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殺蔣龍,乃是為了報複陸花二人,好似於蛇女玉池是沒有關係的,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出了這種事,難道真的與南王世子的別苑沒有絲毫關係嗎?這未免也太巧合了。


    ——而且,熊姥姥的報複,是否就此結束了呢?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第二天一早,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百花樓的屋脊之上時,百花樓的門口忽然多了一輛老舊的木質手推車,這手推車裏頭放著一個筐子,筐子裏竟是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一堆乞丐小孩子興奮地奔了過來,圍著這小推車,渴望地看著裏麵熱氣騰騰、香甜可口的糖炒栗子。


    現在還沒有到栗子成熟的季節,這樣一籮筐糖炒栗子是多麽的難得啊!


    這些在街頭遊蕩的乞丐孩子,平日裏饑一頓飽一頓,雖然也能勉強度日,但是嘴裏想要有點甜味,卻是很難了。這樣一筐香香甜甜、沙沙糯糯的糖炒栗子放在他們跟前,他們簡直就和野狗見了肉一樣,圍著這竹筐。


    他們伸手就去筐子裏的糖炒栗子,栗子還是滾燙的,放在手心裏,還把他們燙了一下,於是就急急忙忙用嘴巴去吹,又覺得手剝栗子皮很麻煩,有急躁的小孩子,幹脆直接要送到嘴裏去,上牙去咬。


    人群中忽然有人道:“這是花七公子請的!”


    眼看那急躁的小孩,就要把糖炒栗子放到嘴裏——


    一隻袖子忽然那麽一卷,就將那孩子即將送入嘴中的糖炒栗子卷落在地,那孩子一驚,抬起頭來,便看見花滿樓一席白衣,正端立於那糖炒栗子車的旁邊。


    他的袖子隨即又是一卷,說也奇怪,明明就隻是一雙很普通的袖子,可是卻被他卷出了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姿態來,他眼睛雖看不見,動作倒是很精準,隻一掃,所有的孩子們手中的糖炒栗子,就都落在了地上,一個人也沒吃著。


    ——流雲飛袖,這就是流雲飛袖。


    花滿樓立在這糖炒栗子小推車的旁邊,忽然笑道:“這栗子沒有炒熟,吃了難免要不舒服的,還是去買些糖吃吧。”


    說著,他已從袖中拿出了一錠銀子,交給了那個最大的小孩子。


    沒有栗子吃,本讓這些小孩有些失望,此刻忽然得了這麽大一錠銀子,小孩子們頓時又喜笑顏開了起來,圍著花滿樓謝了又謝,開開心心地走了。


    花滿樓一手背後,側了側頭,聽見那些小孩子們的腳步聲走遠之後,才又使出了一次流雲飛袖,讓這一筐栗子都被送入了百花樓之內,而掉落在地上的例子,也被陸小鳳撿拾了起來。


    陸小鳳的手指修長,夾起一粒糖炒栗子,輕輕一用力,栗子皮就脫掉了,露出香甜的果實來。


    他放在鼻尖饒了繞,對花滿樓道:“這世上喜歡在月圓之夜賣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好似隻有一個人。”


    花滿樓坐在桌前,平靜地道:“熊姥姥。”


    陸小鳳又道:“可現在不是月圓之夜。”


    花滿樓道:“昨夜是。”


    陸小鳳歎道:“昨夜又死人了。”


    花滿樓沒有說話,他忽然低下了頭,好像在看那一個裝滿糖炒栗子的竹筐。


    花滿樓的聲音好似在歎息:“是蔣龍。”


    被栗子堆滿的竹筐之中,隱隱能看見什麽東西,那是一把刀鞘。


    刀,是六扇門的捕快所慣用的那一種刀,蔣龍與花滿樓接觸頗多,他的刀鞘之上整齊的纏著一段錦線,錦線與竹筐摩擦,會發出一種很獨特的聲音。


    花滿樓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厭惡這一種獨特的聲音了。


    陸小鳳道:“熊姥姥這是在針對我們。”


    花滿樓道:“好像是的。”


    陸小鳳又道:“可是,我們與她又有什麽過節?”


