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爺的眉從緊皺到一寸寸鬆緩,及至聽到後來,眉頭微微挑起,顯見是感了興趣。


    柳漁再接再勵:“有名無實的假夫妻,這樣您不用覺得有負先夫人,也可以讓令堂安心,可是兩全之法?”


    那李爺將眉挑了挑:“這算是欺騙我母親,如何算得兩全?”


    柳漁反問回去:“那李爺是準備不日娶新婦?”


    這倒是把那李爺問得啞了口,讓柳漁更確定了,他是真不願再娶。


    李爺也知自己心思露了,道:“於我而言是為兩全,於姑娘而言卻是名節盡失,女子的名節何等重要,姑娘就不介意?”


    柳漁搖頭坦言:“介意,又並不是那麽介意,兩害相權取其輕,相比較淪落風塵,隻是多了個嫁過人又和離了的名聲倒不那麽重要了,隻李爺應我一點,我們以契約定下個時限,時限一到,請李爺幫我另選一安生處,立一個女戶,便算是我替您侍奉老太太照顧家小的報酬了,如何?至於契約要簽多少年限,看李爺意思,我們可以商量。”


    她這話說得含蓄,那李爺卻是聽了出來,要安他母親的心,自然是侍奉母親到終老。這一句倒真讓李爺有些動容,若母親長壽,這姑娘便是情願把大把光陰虛耗在他李家,想到此,他倒是存了心試探:“姑娘就不怕我真動了意,假夫妻作了真夫妻?”


    柳漁莞爾:“實不相瞞,我原也是想要想方設法為自己謀一樁親事來避禍的,這其中一個目標便是李爺您,隻是後來經了些事,才改了主意,我觀李爺目光清正,也不似那樣不堪之人,便是果真我眼神不好,識錯了李爺品性,最差也是真嫁了李爺,與我原本的想法無甚差別。”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唇邊帶了幾分笑意:“且李爺在香燭鋪中初見我時,隻一眼掃過,並未多看一眼,我相信李爺對先夫人確是情深一片,應該不會看錯才是,況您若有心續娶,也不需與令堂僵持這麽些年,早就可以了不是嗎?”


    李爺不曾因著柳漁貌美而動容,而今倒因著這一份慧黠和洞察纖毫的能力驚異了,又因她那份坦誠和泰然,更是博了十足的好感。


    假鳳虛凰,這個正正合了他當前所需,但在旁人看來或許極為荒誕的提議,聽在李爺耳中,倒實實在在的有三分入了心。


    柳漁善察顏觀色,也知這樣的事情不可能有人會即刻應承定下來,與李爺道:“您可以細考慮,也可到柳家村查一查我所言是否屬實,隻是莫要拖得太遲,我恐怕隻能有六七天的自由了,還望李爺能伸一把援手。”


    說著與他福了福身,麵上隱含著幾分無奈的苦笑。


    那李爺一時也有些不忍,方才隻關注她的提議,驚異於她的慧黠,倒是沒太把這份提議背後的無奈真正聽進心裏,現在瞧見這一抹苦笑,倒是同情起柳漁的遭遇來了。


    他確實沒有再娶的打算,一是不能忘情妻子,二是不敢把年幼的兩個孩子交由繼母手中;而母親這半年來鬧得也著實太過厲害,如今病重,每日將他喚到床前殷殷切切說的還是他的婚事,話到重時,隻說臨了若是看不到他續弦便是連眼都閉不上了。


    隻是契約夫妻這樣的事,到底還是匪夷所思,他把這事在心裏過了幾遍,道:“姑娘容我細想想,不需要六七日,過兩三日便答複你,如何?”


    這聽來也是意動了的,柳漁自是萬般願意,“那我等李爺的信,我常往鎮上來,李爺有事相商的話往崔二姐家的繡鋪托她給我遞個話就成。”


    想了想,又補充道:“李爺若不願意,不同意也無妨,隻是這樣一來嫁出去這條路我是走不通了,還請李爺能用另一個辦法幫我一幫,屆時我自賣自身,賣於李家為婢,簽兩年活契。”


    李爺目光一震。


    柳漁苦笑,道:“我自賣自身,做個侍候人的婢女,也好過被繼父繼兄賣到風塵窩裏去吧,這個念頭我隱隱動過幾回,隻是不到萬不得已,柳漁不想淪為奴藉罷了,打殺由主,若是所托非人,怕也是前程難料,這才有了前邊的提議,不管是假鳳虛凰的交易,還是買下我為婢讓我能托庇於李家簷下兩年,蒙您援手,柳漁都感激不盡。”


