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心裏大約還有幾分不服氣, 你老娘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今兒我把事情給你講清楚,再將你打服了,省得你再肚裏藏狗油,天天弄事。”


    方仟吉欲哭無淚,欲逃無門,最後隻好邊躲避抽打邊竄到窗戶邊,然後跳窗逃生。


    方老太太不依不饒,別看六十多歲的人了,那腿腳卻很利索,還緊追著二兒子不放。


    方仟吉現在臉上帶傷,也不好意思跑出門讓外人看笑話丟麵子,隻能慌張跑進沒有窗戶的小柴房裏,把門堵住,別讓老娘再追進來打。


    老太太是個厲害潑辣的主兒,從前在村子裏就是個沒人敢惹的存在,現在對兒子就更是了。她堵在柴房門口,指著門又是一頓精彩且不重複的言語輸出。


    方宅裏飄揚著老太太的責罵聲,方家人聽得清楚,全都安靜如雞。


    方老三和媳婦都湊在窗邊門縫偷偷看外麵的情景,他們正好住在後院東屋,離案發現場最近,聽得最真切。


    老三媳婦小聲和丈夫說:“都打罵這麽長時間了,也差不多了,你出去勸勸娘吧,替你二哥找個台階下,這樣顯得你多仁義啊。”


    方老三撇嘴,縮著脖子低聲道:“我娘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這時候誰出去誰遭殃。除非是我大哥或福娃肯出來勸,可惜大哥回村裏管地去了,福娃現在肯定也惱了我二哥。嘖,我可沒本事幫我二哥,咱們就裝作不知道吧。”


    等到一刻鍾後,老太太終於罵累了,最後提腳使勁踹了兩下柴房的門,啐一口撂下狠話:“都給老娘聽著,家裏有一個算一個,誰要是敢做妨礙我大孫子福娃前途的事,老婆子我就和你們拚命!”


    等到老太太回到正屋許久,方家其他人才敢慢慢從屋裏探出頭來,該幹嘛幹嘛去。


    方瑜起身扶住老太太,奉上一碗紅棗茶給老太太順氣,鞠躬道:“家裏全靠祖母一力擔著,孫兒慚愧。”


    老太太大口喝水潤喉,擺手說:“家裏數你最辛苦了,我幹得都是應該幹的活,並沒什麽可辛苦的。就是可憐了你,有個如此糊塗的爹,都怪奶奶沒把他教好。”


    方瑜現在也不是從前那個隻會讀書的幼童了,他現在手上有了權力,最起碼在樂平縣的地界裏,他是跺跺腳就能讓別人家抖上三抖的。


    “是哪個崔家,我派人去敲打他們。”方瑜冷臉冷聲道。


    “是西街那家賣蠟燭雜貨的崔家小店,他家閨女長得不錯,那崔老漢成日和你爹混在一起,應該是想撈些好處,可他家又沒多少錢,不過是個小生意人,就打起了當你後娘的主意。”


    方老太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問清楚了,和孫子商量道:“你能處理崔家,可是怎麽處理還要想想,奶也不大懂這些事,你還是去請教你嶽父吧,知縣大人厲害,你要多學學。”


    “是,孫兒曉得了。”方瑜也沒打算瞞著嶽父,現在他也是狐假虎威,若是不稟報就借著嶽父的勢力辦事,終究不美。


    方瑜從方宅離開,直接去了馮府,等待嶽父閑下來,他才把這事說了。


    馮騫見女婿麵上淡然,並不因為家醜外揚而羞愧,覺得挺稀奇的。“崔家怎麽處理都容易,隻是親家公既然生出了續娶的念頭,你若總攔著也不是個事,先不說有礙於父子親情,要是你父親能惱了將事情鬧起來,你這做兒子的名聲便很不好了。”


    方瑜也清楚現在的倫理綱常,不喜歡也沒辦法,他必須要有個清白的好名聲。


    “我父親多半是想找個人做伴,無論是妻是妾,隻要是個年輕溫柔的女子便可以了。”