    花滿樓沒有說話,半晌才道:“她還會出現的。”


    不錯,熊姥姥這般有凶性的人,要是報複起來,自然一定要殺人,像這個樣子在百花樓門口,放上一筐有毒的糖炒栗子,不過隻是示威、開胃菜而已。


    而此時此刻,玉池剛醒。


    她是一條懶蛇,也不怎麽喜歡動的,她癡纏了花滿樓足足一兩個時辰,如今隻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一節一節的酥掉了,花滿樓不在她旁邊,她伸了個懶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花滿樓的腳步聲從外頭響起,他輕輕地推開了門,微微一怔,笑道:“玉池,你竟醒得這般早。”


    玉池道:“你也醒得很早呀,花滿樓。”


    她撐著身子,就要從床榻之上坐起來,花滿樓過來扶住了她,玉池本就柔軟纖細,如今身邊有一個這樣體貼、這樣溫柔的男人,就很自然而然地倒在了他的懷中。


    花滿樓神色如常,輕輕地吻了吻她的側臉,道:“你怎麽樣?可有不適?”


    玉池嬌嬌道:“你那樣溫柔,我怎麽會不適呢?”


    說著,她又拉過了花滿樓的手,去摸一摸自己的小肚子。


    蛇類本就是纖細的動物,蛇化作的美人也纖細如柳枝,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似得,她吃一隻烤雞,能把自己的肚皮都吃得鼓起來,如今小肚子自然也有點微鼓。


    花滿樓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了玉池這舉動之下的深意,他似乎有幾分羞澀,呼吸也有些沉重了。


    花滿樓穩了穩心神,道:“玉池,委屈你了。”


    玉池卻道:“花滿樓,你怎麽了,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蛇女直起身來,伸手環住了花滿樓的脖頸,盯著他的表情。


    他的表情還是很平和、很溫柔的,隻是眉宇之間卻有幾分憂鬱之色,蛇女玉池是一個相當敏銳的女孩子,自己的情人心情不佳,自然還是能看出來的。


    花滿樓道:“有人……尋仇,殺了無辜之人。”


    玉池道:“是什麽人?”


    花滿樓道:“熊姥姥,或許你沒有聽說過。”


    玉池點點頭,道:“我的確沒有聽說過。”


    花滿樓伸手從榻上撈起外衫,給玉池披上,道:“所以,看來我要忙起來了。”


    玉池嘶嘶地道:“難道你不打算帶我?”


    花滿樓便輕輕地笑了笑,道:“玉池想跟著我們一起出去?”


    玉池像擺尾巴一樣,晃了晃自己的腰肢,咬著牙道:“那是自然,你要我一個人待在這裏等你,我會想死你的,我若真想死了你,你回來就隻能抱著我的蛇皮哭啦。”


    花滿樓:“……”


    等一下,為什麽是蛇皮?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玉池姑娘好好穿上衣裙,等一下與我們一同出門,可好?”


    玉池道:“可是我不喜歡這一套衣裙。”


    她的事兒倒是挺多!


    但好在花滿樓正是個菩薩,聽了她的抱怨,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不錯,我看不見,對女孩子衣服的顏色沒有什麽研究,既然要出門,可順便去一趟布莊,玉池喜歡什麽就買什麽吧。”


    玉池開開心心地道:“好呀!”


    半晌之後,陸小鳳和花滿樓坐在布莊裏,等著玉池挑布料、定做衣裳。


    時間已不算太早了,其實他們應該要吃了飯再出來的,但是他們卻連一粒米都沒能吃到。


    玉池不是人類,飯量小得驚人,一個月隻需要吃一隻烤雞或者幾隻老鼠就可以了,所以她今天是不需要吃東西的。


    花滿樓本是按照慣例,請附近的閑漢為他和陸小鳳購買一些飯食,閑漢們一如既往,很快送來了花滿樓想要的東西,有葷有素、有冷盤有熱炒,七七八八地擺了一桌子,與陸小鳳同食。


    但飯菜擺好之後,陸小鳳和花滿樓卻不動,陸小鳳看著眼前的飯食,忽然長歎一口氣,幹巴巴地道:“看來,熊姥姥是想餓死我們。”


    花滿樓道:“或許這餓毒,才是世上最難解得毒。”


