書齋。


    小夥計待她一走,抹了把額上虛汗,心裏一歎:少東家想娶那位柳姑娘,且有得打熬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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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陳昇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未時初刻, 陳媽料理了陳家一應家務,把自己收拾一番,這才拎著陳太太給的那兩封點心往柳家村去。


    到柳家村打聽柳漁並不難, 到底是村裏婦人們掛在嘴邊教育家裏姑娘的典範,陳媽那個嫁到柳家村的妹子說起柳漁來也是滿嘴不住的好話,隻是格外好奇:“你不是在陳家幫工?怎的來打聽我們村裏這姑娘,不會是你們那位少爺……”


    婦人們心思都敏感,柳漁又是好說親的年齡了,她眼睛一亮,已然想到了柳漁婚事上頭。


    陳媽忙打斷:“莫胡說, 哪能的事。”


    她在陳家呆了十五個年頭,對陳太太是再了解不過的,這樣的話風要是從她這邊傳了出去, 必定要吃大掛落,她雖不是賣身的奴仆,卻也端陳家的飯碗。


    她妹子討了個沒趣,不過這些年對大姐這位東家太太的性格也有所耳聞, 也知道這話不好說,笑了笑, 把柳漁的情況和她姐細說了。


    臨到末了,道:“要真是誰家看上了漁兒這丫頭, 姐你就幫著多說幾句好話, 不是我說,除了不是柳康笙親生的, 這丫頭是哪哪兒都好, 我是清楚家裏的小子給人提鞋都配不上, 不敢有那想頭, 不然也想聘了回來做兒媳婦。”


    陳媽聽前頭還想說說自家妹子,操心得恁多,聽到後邊提鞋都不配,上下瞧自己妹子幾眼,那眼神:你沒什麽毛病?有這麽說自己兒子的?


    幾十年的老姐妹,這一個眼神她妹子瞬間就瞧懂了,嗐一聲笑起來:“別這麽瞧我,你沒瞧過漁兒那丫頭,瞧過了你也要嫌我家大柱二柱,那就是瓦片和美玉,能放到一處去?”


    陳媽叫她說得邪乎,還真想瞧上一眼,回去更好有個交差。


    她妹子也不推托,想了想,叫陳媽等等,回屋翻箱倒櫃搗騰了幾根裁得規整的細布條來,道:“這丫頭最近像是悶在家裏琢磨刺繡了,不大出來,你要想見她啊,外邊是難碰著的了,我領你到柳家去,你別作聲,隻瞧著就行。”


    陳媽納罕,“到柳家去瞧,這不合適吧?別真以為我是來相人的,到時再打聽到我跟陳家那邊的關係,我家那位太太可不會樂意。”


    陳媽妹子一撇嘴,嫌那位陳太太忒難侍候,誰多稀得沾上她們似的,鑲金了嗎?


    不過一想,人有錢啊,可不就是鑲金了,得,有錢的是大爺,她大姐這不靠著陳家吃飯嘛,笑笑道:“行吧行吧,你不用進去,就在院外站著吧,我把漁兒喊出來,到時候叫你遠遠瞧上一眼。”


    她說把人叫出來給陳媽遠遠瞧上一眼,還真是把人叫了出來。


    原來柳漁一手打絡子的好手藝,村裏的婦人嬸子們要做衣裳,自己做的盤扣嫌不夠好看,也有拿著材料求到柳漁這裏來的,柳漁也樂意幫這些小忙,做些個順手人情。


    這不,陳媽這妹子顯然就是其中一員,進到柳家院子,迎麵碰上的是王氏,說了來意,王氏也見慣不怪,喚了柳漁出來。


    陳媽這妹子特特把人拉到沒被院牆遮擋住的地兒說話,院外遠遠站著的陳媽就瞧著了一眼。


    這一眼,瞧得她一個老婦人也不由屏了息,眼睛好懸沒直了。


    陳媽瞬間明白了自家妹子話裏的意思,她那倆糙外甥,可著這姑娘一比,可不就是瓦片比美玉嘛!


    她神魂無住的直瞧到那姑娘轉身回了屋裏,見不著了,還有些沒醒過神來。


    陳媽那妹子已是走到近前了,拿手照陳媽眼前一晃,見回神了,笑嗬嗬道:“我沒誇口吧?”