    說著盈盈一拜。


    那李爺慌了手腳,空著的那手在空中虛扶,道:“姑娘莫行這禮,我知你難處了,必會仔細考慮姑娘提議,兩日內便會給姑娘回複。”


    從兩三日已經轉口到兩日內了。


    此時天色已經很暗了,天空中不知什麽時候,金烏已經換了銀月來執守,隻是月色還不甚明晰。


    柳漁謝過,這才看一看他手中藥包,提醒道:“李爺快回吧,耽誤了您這些時候,老太太還等著用藥吧。”


    那李爺稱是,與柳漁拱手致了個意,這才拎著他買的藥和荷花燈離去了。


    柳漁看著他背影,這一刻很慶幸自己轉過了心思,相比起謀一樁姻緣,開誠布公談一樁交易的效果顯然是更好,而不用為了避禍匆匆邁進一段未知的婚姻,還能換得將來遠走,再有個女戶,徹底擺脫柳家人,她心下也輕鬆了許多,捧著手裏新買的蓮花燈,向著鎮北去了。


    ~


    南街香燭鋪,去而複返的陳太太撲了個空,麵色很有幾分難看,不過也知道自己這一趟耽誤了些時候,倒算是預料之中。


    她折身出了香燭鋪子,月色下,就在陳太太身後三四步遠,正是昨日給陳太太尋藥的劉三。


    劉三跟在陳太太身後,不遠不近始終隔著三四步距離,遠遠看去,仿佛兩個並不相識的路人,卻在四下無人時,劉三開口問:“人已經走了?”


    陳太太拿帕子半掩了嘴:“走不遠,應是往鎮北放河燈去了。”


    實則心裏亦是焦急。


    劉三嘿嘿一笑,直覺神了,多少年也沒說過幾句話的人,這次一連兩天都找上他家門。


    此時天色已暗,越往鎮北方向走,出來放河燈的人就越多,這其中就有陳家兄妹二人,又有陸家幾人。


    陸家這邊,陸太太帶著長媳和女兒,牽著兩個孫兒,至於陸承驍,是被她娘點出來相陪的。


    陸太太一路走一路四下看,還頗好奇的悄聲問陸承驍:“你喜歡的那姑娘今晚出來嗎?”


    陸承驍可是知道他娘這麽執著要他陪著出來的原因了,笑笑不說話。


    陸太太啐一聲:“這悶罐子!”轉去逗孫兒去了。


    ~


    渝水河岸,此時已是男女老幼擠擠攘攘站了一片,一眼望去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不知是誰隔十數丈就燃著一個火盆,繪出一幅明明暗暗的夜,要點河燈的也便利,隻往那火盆邊去。


    這樣密集的人群中,陳太太還是輕易尋出了柳漁來,太醒目了,漂亮得醒目。她下巴一抬,朝柳漁所在方向暗指,道:“剛點了燈轉身那姑娘,你一眼瞧去最漂亮的那個。”


    這黑暗中,劉三沒再和陳太太保持距離了,循著她目光看去,眼睛一瞬就直了。


    陳太太看他那副幾乎口涎都要滴下來的模樣,唇角意味深長地勾起:“把她推下河,你再去救,有本事呢就白得一媳婦,沒本事……”她略了那些不幹不淨不中聽的,道:“沒本事你也拿了銀錢,總歸不虧。”


    陳太太不說,劉三心裏會想啊,娶不到那也抱過摸過了,豈止不虧,他劉三賺死了。


    “我現在就去!”他雙目放光,摩拳擦掌就要過去。


    “等等!”陳太太一急,伸手扯住他衣服就把人拽了回來。


    劉三一臉莫名:“還等什麽,等人放完河燈不就走了?”


    自然是等她那寶貝兒子來,不叫他親眼看著,能讓他死心?


    陳太太冷著臉四下尋覓著,自己生養的女兒她是再清楚不過,主意大得很,對著她耳提麵命的話陽奉陰違不是一兩回。


    劉三見柳漁已是往河岸邊尋到位置,放河燈默禱了,心裏急得不成:“你倒是放開啊,等什麽啊!”


    實是嫌陳太太礙眼了,這活沒錢他都幹,當然,錢不咬手。


    他隻是心焦。


    陳太太也心焦!


    終於,遠遠的看到兩道熟悉的人影,她把手一鬆,道:“去吧!”


    陳昇和陳小妹就是奔著找柳漁來的,兄妹倆個才看到柳漁,劉三已經脫韁野馬一樣撞了過去!