    方瑜歎了口氣,雖然事情惡心,可他還是要這麽辦。


    “那崔家呢?”馮騫很欣賞方瑜的品性和學識,可當官不是這麽簡單的,他也有意磨一磨方瑜的性子。


    方瑜躊躇片刻,麵色不改地說:“把崔老漢抓起來教訓一下,再讓那家人拿些錢財來贖人。”


    “方瑜,仁義是好事,可這是對待親朋好友的態度。對待敵人,對待那些想壞咱們事的宵小之徒,仁義便是軟弱,便是無能。”


    馮騫拍拍佳婿的肩膀,沉聲說:“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妻子和未來的孩子。這件事若是讓那崔家做成了,崔家女成了你的繼母,要是拿孝道壓你怎麽辦,要是以婆婆的身份欺辱婉兒又該當如何,更不用以後她以你繼母的身份死了,你還要立刻卸下官印回家丁憂的事了。”


    方瑜將嶽父的話聽進了心中,他在這種時候必須要冷下心肝,維護住自己和家人的權益。


    馮騫這次就給女婿做了個示範:“管家,去派人把西街賣蠟燭雜貨的崔家男人都抓進牢裏去,也不用上刑,就關著,等那家女人把家裏的錢財、田產和商鋪都交出來再放人。”


    方瑜心裏發冷,眼神也發冷,可是他沒有開口說什麽聖母言論。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可在這個朝代這種時候,他也要做這個壞人。


    馮騫也不想表現的太冷血殘酷,他自忖為官還算清正,隻要不是招惹到他頭上的人,他也不會去主動對付人家。


    “你放心,我不會損害崔家人的性命,隻是讓他們拿錢贖身而已。”馮騫歎氣道:“這種小商人不好好謀生,做甚要耍詭計欺負他們惹不起的人呢。難不成他們還以為天下人都是比他們蠢的?”


    方瑜也歎氣,為崔家無辜受牽連的女眷歎氣,更為他自己歎氣。


    等這事傳到馮婉耳中,她還對方瑜議論道:“這種商戶人家最好對付了,入了商籍,後輩子孫也沒辦法科舉出人頭地的,官員們是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你和我爹都是心善的,要是換到隔壁林蔭縣去,那高知縣非得把他全家生吃了不可。”


    樂平縣離京城不近,兩地往來一回怎麽也要三四個月,知縣在當地那就是土皇帝,隻要不是舉兵造反或者是趕上天災大難,基本都不會有事,處理幾個平頭百姓自然不在話下。


    崔家的事處理得很快,家財祖業都進了官府的手裏,商鋪田產和宅子也都改姓了馮。


    馮騫是想把這些給女婿一半的,可女婿沒要,他也就不勉強了,畢竟孩子年輕,第一次經曆這種事。


    不過他還是給女兒一百兩銀子,讓她去給公爹買兩個放心的小妾,省得以後再生什麽事端。


    馮婉和丈夫說了這事,然後又去老太太那裏商議一番,最後由老太太去人牙子那裏買了個丫鬟,再把方仟吉說了一頓,讓他帶著小妾回到村子裏過活。


    方仟吉被老娘收拾了幾天,再也不敢提什麽要續娶的事,他認命了。後來又平白得了個年輕姑娘,心裏美極了,就算是回到村裏他也樂意,反正縣城也沒什麽太多的意思,帶著年輕女人回村裏種田多好啊。


    之後,方瑜不想再想這事,就特意找了個武師父學了一套拳法,天天打著強身健體,然後又迷上了射箭。


    五月初,馮婉的二哥馮達帶著大侄子回到了樂平縣。


    方瑜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二舅哥,隻見他和馮婉長得有六分像,雖然快三十歲了,可看起來還有點跳脫,眼睛裏都是笑。


