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雪早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張了張嘴,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他的確已被她蠱惑到了,她設計讓他殺人、把他捆起來扔進自己的儲藏室裏,他卻從來沒有生過氣,一點點都沒有。


    但秋星卻已經接收到了他的信號。


    她柔聲道:“那你等等我呀。”


    傅紅雪輕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秋星忽然站了起來,款款走出了屋子,隻剩傅紅雪一個人,他盯著秋星搖曳的裙角,忽然咬住了牙齒,直到牙齦都流出了血。


    而秋星走出了屋子之後,徑直躲在了一邊。


    她的身邊忽然縈繞了一圈白霧,這白霧有些妖異,將她的麵容遮的模糊不清,下一個瞬間,那身純白的衣裳忽然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掉在了地上,一隻白色的長毛貓忽然出現在了這堆東西上。


    大貓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然後邁著無比優雅的步伐進了屋子,輕巧地跳上了床沿。


    ……和傅紅雪大眼瞪小眼。


    半晌,傅紅雪都不肯撫摸它一下,貓貓歪著頭,心想:怎麽啦!我這麽慷慨、這麽大方的幫你心裏治療,你居然不肯?剛剛我們明明說好的呀!


    貓貓啊嗚嗷嗚喵嗚,激動地嘰裏呱啦了一堆。


    傅紅雪:“你是……她的貓,是不是?”


    貓貓輕巧地跳上被窩,往他手裏蹭了蹭。


    傅紅雪的心裏卻已浮起了一陣悔恨和自責,他忽然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是個好人。


    貓貓又不滿地用頭拱了拱他。


    傅紅雪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撫了撫大貓的毛……仍是溫暖蓬鬆如雲朵。


    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放鬆了下來。


    他正躺在秋星的床榻之上,這是他這輩子呆過的、最柔軟的床鋪,陷在這裏的時候,他就開始覺得昏昏沉沉,整個人放鬆下來之後,他竟是無法控製的睡著了。


    這也是精疲力竭之後的睡眠。


    他的懷裏,還抱著貓。


    貓貓:歪頭.jpg


    他的衣裳沾上了很多血,早被拿去洗了,所以此時此刻,他精赤著,側躺在秋星的床榻上睡眠。


    秋星的貓爪忽然亮出了尖利的指甲。


    九命貓妖的爪子,除了可愛之外,自然也是殺人的利器,此時此刻,那閃著寒光的利爪,就橫在傅紅雪的心口之上,好似隨時隨地都能將他的心髒挖出來一樣。


    ——秋星也的確可以做到這一點。


    利爪緩緩地靠近,傅紅雪卻仍在安寧的夢中,絲毫沒有意識到這雙剛剛還在安撫他情緒的手此時此刻已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然後——


    摁下一個梅花!再摁下一個梅花!


    好了,這就是你奴隸的烙印了,從此之後你跑到哪裏去我都曉得啦!秋星喜滋滋地想。


    第57章


    傅紅雪是因為感受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而醒來的。


    其實他很少有睡得如此安寧的時候,好似是極度緊張之後的極度脫力,令人精疲力竭,再也無法去思考任何事情,他昏昏沉沉地睡著,隻覺得難以呼吸,胸口好似壓著一座大山,這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讓他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更可怕的是,這座大山居然還會動。


    傅紅雪猛地驚醒,滿頭是汗,然後就看見……白貓端莊的坐在他胸口上,端莊地看著他,長長的喵嗚了一聲,矜持地伸出爪子舔了舔。


    傅紅雪:“……”


    他忍不住想:它到底多少斤?


    毫無疑問,他是躺在秋星的閨房裏、秋星的床榻之上的,昨天他沒有好好地看過這屋子,今日一掃才發現,這屋子的風格與那天他在的儲藏室幾乎差不多,到處都是亮閃閃的東西。


    而毫無疑問,這也是他躺過的,最柔軟的床榻,沒有之一。


    那種好似是糖果一般的柔軟香氣一絲一縷地鑽進了他的鼻腔,好似是有人把雲朵從天上抓下來裹上糖衣,如果他去咬一口,外頭的糖殼就會哢嚓碎掉,隻留下軟綿綿的內裏來。


    而這床榻上的帳子上居然還垂下來很多毛線球,好似是給貓咪玩的一樣。


    傅紅雪盯著那帳子,又盯著這隻端莊美麗的大貓,心道:若是養著這樣可愛的貓,寵愛它一些實在算不得什麽,秋星一定從不拘著它。


    他的人已是完全的鬆弛。


    他鬆弛地躺著,忽然感覺到枕頭上有什麽東西,側頭一看,原來是一對貓眼綠的耳璫,不知為何,已斜斜地墜在了枕上。


    傅紅雪盯著那耳璫,整個人忽然又有些緊張了起來,那隻握刀的左手,也略微地收緊了一些。


    貓咪眯著眼睛,不滿地叫了一聲,好似在說:你居然不看我!


    它把不滿全都發泄在了那對貓眼綠耳璫之上,伸出爪子就要扒拉,傅紅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貓爪子,又實在忍不住捏了捏,那粉紅色的梅花肉墊實在柔軟溫暖的很,一時之間叫傅紅雪竟也舍不得鬆手了。


    秋星心道:好你個傅紅雪,抓一下女孩子的手都會乖乖的說要砍手,對小貓咪卻這麽孟浪!


