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兵荒馬亂,這裏一片靜謐。


    有好半晌,陸承則都沒說話。


    林昭穆一口氣說完,說了好多話,說得快,後來到了陸承則耳裏,好像都沒有聽見別的,隻有那句,“我們分手吧”。


    他閉了閉眼。


    她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真壞啊。


    原本被他牽著的手在她說完之前,就被她抽走了,手心裏空落落的,在寒風又冰冷又僵硬,比被戒指硌到要更冷更難受。


    他不應該貪心的,他想。


    如果不要那麽貪心,她不會說分手,他可以一直一直在她身邊,不結婚又怎麽樣呢?她沒那麽喜歡他又能怎樣呢?他依然可以是那個擁有她餘生的人。


    那一刻,衝入他腦海裏的,是漫無邊際的後悔。


    還有絕望。


    仿佛人生都停留在這個雪夜裏,剩下的日子隻有黑暗和冰凍千裏。


    他很想胡攪蠻纏地直接拒絕,想說“我不分,你別想甩開我”。


    可他忍下了。


    因為想起上一回林昭穆同他分手時,他們那些不愉快的經曆。


    他知道林昭穆是吃軟不吃硬的。


    所以他就這樣站著,忍著,審判之劍已經刺下,他像一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絕望又倔強地浸沒在一片暗色裏。


    遛狗的姑娘已經抓住了他的哈士奇,重新套緊了狗繩,罵罵咧咧地拽著它走遠。


    林昭穆始終沒聽到陸承則說話。


    她抬起臉來,看向他,這鼓起勇氣的一眼目光依舊是躲閃的。


    可她還是看見了他隱約泛紅的眼尾,在雪夜裏一閃而逝,卻仍然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眼眶再次酸澀起來,眼前變得模糊。


    而在林昭穆仰頭之後,陸承則的眸色終於有了些波動。


    他看到她通紅的眼,看到了她雙頰上的淚痕。


    她的眼淚為的並不是這段她要拋開的感情,他知道。


    這眼淚更應該偏近於同情。


    可即使他都知道,這依然成了一整片黑暗裏唯一的微光。


    他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抬起幾乎僵硬的手,捧上她的臉,拇指輕輕觸碰著滑落下來的淚珠。


    “別哭,”他啞聲說,“是我的錯。”


    片刻後,他又道:“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辦,所以,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又在認錯道歉了。


    林昭穆眼淚流得更凶。


    她說話都帶上了哭腔,一頓一頓的,“不是、不是你的錯……”


    “那能不能不要分手?”他說。


    林昭穆側開臉,躲開了他的手,低下頭,用手背擦了擦臉頰,“可是、可是你確實一直在受委屈,可是我真的……”真的會一直一直愛著方嘉遠。


    “我沒有受委屈。”


    “你有,你說了。”她反駁。


    “我說錯了,是我搞錯了,真的對不起,是我情緒不好,我生病了,是感冒的緣故,你不要跟病人過不去,好嗎?”


    林昭穆又擦了把眼淚。


    陸承則手掌撫上她後腦,輕輕將她帶進懷裏。


    她沒抗拒,他抱得緊了些。


    “對不起,”他低垂著頭,在她的耳邊說,“不要分手好不好?”


    “求你了……”


    最後一句,聲音很輕很輕,隻剩下氣音。


    像雪落下的聲音一樣。


    他們並沒有擁抱太久,林昭穆就輕輕掙開,從他懷裏鑽了出來。


    她平複心緒,擦幹了眼淚,卻說不出話來。


    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可麵對這樣的陸承則,還是會心軟,就是會心軟。


    她最開始認識的陸承則,是多麽高高在上啊,她總是在仰望他。


    可現在,他早已打碎了一身驕傲。


    陸承則又牽上她的手。


    她不說話,他依舊懼怕著。


    可又怕她說話,怕她說得越來越堅定,說得越來越決絕。


    他應該說點兒別的,他想。


    於是他問:“冷不冷?”


    這個天氣在室外,不可能不冷,但陸承則自己一直都僵硬著,好像都已經感覺不出冷熱,牽上林昭穆的手時,依然感受不出什麽,因為手是麻的。


    林昭穆聽到他問,就好像才反應過來很冷似的,打了個寒顫。


    陸承則問:“先回我那兒行嗎?”


    林昭穆回頭看了眼來路。


    雪一直在下,越積越厚。


    車子停在大門外,從這兒到大門,是一條長長的道,漫天都是白茫茫的冷。


    在她猶豫的時候,陸承則牽著她往前走。


    他說:“去我那兒暖暖吧,別凍感冒了,你再感冒,誰照顧然然?”


    她不自覺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走出十幾步遠後,她又回頭看了眼。


    依然是白茫茫一片的來路。


    -


    等進了屋,寒氣終於被驅散。


    陸承則脫下外套,他後背那一塊幾乎都是濕,已經結成了碎冰。


    林昭穆掃了一眼。


    當時他們站在雪裏說話時,麵對麵站著,隔了半米遠,而林昭穆的傘不大,陸承則撐著傘時,都放在她頭頂,幾乎沒給自己遮擋。


    她都沒發現。


    林昭穆垂了垂眼,給自己換上棉拖鞋,再起身時,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到了有暖氣的屋裏,她才發現剛才在室外究竟有多冷。


    “沒事吧?”陸承則說,“可別真感冒。”


    可惜林昭穆真的不經凍,很快,她又有了鼻塞的症狀。


    陸承則不放心,去藥箱裏翻了翻,他的藥是治咽痛和咳嗽的,似乎症狀不大對,便道:“我下去買點藥。”


    “別了,”林昭穆忙道,“你自己都感冒著,再下去一回哪行?我沒事。”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林昭穆道:“那就app上買吧,可以送藥上門,你別出去。”


    “這大雪天,送到都不知道要多久。小區大門口就有藥店,還有薑片賣,我快去快回,十分鍾就能回來。”


    林昭穆攔不住他,隻能由著他又下樓。


    大門闔上,這家裏就隻剩下她一個。


    來這兒之前,她明明已經想得清清楚楚,跟他說清楚,說完就走。


    結果現在,她已經身處他家。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


    外麵的雪還在下。


    似乎小了些,但好像也沒看到要停下的趨勢,也許還要再下一整晚。


    林昭穆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去。


    底下都是一片皚皚白雪。


    過了會兒後,一個黑色的人影闖入這片白茫中。


    這個小區路燈明亮,此刻底下也隻他一人,林昭穆能看得很清楚。


    她發現他沒有帶傘,她也忘了提醒。


    他就這麽冒著雪,小跑著,越來越遠。


    好在這雪比剛才要小些。


    陸承則說他很快,他確實很快,林昭穆並沒有在落地窗前等太久,也就是過了七八分鍾而已,那個黑色的人影又進入了她的視野裏。


    他還是小跑著,因為這兒所在的樓層高,林昭穆看不清他手裏拎著的袋子,所以看起來,就像跟小跑出去時一樣。


    跑出去,又跑回來。


    人影越來越近,快要到樓底下,快要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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