    馮婉和二哥的感情最好,馮達回來休息好後就經常來小家看望妹妹妹夫。


    一日,馮達歡快地對妹妹妹夫說:“我和老頭子都說好了,以後可不去京裏趕考了,太累。反正都是做官,我現在也可以做嘛。”


    馮婉笑著說:“那咱們家以後可就要看大哥的了,唉,他這次也沒考上,我真替他難過。父親要給你謀個什麽官當,應該是咱家附近的地方吧。”


    “我就賴在家裏了,自家地盤,舒服又安逸。”馮達懶洋洋地說。


    聽了這話,方瑜若有所思,馮婉直接問道:“爹要把誰弄掉,是路縣丞吧?”


    作者有話說:


    大家中午好,我餓了,要去吃甜甜的烤地瓜了。


    第106章 新生


    “嗯, 他總有些小動作,還想把家裏的兒孫弄進府衙當小吏,對咱家也不夠恭敬。”馮達說:“我先接著縣丞的缺兒, 要是以後能繼續當樂平縣的知縣就好了。”


    馮婉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方瑜聽這對官宦家兄妹倆說得熱鬧, 也跟著想了許多。


    馮家是寒門, 全族上下最大的官也才是知縣,可這樣的小官人家給後輩提供的資源也遠遠高於大多數人家了。


    他嶽父和二舅兄想得明白,就算是金榜題名,要不是本人極其優秀,像他們家這樣京城沒背景的也多半也是從地方知縣做起。


    可進士或同進士也不是那麽好考的, 馮達若是一心讀書,也許再過個六年或十五年能考上, 但那時入仕就很晚了, 還不如利用家裏在同寧府的勢力,給他活動出來一個基層小官,安安穩穩地待上五六年左右, 刷個好看的資曆,就可以再活動一下 看能不能找個知縣當當, 這樣也是殊途同歸了。


    這就是許多官宦人家為子孫找到的相對簡單的功名路, 隻要能過鄉試考中舉人就行。


    當然了,這難易程度也是相對而言的,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高中舉人就是一輩子無法企及的夢了。


    從這事上, 方瑜也開始考慮起自己家族的未來發展。從他這輩起, 隻有方瑾考上了秀才, 大爺爺家其他的幾位堂兄讀書不成器, 竟然連個童生都沒有。


    再看他姐妹家裏, 除了大姐夫是個純莊稼漢,其餘都是讀書識字的,二姐夫程瑞是童生,關秋茗、劉勤書是秀才,雲天成和六姐夫也是個童生。受方瑜的影響,他的外甥外甥女們也都開蒙識字,隻是成才的並不多,其中最出色的還是程彥之,劉秀才日日帶著他,和劉勤書的長子一起吃小灶。


    中舉的人畢竟是少數,家裏人能考上秀才就不錯了。方瑜受馮家的啟發,覺得能考上秀才的家人去縣衙當個小吏就很不錯了,這樣也穩定,能守著家,社會地位也挺高,幾代人下來就能成為當地望族。


    方瑜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就記在了心裏。


    沒過幾日,方瑜在嶽父家書房裏翻看邸報時,就聽小廝議論路縣丞壞了事。


    路家落敗得十分迅速,在縣裏上層人家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已經灰溜溜的退出縣衙的統治階層。


    新上任的縣丞大家就很熟悉了,是馮家二爺。


    縣衙的屬官和小吏們一下子就全都緊張了起來,開始急著在知縣大人麵前表忠心。


    尤其是縣尉田家,大抵是被馮知縣的雷霆手段給嚇著了,又覺得他家能躲過這一劫多半是因為娶了方家的姑奶奶。


    所以對方家就更恭敬了,並不敢因為方家出身鄉野就隱隱有輕慢之心,對方宜鑫就更好了,方宜鑫在田家成了上賓,就連他公婆也不敢挑她錯處。


    方瑜的小家受此次事件的影響更大,上門送禮的馬車絡繹不絕。


    馮婉挺著肚子看賬本,看得十分樂嗬。方瑜刮刮她鼻子,逗趣道:“從前怎麽沒發現你這般財迷呢。”