    貓貓瞪圓了眼睛,嘰裏呱啦地一通亂喵,痛斥傅紅雪的不要臉!


    傅紅雪總覺得他已經被這隻貓罵過好幾回了。


    他盯著貓咪,忽然歎道:“你是她的貓,你不能這樣對主人的愛物。”


    秋星:“???”


    這怎麽就是我的愛物了?還有你這是教訓誰呢!


    可傅紅雪的表情卻實在認真得很,他看著貓貓那種憤怒的表情,竟也感到實在歉疚,半晌,他道:“你去玩別的東西,好不好?”


    說著,他伸出手,去撥弄了一下從帳子上垂下的毛線團來,貓貓看到了毛線團,一瞬間連眼睛都直了,與本能搏鬥了片刻之後,她伸出爪子去抓那個毛線團。


    她覺得有些煩惱,因為毛線團這種東西怎麽會這麽好玩呢?還有箱子,她化做原型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鑽進箱子裏……當然了,不現出原型的時候,她也老有這種衝動就是了。


    傅紅雪就看著大貓貓扒拉著毛線團,玩得不亦樂乎。


    他忽然有些羨慕。


    傅紅雪喃喃道:“這世上的人總有許多種煩惱,無法像你一樣天真快樂。”


    秋星翻了個白眼。


    誰說貓沒有煩惱的呢?生死輪回之間,萬事萬物都為生存發愁,貓也有餓死街頭的,我們看起來之所以沒有煩惱,隻是因為我們不給自己身上帶枷鎖罷了。


    喜歡毛線團就去玩,喜歡某個人類就抓回來,才不管別的什麽呢!


    她玩夠了之後,又跳到了傅紅雪的身邊,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他是一個極其英俊的少年,五官棱角分明,隻是時常容易激動,因此眼角處總是有些發紅,好似在忍耐、又好似在委屈。此時此刻,他卻已是全然的放鬆。


    他好似已從殺人的陰影之中走了出來,也好似已不在怪罪秋星逼他殺人。


    這很好,貓咪滿意的點頭。


    我都把我自己貢獻出來幫你做精神治療了,你要不好,那才是不識好歹!


    而且,治好了就說明……可以繼續捏圓搓扁啦。


    貓貓優雅地從榻上跳了下來,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她化作了人形,穿好了衣裳,又征用了翠濃的唇脂螺黛,把自己打扮了起來,對著光潔的銅鏡,這綠眼睛的美人眯了眯眼,整個眼睛裏就好似有一汪碧綠的春水一般,又溫柔,又可愛。


    翠濃站在她身後。


    她替秋星帶上了滿月一般的珍珠耳璫,秋星晃了晃腦袋,耳璫就在她耳下輕輕顫動,閃出溫潤的光澤。


    翠濃道:“這是雲在天送來的耳璫,這珍珠產自南海,價值萬金。”


    雲在天,一個新名字。


    新倒是也不新,雲在天是萬馬堂一個馬場的場主,在萬馬堂的地位也不低。


    秋星喜歡珠寶,不是秘密,所有來找她買消息的人都會送珠寶來討好她,這也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


    她雖然看萬馬堂很不順眼,萬馬堂看她也不是很順眼,但他們兩家卻也不是在明麵上撕破臉皮的,萬馬堂的人偶爾也會來她這裏買消息,而秋星呢……賺錢的事,何樂而不為?


    雲在天今天是來買消息的。


    秋星道:“他想知道什麽?”


    翠濃道:“他想要知道,傅紅雪在哪裏。”


    秋星笑了。


    她道:“萬馬堂要替公孫斷報仇?”


    翠濃道:“不,雲在天說,馬空群要請近來邊城的這些青年才俊喝酒,傅紅雪也在其中。”


    秋星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傅紅雪殺了他的二把手,他竟要請這少年喝酒?”


    翠濃歎道:“馬空群本就是個狠心的、沒有人性的人罷了。”


    翠濃是秋星從青樓裏救出的可憐女子,她之所以會這麽評價馬空群,原因其實很簡單。


    翠濃是馬空群的女兒,是馬空群糟蹋了一個良家女之後生下的女兒,為了掌握邊城的動向,收集更多的消息,他就把翠濃直接扔進了青樓,讓她去做一個萬人踐踏的青樓女。


    所以,馬空群能在自己的二把手死後請這凶手去喝酒,也不是什麽難以理喻的事情了。


    當然了,這大概率是一場鴻門宴。


    但傅紅雪想不想去、該不該去,卻並不在秋星的考慮範圍之內,她已經替他做好決定了。


    秋星對翠濃道:“你去告訴雲在天,我會把傅紅雪打包送給他的。”


    翠濃怔了怔,問道:“九姑娘,難道你不怕傅紅雪遭了他們的毒手?”


    九姑娘是很喜歡傅紅雪的,她從來沒有對別的男人這樣上心過……雖然被她喜歡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禍事,看傅紅雪的反應,那大概就是痛並快樂著吧。


    秋星眯著眼笑道:“我若不想讓他死,誰也殺不了他。”


    況且這少年的本事並不小。


    翠濃就不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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