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知道那句不會認錯的意思,漁兒那一張臉,真認識婆母的絕不會認錯,可是能拿出幾萬兩銀子,能建起一個島的勢力,能弄出什麽海商,衛氏想想婆母那恬淡的性子,實在沒辦法把這樣看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看作是同一人,一時是瞠目結舌。


    劉老爺子隻看衛氏的反應,隱隱猜到些什麽,卻並不多言,歎息一聲,道:“隻是這樣的日子隻持續了兩年,那之後,我們就再沒有了將軍和夫人的音信,島上也再無旁人來過。”


    老者說到這裏,肩背微微佝僂著向後倚了倚,托賴椅背的承托,看向衛氏道:“未知夫人可曾提過,將軍是如何故去的?”


    衛氏搖頭,把自己當年如何被婆母買下,如何隨婆母到了這仰山村之事大略說了說,道:“我跟在娘身邊時,公爹已經不在了,娘是帶著公爹的骨灰和靈位回到這仰山村的,因為這裏是公爹的家鄉,至於其他,娘她從來沒有提過,在此之前,便是連公爹從前是行伍之人我們也是不知的,隻是娘臨終前留下一條家訓,柳家兒郎,終身不得入行伍。”


    “竟是那樣早……”劉老爺子一雙枯瘦的手蒙著自己上半張臉,微仰著頭,許久不曾再說話。


    好半晌,他放下手來,緩緩道:“三十年,我們一直不曾等到將軍和夫人過來,島中一直照著夫人當年的規劃在經營,我們最先一批入島的卻都死的死、老的老了……我們一直在打探將軍的消息,隻是什麽也打探不到,我本以為,我也再見不到將軍的後人了,直到有一天探到將軍家鄉所在,這才來碰一碰運氣,倒是老天爺成全,讓我找到了你們。”


    劉老爺子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柳晏清兄弟三人,而後才把目光轉向衛氏,指一指自己身邊的劉宴征,道:“這是我孫兒宴征,近些年,島中事務便都由他打理,如今既然找到了你們,柳家的這一份產業,便該交回到你們手中,夫人看看,讓宴征與誰交接。”


    一份從天而降的產業,或許還是巨額產業,直接把衛氏砸懵了,就連柳晏清兄弟三人也愣住。


    這其中,柳晏平和柳晏安是真正接觸到過這一份產業的,自然,那時他們隻是作為極小的一個供應商。


    母子四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衛氏踟躕半晌,遲疑道:“實不相瞞,婆母從來不曾提過家裏有這樣一份產業,也從沒有交待我們要去找你們,這……”


    天降的錢財,總覺得不是自己的。


    劉老爺子見她如此,皺了皺眉,道:“我不知夫人為何不曾提起,可這確確實實是將軍和夫人的產業,我們隻是代為經營。”


    屋裏一陣靜默。


    劉宴征倒沒想到柳家人會是這個反應,唇角微勾了勾,道:“海商雖有一定的風險,但我們在海外的退路也很完善,這一份資財,小侄雖未曾細核算,數十載經營,百萬兩是有的,嬸娘可以與幾位世兄再商議商議,若是接手島中事務,小侄會盡心輔佐,幫世兄掌住島中事務,若是覺得不想冒這風險,也可請世兄與小侄往島中去一趟,核算後,我們把島中這些年賺取的錢財換作銀票給你們送過來。”


    敞亮得仿佛不是在交付一份價值百萬兩的產業,而是還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件,幫柳家上下把可以作的選擇也都亮了出來。


    他說完這話,看向衛氏和柳晏清兄弟三人,笑道:“伯母和幾位世兄再商議一番,小侄與祖父兩日後再來拜訪。”


    劉老爺子聽了劉宴征這話,才轉過味來,也是,海商,不是人人都敢接觸的,點了點頭,算是認可自家孫兒提的這一方案,起身讓衛氏再想一想,他們兩日後再來。


    作者有話說:


    這是祖母的線開始了,然後劉宴征,我給你們打個預防先,這貨沒這麽冷靜,那叫暴風雨前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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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無端多出來一份祖上的產業, 衛氏和柳晏清兄弟幾個倒沒有狂喜,隻是覺得不真實,這事自然要商量, 且還得把張曉芙這個兒媳和柳漁這個侄女兒一並接回來商量,畢竟二房隻這麽一個孩子。


    柳漁過來,陸承驍自是同來的。


    自劉宴征出現後,陸承驍心中警戒幾乎拉到了滿級,遠比當初防柳大郎更甚,一連多日,連貨棧和織染坊都不曾去過了, 和柳漁幾乎是形影不離。好在名下布莊、織染坊和貨棧都各有人負責,更因為是和柳家合夥做的生意,便是有事也是和柳晏清兄弟三人一起分擔著, 不外出行商的話,真比從前輕省許多。


    下午,夫妻二人和繡莊那邊的張曉芙一起被柳晏安接到了仰山村,才聽衛氏說了這事。


    柳漁和陸承驍愣了愣, 劉宴征和柳家有這般淵緣是夫妻倆沒想到的,一時也有些愣怔。


    張曉芙是瞠目結舌, 懷疑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去看了看柳晏清。


    見幾人都知道了, 衛氏才道:“這事情我是作不了主張了, 所以找你們回來商量,也聽聽你們的意思。”


    要說錢財哪有人會不喜歡的?可因為這錢財太多, 來得也太突然, 對於柳家人而言, 半點沒有這錢財是自家的真實感, 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反倒生不出什麽心思來。


    柳晏清最是年長,對祖母還是有印象的,細想了想記憶中祖母的樣子,很恬淡的性子,完全無法和劉老爺子口中那位將軍夫人聯想起來,見衛氏看著他,便道:“祖母當年,當真隻字未提這個海島嗎?”


    衛氏不需細想,搖頭道:“從來沒有,甚至我也從來不知你們祖父是什麽將軍。”


    柳晏安一手支著臉頰,半歪著頭道:“那是不是說明,祖母其實也沒想要我們去拿這份產業?”


    他們祖母雖是病亡,倒也不算急病,且海島經營三十多年,祖母在生前的十幾年裏其實都有機會提起此事,她卻隻字未提,隻帶著他們住在這仰山村,手中雖小有積蓄,卻與村民也無甚不同,打獵種田為生,半句不曾提過柳家有這樣一份產業。


    衛氏聽了這話,默默點頭:“先前我也這麽尋思,你們祖母要交待的話有太多機會可以交待了,卻隻字未提。”


    婆母臨終的遺言衛氏還記得清楚,一是要找到柳漁這個孫女兒,二是柳家家訓。


    這兩句交待完之後,便就不再多話了,人去得很從容,衛氏如今想來,婆母當時除了再看了看幾個孫兒,對死亡倒並不恐懼,也無多少留戀。


    死生看淡。


    衛氏想到這裏,看向二兒子:“晏平,你呢?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三個兒子裏,這一個其實是心思最縝密的。


    柳晏平沉吟,再抬眼時,隱諱打量了柳漁一眼,這才把目光轉向衛氏,道:“我在想,祖父是個將軍的話,為什麽會讓心腹去外海發展勢力?聽劉老爺子的話,像不像是尋什麽退路?”


    一屋子人都坐正了,麵麵相覷。


    柳晏平笑了起來:“也不用那麽緊張,真是犯了朝廷的大事,祖母不可能帶著咱們回仰山村,要知道,宗族和祖籍,這個在劉老爺子他們這樣的或許不知道,在朝廷而言,要查是最好查的。”


    衛氏整個人一下鬆了下來,瞪了柳晏平一眼:“說話沒你這麽嚇人的。”


    柳晏平笑了笑,繼續分析道:“您想啊,旁人家出一個五品的官員,是不是一族榮光,回鄉修祠祭祖是必定的,但咱們這邊什麽情況,族長村正都不知道咱們祖父在朝中做過武將吧?”