    “沒有沒有,這可是怎麽長的,真神仙一樣的人兒。”


    想著陳太太還等著回話,也不敢多呆,別了妹子腳下生風回的長豐鎮。


    陳太太這下午果然就在家裏候著的,花廳裏,陳媽把打聽到的柳家背景和柳漁身世一一細說。


    陳太太越聽,眸色就越冷,聽到柳漁是王氏改嫁帶過來的女兒時,已然冷笑出聲:“木匠之女,還是女方從前邊夫家帶過來的繼女。”


    陳媽後邊那半肚子的好話就一句也不敢再提了。


    正這時,花廳外陳昇腳步帶風的進來,一見陳媽也在,眼睛就是一亮:“陳媽回來了。”


    又轉看向上首的陳太太:“娘,陳媽可是打聽到消息來回您了?”


    陳太太麵上的冷厲從兒子進來後就收束了回去,還是常日裏的慈和模樣,隻是一挑眉:“這個點不在書齋,怎麽又回來了?”


    陳昇摸了摸鼻子,道:“我這不是惦著陳媽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嘛。”


    陳太太沉了臉色,皺眉低斥道:“胡鬧!家業擔在你肩上,你就是這麽打理的?怪道你爹連養病也不能安生。”


    陳昇臉上的笑意僵住,有些無措地看了陳太太一眼。


    陳太太揉了揉額角,再抬頭時臉上已帶了七分倦色,朝陳昇招招手,柔和了語氣,道:“昇兒過來坐下吧,我也是待你太嚴厲了,自你爹病後,家裏就全靠咱們母子撐著,我心裏這弦是一刻也不敢稍鬆。”


    陳昇現下哪裏敢坐,垂首立到陳太太麵前就道歉:“是兒子的錯,不該對書齋這樣不上心,娘莫氣壞了身子。”


    陳太太笑了,“行了,坐吧,我還能不知道你,是著急你的親事吧?”


    陳昇臉上這才露出些靦腆的笑意來,依言坐下,瞧一眼陳媽,又瞧陳太太,問:“娘,打聽得怎樣?”


    陳太太作無奈狀,搖頭:“傻孩子,你可知那姑娘家的情況?就急吼吼要娶人家。”


    陳昇麵色微微一變,急忙問:“怎麽?”


    陳太太遂把柳漁出身說了,道:“家裏是這麽一攤子,對你沒有幫扶不說,往後少不得還要你拉拔那一大家子兄弟子侄。”


    陳昇一聽是這個,鬆了一口氣,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咱家也不指著什麽幫扶,至於拉扯一說,我娶的是她,又不是她父兄,能幫的幫,不能幫的拒了,有什麽要緊。”


    一旁垂首斂目的陳媽就不由掀眼瞧了陳昇一眼,很快又垂了下去。


    陳太太心裏歎一聲天真,麵上倒是一副拿陳昇莫可奈何的神色,陳昇就歪纏:“娘快些請媒人往柳家村去吧。”


    他怕遲了叫陸承驍或是別的什麽人捷足先登。


    陳太太連一個眼角都看不上柳漁,哪裏會給他請什麽媒人,不過麵上卻是笑著嗔道:“婚姻大事哪有這麽急的,總要娘挑個好日子先相相人,看看我未來兒媳婦是什麽品貌,再與人家家裏通通聲氣,否則也太兒戲,也顯得慢怠人家姑娘不是?”


    陳昇一聽那未來兒媳婦幾個字,心裏徜了蜜一樣,也覺他娘這話十分有理,笑道:“那娘您看著安排,您若見了她,必是喜歡的,兒子就先回書齋去。”


    說完起身一禮,又與陳媽點了點頭,出了花廳出門去了。


    陳太太等人一走,臉上的笑就褪了個幹淨,這回拿手撐著額角,是真覺得累了,閉著眼,鼻間歎出一口氣,好一會兒沒說話。


    陳媽屏息站著,約莫又過數十息,陳太太才睜開眼,還是以手支著額,聲音透著幾分疲憊,問她:“上巳節那天,周家那個叫如意的姑娘,今年多大了你可還記得?”


    今年上巳節踏青,陳媽是一起去的,陳家人踏青,她拎些食水點心跟著,一直是在陳太太身後的,聽陳太太問起,略想了想,問:“可是在縣裏糧行做賬房的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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