    “哎,以前想得少,現在有了孩子就要多替孩子考慮了。”馮婉溫柔地撫摸著肚子裏的小生命,拍著賬本說:“養孩子多費錢呢,讀書婚嫁,哪樣都是錢,我現在就多多替咱們孩兒攢錢,以後也好讓他們過得富貴些。”


    方瑜也愛銀錢,隻是覺得這些人也過於小心了。“給嶽父和二舅哥送禮也就罷了,至於還多給咱倆送禮。”


    “禮多人不怪嘛。”馮婉又說:“他們要是讓我看不順眼了,我和我爹一說,他們就等著倒黴吧。”


    馮婉的溫柔賢惠都給了丈夫,對其他人可厲害著呢。


    方瑜摟住馮婉肚子,親昵地說:“為夫就喜歡你這副霸氣的小模樣呢。”


    五月底,馮婉生產。


    幾個縣裏最好的穩婆早就守在家裏了,郎中也很快被請來被著。馮家父兄離得近,幾乎眨眼間就趕了過來,陪著方瑜一起在產房外轉圈。倒是方家人來得晚些,方老太太被大兒媳婦和二孫女攙扶著,心裏一直在求神仙和祖宗保佑,最好能生下個大胖小子,讓方家有後。


    “嗯——啊!”


    聽到產房裏傳來妻子壓抑的呼痛聲,方瑜實在是揪心,就想進產房陪著妻子,這樣也能讓馮婉少害怕些。


    馮騫剛開始攔了兩次,說方瑜進去也沒用,還可能添亂,可等過了小半個時辰,他也急得臉色發白,就無心再關女婿了。


    方老太太卻攔得很堅決,她心裏覺得大孫子最主要,那產房裏有血光不吉利,她就死拉著方瑜。


    方瑜也不能硬甩開老太太,就給旁邊的方宜文對了個眼色,又用上廁所的借口來脫身。


    實則,他是想起進產房前要先消毒這事,先去隔壁用溫水和香皂洗手洗臉,然後又換上幹淨衣裳,再趁著老太太和方宜文說話的功夫一下子溜進產房,蹲在床頭給痛苦的妻子擦汗。


    馮婉痛到不行,嘴唇都沒了血色,一下子看到丈夫,眼睛裏都有了光。


    “你怎麽進來了?”馮婉虛弱地問。


    “我來陪你。”方瑜也是頭一次見到生孩子的女人,聞著屋裏的血腥味,心裏都是擔憂和感動。


    “我無法替你分擔生育的痛苦,不過婉兒,我以後一定會對你更好的,我發誓!”


    馮婉把臉貼到方瑜的手心裏,哪怕是身上有刀割般的痛苦,她聽到丈夫的誓言心中也泛起了甜意。


    “夫君對我很好很好,我願意為你生孩子,生許多的孩子。”


    “傻姑娘。”方瑜憐愛地撫摸著馮婉的臉,歎息道:“你這個傻女人。”


    孩子那都是拿母親的命生出來的啊。


    方瑜一直陪在馮婉身邊,仿佛過了有一個世紀的時間那樣長,在馮婉數不清的痛呼聲中,他們的長女終於平安降生。


    屋外的人聽說是母女平安,都笑著在賀喜。


    馮騫和馮達喜在平安兩字,對於生男生女沒多大的想法。方老太太心中有些失望,但還是表現出十分欣喜的模樣,畢竟孫媳婦是知縣的千金,不是平常可以受她管的受氣小媳婦。


    等回到方家,方宜文看出奶奶的心事,就特意勸解道:“隻要弟弟和弟媳身體康健,還愁沒有孩子嘛,隻怕到時候你膝下曾孫曾孫女一大堆,吵得您頭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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