    幾人的思維全被柳晏平引著走了,齊齊點頭,然後接著看著他,等後續的分析。


    “從劉老爺子的話中來聽,咱們祖父應該也是從小兵一路往上爬的,且從劉老爺子他們去海島的時間來推算,祖父頗年輕就已經是五品了,應該是在我爹和二叔年幼時,那之後不多久就過世了。”


    柳晏清想到了什麽,轉頭看衛氏,道:“娘,爹從來沒跟您說過他小時候的事嗎?”


    衛氏搖頭。


    柳晏平繼續道:“村裏不知道祖父的事情,聽聞祖父是幼時就跟著曾祖父離了家的,這個不奇怪,但結合祖母臨終前留下的家訓看,柳家男兒不入行伍,娘,您覺得是為什麽?會讓一個武將把退路尋到海外,會讓一位武將的妻子給兒孫留下不得入行伍的家訓?”


    這一瞬,眾人心中幾乎都浮現出了極相近的答案,隻是誰也沒能說出來。


    祖父的死怕是並不單純,這樣的答案,說出口來太過殘酷。


    屋裏一時靜默了下來。


    柳晏平道:“百萬家資,確實很誘人,但說到底並不是咱們的,要真說是咱們家的,那也是祖父和祖母的東西,但祖母並沒有留下話讓我們接手這一份產業,有沒有可能,祖母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柳晏安奇道:“什麽考量?”


    被柳晏平睨了一眼,那眼神很明顯,我又不是祖母。


    柳晏安抿抿嘴:“你不是心思最多嘛,分析一下,比如呢?”


    柳晏平嗤一聲,這算誇了?


    衛氏不搭理兄弟兩的口頭官司,隻兩個字:“說說。”


    柳晏平長出一口氣來,道:“結合前邊的分析,代入祖母的想法去細分析,有很多種可能,第一,海外是祖父和祖母當年的退路,但祖父已經過世了,這條退路極大概率已經不需要了?”


    柳晏清點頭,又道:“退路不需要了,但是照劉老爺子的話,先後往島上送了四萬五千兩銀子,這個也不需要了嗎?”


    百萬兩太遠,四萬五千兩這個數字也很大,但在今日的柳家兄弟三人而言,奮鬥奮鬥,不是那麽遙不可及的事。


    柳晏平道:“這就是第二種可能了,有沒有可能,祖母如果去了海島,會給海島那邊帶去麻煩?島上的可都是祖父的心腹。”


    這個猜想把眾人給聽懵了,衛氏不大相信,道:“我自跟在娘身邊,日子一直很安穩,而且如果顧慮會給海島帶去麻煩,又怎麽不會顧忌給族人帶來麻煩?”


    這一回未等柳晏平說話,陸承驍先開了口:“不一樣的,仰山村這是正兒八經的老百姓,海島那邊是什麽?一群從軍中轉移過去的將士。一旦有人還盯著祖母的話,把注意力引到了那邊,輕則,海商也可以是海盜,重則,扣一個謀反的名頭其實也能成立,那時候不止柳家,島上那些人都要受大牽連。”


    陸承驍聲音放得低,然而那謀反兩個大字還是把衛氏驚得輕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就去看門窗。


    很好,門窗緊閉,隻有自家人。


    可是心跳還是怦怦的,忙結束了這話題,轉而問柳晏平:“那還有第三嗎?”


    柳晏平點頭:“第三,當年願意先去島上的劉老爺子和祖父的一幫心腹,假設是因為祖父祖母想要尋一條退路而自願離軍出了海,成了如今這樣不尷不尬的海盜身份,您說,有沒有可能,島上那一份產業會是祖母留給他們的補償?”


