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胸有成竹的陳寶兒麵色陡然一變,他斜眼覷著王連川的神情, 也逐漸冷下臉:“上菜、上酒。”


    “公公。連川自追隨你,鞠躬盡瘁、絕無二心。”


    就算是想要那寶物, 隻消直說便好,何苦編這麽多幌子百般試探。分明是已經不信他, 生了疑心。


    更何況, 舍利本來就是薛七聲獻給他的,他為何便要乖乖將這到手的機遇送出去。


    官燁親自端酒上來, 給二人斟酒後, 轉身站到陳寶兒身後,擊掌二聲:“上菜。”


    掌音方落, 王連川倏而起身,大喝一聲,稅監署外傳出驚慌的叫嚷。原來是王連川手下的死士披堅執銳, 包圍整個稅監署。另有一隊人衝進來, 橫兵甲於殿上。


    “你……你當真有反心?”


    王連川頂著陳寶兒不敢置信的兩眼, 走上前,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公公,知遇之恩,來世再報。”


    他抬起兩臂,朝已如魚肉的陳寶兒,揮刀而下。


    利劍從背後刺入咽喉,令人牙酸的劍刃切割皮肉筋骨之音破空響起,長劍拔出,帶起一串飛濺的鮮紅血珠。


    官燁抽出長劍,斂眉看向地上捂住喉嚨,隻能瞪著他,卻說不出任何話的王連川,眼含憐憫:“大人,好生上路。這樣痛快的死法,是公公給你的額外恩典。”


    下一刻,屏風被推翻,有兵馬從屏風後跳出來。將殿內人殺盡後,官燁割下王連川的頭顱,叫這些侍衛丟到府外去。


    擒賊先擒王,這王已經死了,那些人自然會四散奔逃,不足為懼。


    王連川死不瞑目的雙眼仍在眼前:


    宴會前夜,他去了王連川的寨子。


    “公公知道你今日得了件寶貝。生了搶奪的心思。”


    “公公若喜歡,獻上便好。”


    年輕的男子哂笑:“王大人如果沒有私心,自給一收到就將寶物獻過來,而不是自行藏匿。況且,今日來,在下隻是想問大人一個問題,堂堂七尺男兒,久屈於一閹人身下迎奉討好,當真沒有半點不甘心?”


    “這寶物連我這個不知事的聽了都眼熱,任誰將此物獻給陛下,想必都能得起寵信,換得個高官厚祿,不成問題。況且,大人真以為公公隻是要辦奪寶這一件事?”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此事一出,他難免不會生出疑心,疑你素日到底收了多少好處,私吞了多少。那裏麵是不是仍有會叫他眼熱的珍寶。說白了,在公公眼裏,你就是條隻配吃殘羹冷炙的狗,哪裏配得到什麽珍惜玩意兒。”


    “你在這裏混說什麽,憑白離間我二人感情。”


    他在對方慘白的臉色中,從袖口掏出吳家的賬冊,“這裏麵可有吳家賄賂大人的所有記錄,三成幹股。若是讓公公知道了,要細究起來,大人往日私吞多少銀錢,恐怕就瞞不住。”


    “你為何不直接給了他?”


    “在下今日來,是想與大人聯合。如果真的要追隨一人,子憐也不願屈居閹人之下,整日與宦官為伍。大人即便殺了陳寶兒,有此寶物獻上,陛下必不會苛責。屆時陳公公的私財自可被我們侵吞。子憐隻要五成,這便是條件。明日宴會,擊掌為號,大人可願意。”


    看見王連川的屍首,陳寶兒原本漲紅的臉,慢慢慘白下來。他頹然地後退一步,倒坐在椅上,哆嗦著嘴唇,失了魂。


    靜默半晌,他抬頭看向官燁:“若非千戶提前提醒,叫咱家去總督哪裏借些兵馬來,提前防備著這狼子野心之人,今日,恐真要折在這條狗手裏。”


    “為公公排憂解難,本是分內之事,在下義不容辭。”


    官燁從殿內走出來,將那把不知何處找來的劍仍丟到地上,執劍的手微微顫抖。親手殺人的滋味,終歸還是不一樣的。


    *


    夜半,李經延正獨坐在書房內。房門驟然被敲響,師爺領了人進來,隨後快步退出去。


    房門被合上,那人將鬥篷解下來,露出張慘白的臉。


    李經延見來人,眸光一閃:“殿下,可是要行動?剿匪的兵甲已經清點完畢,另一隊人馬也已經安插至陳公公手下。”


    殷俶隻是不言不語地坐著。


    不知為何,這一刻,李經延竟生出一種坐在對麵的,是一在禁宮中垂垂老矣的、年邁的帝王。


    他明明仍有著仍未褪去青澀的青年麵容,可卻再不見一分生機、與少年朝氣。


    殷俶頗為疲累地靠在椅上。


    原本是惱恨官白紵的不敬,晾了她些時日。今日,到底是移步去她院子裏,想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清楚。


    誰知,早已人去樓空。他能猜到她去了哪裏、卻收不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的境況。她該是去了龍山山寨,隻是他算不出時間,也再沒了底氣。


    她若是真的獨自去龍山救高年,焉有命在?