    這一桌子的葷菜素菜、冷盤熱炒,無一幸免,全都被下了糖炒栗子的那一種毒,隻要稍微吃上一口,立刻就要七竅流血,五髒六腑都要化作血水的。


    他們隻好把這飯菜全都倒掉,直接出門了,正好附近就是一家布莊,這布莊的大東家就是江南花家,一進門,掌櫃的就對著花滿樓喊了一聲少東家。


    花滿樓便叫玉池隨意挑選,自己與陸小鳳在一旁等候。


    等候之時,掌櫃的就奉上了熱茶兩杯,花滿樓低頭一聞,手上動作又是一停,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將那茶杯放在了。


    陸小鳳又歎道:“看來熊姥姥不僅想餓死我們,還想渴死我們。”


    花滿樓道:“人不吃飯,可以活十幾天,人若是不喝水,怕是撐不過七日。”


    陸小鳳道:“熊姥姥很心急的想讓我們死啊。”


    花滿樓微微一笑,隻道:“她大可以不必這麽心急。”


    陸小鳳搶道:“沒錯,她隻要等上七八十年,就可以不用來尋仇了,我自己就已先老死了,這樣豈不是省力得很?還省得她用這麽貴得毒呢。”


    花滿樓微笑搖頭道:“你啊你啊。”


    他不喝那茶,卻要擔心待會兒自己走了之後,這茶水萬一被別人喝了怎麽辦,隻好將這有毒的茶潑在了地上,茶水很快滲入了地磚的縫隙,隻留下了一點點深色的痕跡。


    陸小鳳也將茶潑了。


    他們被熊姥姥斷了水、斷了飯食,臉上卻絲毫不見焦躁的神色,隻等著玉池挑揀完畢。


    玉池卻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玉池是花滿樓親自帶來的人,掌櫃的這種人精,又怎麽會怠慢於她,立刻就叫了布莊量體裁衣的婦人叫出來,為她量一量尺寸,又把布莊之中最時興的緞子都給她看,可是這妖妖嬈嬈的姑娘,卻左看右看都不滿意,最後語出驚人,差點沒讓掌櫃的厥過去。


    玉池說:“我要五彩斑斕的黑!”


    掌櫃的:“……”


    陸小鳳:“……”


    花滿樓:“……”


    最後還是花滿樓給掌櫃的解了圍,親自給玉池挑了幾匹料子,做成衣裙,等過兩日就可以來取了。


    量完了衣裳,時間都已不早了,三人一同出門。


    陸小鳳的肚子就“咕嚕”一聲叫了起來。


    他苦笑道:“看來那熊姥姥的計謀還真是管用得很,我再不吃東西,怕是要變成死公雞了。”


    正在這時,三人經過了一個攤子。攤子上賣的,乃是這條街上最受歡迎的梅花包子,迎麵又走來了一個小孩子,小孩子手上拿著一塊白糖糕,卻吃得不是很開心,倒是一直在看距離他幾步遠的年輕婦人。


    那年輕婦人身姿姣好,身上穿著粗布麻衣,頭上除了一根銀釵之外,再無其他裝飾。她一隻手提著一個裝著菜的菜籃子,另一隻手裏卻拿著一塊燒餅,燒餅烤的酥酥脆脆、麵上灑滿了芝麻,隻肖的一咬,芝麻和麵渣就會掉在地上,口齒之間,也都是一股樸實的麥香味。


    陸小鳳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隨手就拋給了那賣梅花包子的攤主,順手自攤子上拿起了兩個梅花包子,對那年輕的婦人說:“我用這兩個包子,交換你手上的芝麻燒餅,可不可以?”


    那婦人道:“哎喲!這位相公,你想吃燒餅,自可以去前頭買——”


    陸小鳳揚唇一笑,隻道:“可我一看見夫人手上的燒餅,饞蟲都被勾了出來,簡直是連一刻都等不得了。”


    那婦人道:“可我不想吃梅花包子,怎麽辦?”


    陸小鳳道:“那你想不吃銀子?一錠銀子?”


    陸小鳳當然就換到了那一個芝麻燒餅,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湊上去嗅了一嗅,道:“好香的芝麻燒餅啊,拿在手裏還很燙呢——誒,我說這個小孩子,你要不要吃燒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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