    柳晏清抬眸,轉念間已經理解了柳晏平的意思。


    “心腹手下願意冒這樣的風險去打前戰,甚至於劉老爺子在三十年後的今天都未放棄找咱們家的人,說明對祖父極中心,能得下屬如此,足可見祖父母待下屬必然也是極好的,這很有可能。”


    柳晏清頓了頓,道:“而且如果祖母果真如劉老爺子所說,於經商一道頗有些手段,四萬多兩銀子,或許當真並未看得那麽重。”


    四萬多兩,隻他們柳家手中現在的產業,照此經營壯大下去,快則三兩年,遲則四五年,也能賺下這麽一份家當來。


    柳晏平點頭:“正是如此,事實上如果有那樣的手腕,錢財之上應當真的看得不重,因為輕易能得到,而且,咱們家當年過的那個日子,倒像是祖母厭了拚搏,甘於平淡。”


    甚至更有一種可能,哀莫大於心死,帶著祖父回鄉,守著祖父,在祖父的故鄉過平靜日子。


    如果不是出了包氏那麽一個意外,他們本也可以過得很好。


    隻是這話過於沉重,柳晏平打住了沒說。


    衛氏倒是越聽越心驚,哪一條聽起來都不可思議,偏偏那麽多年的相處,她竟隱隱覺得,二兒子分析的恐怕是對的,衛氏看向柳晏平,道:“還有嗎?”


    柳晏平點頭,道:“或許還有一重考量,當年爹和二叔因那一場意外都去了,隻留下我們幾個,那時也年幼,等我們成人,三十多年過去了,海島那邊經營了三十多年,早年過去的心腹,就像劉老爺子說的,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兩三代人的更迭,後邊人家還認不認咱們呢?”


    這真是大實話,劉老爺子認,劉宴征也認,現在想想,其實已經很出乎意料了。


    “另外就是海商本就是極危險的,不管是海外的危險,還是朝廷海禁這一塊,當年退到海外是不得已,能過安生日子,祖母是不是也不願我們犯險?”


    如果前麵是為島中人考量,後邊就是為兒孫考量了。


    這是一條極完整的,把前因後果都完整串聯起來的猜測,完整到足以說服在場每一個人。


    衛氏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道:“那要麽,這錢,咱就不要了吧?”


    衛氏這一輩子,最尊重的就是婆母,如果當真就如柳晏平所猜測的那般,這份產業,婆母就無意讓他們沾手,衛氏絕對是第一個奉行的。


    不管是四萬五千兩也好,還是百萬兩也好。


    柳晏清點頭:“我覺得也成,雖然這些隻是咱們的猜測,但是祖母既然沒提起這產業,就說明她是另有安排打算的,這產業就跟咱們不相幹,何況,那是劉家祖孫和一個島的人三十多年的經營,咱們摘這現成的果子,也說不過去。”


    這話一出來,念頭都通達了,張曉芙就在身邊,柳晏清下意識看了看她。


    張曉芙嘴唇顫了顫,兩百萬兩,還沒懵完,家裏已經決定不要了。


    不過她本也是個極知足的性子,先不說柳晏平說的那些她聽了以後覺得這樣的安排好像也沒毛病,隻說現在的日子,其實也挺好。


    因而等柳晏清說了那話望過來,張曉芙隻愣了愣,便忙點了點頭:“我也沒意見,聽娘和夫君的。”


    衛氏臉上不禁就有了笑意,這兒媳她真是打心底喜歡,轉而又去看柳晏平:“晏平呢?”


    柳晏平笑:“當然沒意見,海商也是搏命的,人家幾代人的拚搏,咱們拿這錢虧心,其實咱們自己拚搏,以後也能有一番大事業。”


    在柳晏平這裏,重要的並不是錢財本身,他更享受的或許是獲取錢財的過程。


    柳晏安不用衛氏問,自己樂樂嗬嗬的就把話說了:“我也沒意見,錢咱們自己也能賺到的,要我說二哥和漁兒十有八九就是繼承了咱們祖母的本事,早晚咱們家也能有個百萬家資,成一方豪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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