    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轉。殷俶徑直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隻知道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再醒來,自己正躺在屋內。


    起來獨自收拾,理完了暈厥這些日子裏未處理的消息。再然後呢,他發覺,所有的事情都遇在了這一夜。


    冥冥之中,或許早已有人將世間事提前書寫,似他們這般,自以為早已成為棋手、肆意玩弄他人運命者,最終也是自食苦果。


    “李大人,稅監署的探子前些日子傳回消息,王連川已死,陳寶兒受驚。爺遞了消息,讓他徹底動搖陳寶兒,勸說他離開西南。陳寶兒思量再三,給陳海那邊遞信,打點好行裝,已經準備出臨陽。”


    “金銀細軟、奇珍異寶,足足十數輛馬車,分為兩撥,準備連夜出臨陽。若是一切齊備,你便去截殺陳寶兒。龍山之行,爺親自領兵。”


    李經延神情激動:“在下聽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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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前塵怨(一)


    殷俶被驚醒, 幽幽的嗚咽、透著未散的春情。他從榻上起身,趿拉起端端正正擺在塌下的那雙蓮花小鞋,貓一般循聲出去。


    路過的銅鏡, 映射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娃娃臉。隻可惜玉捏的娃娃臉上不見什麽笑意,兩隻黑黢黢的大眼裏沒有多少情緒, 夜裏乍看過去,反令人脊背發涼。


    寢宮門口照例守著那個麵色緊張卻眼耳不靈的大丫頭,他貓腰, 熟門熟路地從丫頭眼皮子底下繞到寢宮後,攀上半開的窗戶,鑽了進去。


    重重疊疊的帷幔,男人特有的粗喘中並著女人時不時發出的、暢快到極致的呻/吟。整個床帳都曖昧又香豔地搖晃著, 月光照於其上,映出一個身材壯實的身影。他高高聳起粗壯結實的腰身, 又快速伏下去,肩頸並著脊背上皆隆起壯實的肌肉線條, 在這月光鋪就的畫紙上, 如綿延的山巒般起伏不定。


    下一刻,那帳上又映出兩隻女人的腳。伴隨著忽而拔高的□□, 那兩隻腳的十根腳趾猛地張開, 醜陋地痙攣兩下,又立時繃緊。


    直到殷俶的手腳都開始僵硬, 在男人長長的一聲歎息中,床榻停止晃動。帷幔裏逃出個精光的男子。他抱起地上散亂的衣物,躡手躡腳地逃出門外。殷俶知道, 這個男人連重華宮的大門都走不到, 就會被勒死。


    緊接著, 帷帳裏,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她開始瘋了般撕扯著榻上的綢緞,含混不清地咬著什麽亂七八糟的詩文。


    這是陸皇後失寵的第五年,她還有著身為皇後的威勢,隻可惜,睿宗足足五年沒有在重華宮中過夜了。自殷俶出生後,睿宗就好似完成了在重華宮的任務,至此徹底陷入荒唐的聲色犬馬中去了。


    殷俶聽夠了陸皇後發癲,在宮人抬水進來前,又從窗口鑽出去,原路回到自己的寢宮去。


    “什麽是男女之情?”


    這個問題他問先生,他說是攬鏡勸誡的賢後明君;問陸皇後,她說是夫妻交拜,相敬如賓。看著陸皇後端坐在日頭下,身著明黃絳紅的禮袍,年少的他也不無惡意地揣度著在那些卑賤之人身下、眉眼含春的模樣。


    這宮中的□□,陰陽兩麵。正麵有多麽端莊持重,反麵就多麽惡心腐臭,宛如那爛在朱牆牆根上的青苔。他見識過各種身份的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不知廉恥地抱作一團。在森嚴的宮禁看不到的陰暗角落,共同腐朽墮落下去,直到失去性命的那一日。


    再後來,他漸漸長大。陸皇後還是不得睿宗歡心,重華宮也一日見一日的冷清荒蕪下去。陸皇後眼角生了脂粉遮不住的細紋,那夜半的春情與哭泣也就逐漸減淡下去。


    她的眼睛不再整日望著重華宮的宮門,反而全落到了睿宗臨朝的乾清宮上去。


    殷俶自記事起,就跟著陸皇後讀書習字、作畫撫琴。她懂的東西很多,卻很少在別人麵前顯現。隻有在殷俶的書房中,她才會偶爾拿起狼毫,寫幾筆氣魄不輸開朝皇帝的大字。


    剛開始學畫,他畫的很不錯,學了一段時日,她便燒了他所有畫稿、敦促他開始習琴。當他當著她的麵撥出一段《三爻》,她又順理成章地摔了他的琴。再後來,他偷偷養了隻白貓兒,悉心照料一年有餘,終究被她覺出端倪,又被她親手捏死在雪地裏。