    “柳姑娘!”陳昇這一聲真可謂是嘶心裂肺。


    至少是把剛撞了人的劉三給震了三震,劉三是誰,靠著親戚裏打混過日子的,親戚裏最富貴的那一個,陳昇,他能不識得?可以說,集賢齋他這些年也是沒少去的,相比陳太太壓根不待見他,陳昇這個軟麵皮手裏他反倒是能拿到些許接濟的。


    陳昇這一聲嘶心裂肺的叫喚,和瘋魔了一樣奔過來的樣子把劉三給震愣住了,他猛然意識到陳太太讓他害的是什麽人了,不敢置信的回頭看陳太太方向。


    這一聲柳姑娘,聽到的更不止劉三,才剛到河邊的陸承驍和八寶也在同一時間聽到了,陸承驍聽出是陳昇的聲音,麵色一變,拔腿就朝著落水聲和呼喊聲傳來的方向衝!


    陳昇快,早有準備的陳太太也不慢,一把子撲過去就抱住兒子:“昇兒,你怎不在家養傷,跑出來了。”


    陳昇哪理會得她,“柳姑娘落水了,我要救她。”


    陳太太會叫他去救?那她費心安排這些作什麽,死死扯住了:“你瘋了,你這一身傷怎麽敢下水,而且你這一下去她還有什麽名節!會有會水的婆子下去救人的。”


    陳昇哪裏還顧許多,高喝道:“我娶她!”


    力氣也爆發出最大潛能來,竟是不顧會傷了陳太太,一把掙開了她桎梏。


    陸承驍過來正聽到陳昇這一句我娶她,神情陡然變了,見陳昇已經往河岸邊衝,一把拽住陳昇衣領把人一扯一推就朝陳太太送去,口中疾喝:“八寶,盯好他!”


    “我知道,三少爺!”八寶心領神會,一下子攔在陳昇麵前,戒備的盯著。


    陳昇重被他娘纏住時,陸承驍已經一頭紮進了河裏。


    撲通一聲悶響,岸邊喊著有人落水了的人們又呼道:“有人下去救了!”


    作者有話說:


    狗子誤會是在下一章哈,不要說我卡,我盡力了,昨晚就睡了五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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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2章


    陳昇整個人僵住了。


    陸承驍跳下去救柳漁了, 那……那……陳昇牙關抖著,怎麽也想不下去了。


    隻覺得腦子裏一陣嗡嗡的響。


    陳太太心裏大鬆了一口氣,甚至因為事情成得順利, 高興得想笑,隻是強忍住了,麵上還是一派慈母心腸,又很為柳漁鬆了口氣的樣子:“有人救了,有人救了,昇兒你身上帶傷萬萬下不得水,你若有個好歹, 那是要娘的命啊。”


    陳昇像沒了魂一樣,再看到被他娘拉著的手,他死死盯著陳太太緊攥著他手臂的手, 半腫的眼眶裏驀然泛起了紅。


    陳小妹此時也跟了上來,對於這一場變故,驚得是目瞪口呆。


    劉三早趁沒人注意到他溜了,左右陳太太花錢是讓他推人下水, 推他也推了,錢他也拿到手了, 至於抱美人,他隻看看陳昇剛才的樣子就知道這是抱不得的帶刺美人, 雖然遺憾, 可相比一時爽快了以後被陳昇恨上,他還是更願意時不時找這位大外甥接濟接濟。


    八寶戒備的盯著陳家母子, 本以為陳昇會鬧騰, 結果並沒有, 他也不知犯了什麽魔怔, 隻那麽傻怔著。


    而陸家人此時也奔了過來,沒見陸承驍,隻看到八寶,陸太太急問:“承驍呢?”


    這卻是瞞不住的了,八寶如實道:“三少爺下去救人了。”


    陸家大小齊齊朝河裏看去,河岸上還有光,河邊沿也有些飄著的河燈,隻是渝水河極寬,除了河邊沿,再遠一些就是一片黑,耳邊隻聽得淙淙水聲,哪裏能看到什麽。


    陸霜見她娘直盯著河麵瞧,勸道:“娘,別擔心,三哥水性是極好的。”


    這個確實,陸太太轉望向八寶,問道:“可知是誰落了水?”


    她模糊聽到是個姑娘的。


    八寶連忙搖頭:“不知道。”


    說得跟真的一樣。


    ~


    渝水河中,水流頗為湍急,這樣的水流,若是不會水的就會被水流裹挾著衝向下遊。


    陸承驍一頭紮進水中,想也不想就向著下遊遊去,借著些微月色,努力在水中尋找柳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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