    在之後,他就沒有什麽特別感興趣的東西,百無聊賴地長大、百無聊賴地看著陸皇後死在冷宮般的重華宮中,又百無聊賴地私下籌謀入主東宮的相關事宜。這個時候,他似乎唯一還有點念想的,就是那個沒見過幾麵的荒唐皇帝。


    流光正如那滯澀在臭水溝中的汙水,令人作嘔地繼續往前流去。重陽節、賞菊宴,他被一個蠢人算計,逃入浮碧閣,遇見了段孽緣,幾乎葬送了他的一切。


    從她的衣著打扮可以看出,這是個境遇不怎麽好的女人,兩隻眼裏寫滿了淺白的算計。他不討厭這種算計寫在臉上的人,因為這樣的人,不會有更多的威脅。


    那一夜,縱然頭昏腦脹,初嚐□□的滋味卻鮮活得令人難忘。她雖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卻有種近乎天性的放/蕩。綿軟馨香、觸手溫涼,兩條腿不知廉恥地盤繞著他的後腰,兩隻手臂緊緊纏上他的臂膀。得了趣,還要擺腰迎合,那張隻是清秀的臉,在不加掩飾的歡愉與渴求中,透出幾抹驚人的媚意與豔色。


    書中似有教導,行房需節製,一夜不可超過……也罷,此時,記不起、製不住,也該是人之常情。


    再之後,他把人領入死氣沉沉的重華宮,原是打算折騰幾日,就給她個痛快的了斷。然而事與願違,頭一回,有人輕而易舉地叫他改了主意。


    想留下她,看她如何笨拙地討好,同他談條件;看她如何使盡手段,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她聰明得驚人,很快就覺出了女子的專長,將天性的放蕩使成床榻間的手段,勾得他夜夜春宵。


    她吮著他的耳廓,輕幽幽地哭,黑發水藻般纏繞上他的肩頸臂膀,那發絲似乎鑽進了胸腔,將裏麵的東西都密密麻麻地捆綁起來,於窒息中生出幾分難言的愜意與溫情。


    官白紵從不會像陸皇後那樣,在放浪形骸後,自厭到崩潰、發狂。她總是恨不得能再纏得緊些、再緊些,好叫他真的死在她身上。不知不覺中,閑下來的時光,都被她無知無覺地侵占透頂。


    再之後,再之後他生出更多的興致,想要知道這個在自己跟前兒軟成春水的女人,是如何將宮中那些人精慢慢玩兒死。就像看著兩眼懵懂的小貓,如何饒有興致地將獵物折磨致死,殘忍又聰明。


    再之後,他教了她很多東西、讀書、習字、策馬、撫琴,……,她愈來愈能聽懂他的話,也愈發地依賴他。她眼裏對他的算計,也日複一日地淡去。


    這是個聰明,卻很容易拿捏的人。她的喜好都在眼裏,她的軟肋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可以信任,也可以任用。他開始指派她去做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出乎意料,她都能做得很好。


    再之後,再之後呢,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她生出了不滿、甚至隱隱的憤懣之情。


    “爺,您可以殺了仆,求您放過仆的家人。”


    三思淚流滿麵地跪在腳邊,殷俶捏捏手指,露出個哂笑:“你知道規矩,爺不會留下禍根。”


    在他死前看向自己的最後一眼中,充滿了仇恨。


    人或許都是這樣,心裏難免裝著一堆雜七雜八的人。總有個最重要、總有個最要緊,平日裏好好的藏著,可一旦遇到險境,便能為了所謂的最要緊,變成徹頭徹尾的另一個人。


    那夜飲了許多酒,傍晚回宮。


    她如往常般等在院子裏。


    這幾日宮裏被李歡歡塞進幾個女人,他覺著她過於驕縱,故而留了這些女人,想著壓壓她的心思。


    至於為什麽這般行事,隻因她的執拗,或許有些超出他的預料。而她對他的影響,似乎也在超出可以允許的範圍。


    她心裏不痛快,這幾日也沒同他好好說話。


    現下見她半倚在石桌上,手邊是隻剩半盞的酒碗,怕是要借著酒意來服軟。


    酒意上頭,他的神智也逐漸朦朧起來,慢慢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她露出的新月般的半痕側臉


    她懶懶地支起頭,半眯著眼看向自己。


    她是個素來不願意示弱的,很少像現在這樣,失意與自憐都寫在臉上。


    眼尾飄著粉。眼裏是盈盈的淚光。那淚珠欲落不落、半含在眼裏,於倔強中露出幾分少有的委屈與嬌態;兩彎眉舒展至鬢角,眉尖兒卻偏偏向裏微勾,微蹙,含著幾分幽怨。


    殷俶瞧著她這副樣子,手腳逐漸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每逢她得意過頭,便需要立刻冷落她,掐滅她僭越的心思;若她生出退卻離開的心思,他又要立刻安撫,不能叫她生出徹底離開的心思。


    這是禦人之術,他要永遠站在更高的地方,不能為旁人掣肘。


    可也無人教導,若是這自己想要禦住的人,不生憂懼之情、也不添厭憎之情,隻是傷了心,獨自喝著悶酒,他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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