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妝都沒來得及卸,著急八卦,圍坐一堆。


    “咱們分析一下這個劇情,首先我們排除他倆是真愛的可能性,程榆禮為什麽要娶秦見月,因為他有婚約在身,那麽這樣一來,首先退婚理由成立。其次……”


    花榕侃侃而談,沒有注意到身後一道悶沉的腳步聲,伴隨而來是一道;冷冷的問話——“很喜歡管別人的家事?”


    男人清冽沉冷的聲線如一塊薄冰被擲在他們熱聊的氛圍中間。


    一瞬間,溫度冷卻下來。


    花榕忙驚得捂了下嘴巴。兩邊女孩各自撤退,都驚出一身汗。


    程榆禮的襯衣領口微掀著,散漫地將手插在西褲口袋裏。雙腿修長,顯得個子更高,壓迫感更強。長了副沒脾氣的相貌,氣場也夠叫人膽寒。不輕不重這麽一句,嚇得花榕半晌都沒敢抬頭。


    程榆禮沒再往裏麵走,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剛大學畢業模樣的小男孩,淡聲問道:“你演什麽?”


    半晌,他才答道:“《霸王別姬》的項羽。”


    “嗯。”程榆禮往他桌沿一靠,“唱得很一般,以後別演了。”


    他這麽一說,花榕頓時被激怒了:“欸我說你這人——”


    按住他肩膀的人是南鈺。她給花榕使了個眼色,又抬眼看向程榆禮:“程先生,你今天來是……”


    程榆禮沒看她,視線往裏麵漫不經心地掃著:“我太太呢?”


    “你的太太?”


    他看了一眼南鈺:“見月。”


    南鈺愣了下,沒加上話。


    陸遙笛忙說:“她在裏麵換衣服呢。”


    程榆禮也沒應聲,便直直邁步往更衣間走。


    彼時,秦見月的內衣被戲袍的一根線頭給纏住了。她扯了半天,又生怕那根線是縫合衣裳的,會讓她這麽硬扯給扯壞。


    便平心靜氣跟它做了一番鬥爭。


    這糟心的過程中,又聽著外麵人講到自己的聲音,手便頓住。


    足足三分鍾,她沒將那根線頭扯下來。


    直到聽聞有男人的腳步聲接近。


    垂著的簾子被見月往門縫處扯緊了一些,勾上在旁邊的鉤子。


    程榆禮的聲音隔著簾幕傳來,很清淡的一點笑意竟也讓她紅了臉。


    他見她這樣防備,便沒進來,站在門口。


    男人調笑的語氣傳來,很輕的一聲:“哪兒我沒見過,還記憶猶新呢。”


    秦見月覺得渾身都在發燙,嗔他一句:“不要不分場合的……”她的聲音弱下去。


    程榆禮問:“要等多久?”


    “等一下,我的衣服那個了……”


    那個是哪個?她也不說清。男人兩根纖長的指探進門縫,在看不到的地方摸到那根鉤子,輕鬆一挑,門簾便鬆開了。


    程榆禮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


    秦見月驚得往角落裏縮,手還在頑固地扯著她內衣的扣子。他用一根指鬆了鬆她糾纏的手勁:“別動,越絞越死了。”


    她隻好順從地將手放開。


    有了程榆禮的幫助,難題解決得很容易。


    狹小的更衣室裏,秦見月沒有背過身去,隻微微偏頭,撞見身後一片雪色的襯衣,還有男人長而直的雙腿。


    “好了,我要穿衣服呢。”


    程榆禮笑問:“要我給你穿?”


    秦見月咬著唇,微微搖頭:“你出去好不好?”


    沒再逗弄她,程榆禮笑著說了一聲“好”,邁步離開了更衣室。


    沒幾分鍾,八卦小分隊的幾個腦袋齊刷刷側過去,看著秦見月被程榆禮牽著從裏麵出來。


    她換一件素淨的連衣裙,長發垂下,溫吞跟在男人的身側。二人看起來倒確實是有幾分般配。


    這幾道視線看得秦見月心緒複雜,覺得腳下路都變長。


    終於到了走廊上,程榆禮對見月說了聲:“你去車上等我,我給孟老師送些禮品。”說是要感謝感謝他的媒人,他一向這樣妥帖周到。


    秦見月點點頭,又好奇問:“奶奶今天沒有來嗎?”


    他說:“沒請得動,這地兒太遠,她熬不住夜。”


    “哦。好。”


    程榆禮說:“正好,抽空過過我們倆的夫妻生活。”


    “……”秦見月轉身就逃跑。


    -


    程榆禮出來時,秦見月站在劇院門口燈下,靜靜站立著,看著光下的蚊蟲在愣神。


    一襲少女款式的白裙罩著她骨骼纖細的身軀,長發垂腰,晚風眷顧地掀起她耳側的一絲發梢。這個角度看過去,像個女學生。


    止了步子,隔了些距離,程榆禮沉默地打量她側影的線條,他學過畫,知道這樣的骨骼是多麽上乘漂亮。


    她沉靜不語的時候,那溫文爾雅的姿態像極了一首詩。


    寧靜、平和、歌頌愛情的詩。


    隻是這丫頭的眉眼裏總是表現得顧慮重重,她的眼底有一種很難形容出來的不自信。


    仿佛層層秘密堆疊在身上,在隱忍著什麽,在害怕著什麽。


    餘光注意到他出來,秦見月看過來。


    程榆禮偏了偏頭示意:“杵那兒做什麽?怎麽不進去?”


    回到車上,程榆禮沒進駕駛座,反倒是把後車門拉開躬身坐進去,秦見月不知道他什麽用意,但隱隱有些微妙預感。她頭一低,也跟著鑽進去。


    程榆禮開口便悠悠道:“你那幫同門看起來台上台下戲都挺多的。學藝先學德,要不要我找個老師幫他們進修一下?”


    他的身上一層淡薄的雪鬆氣息,將她裹住,像是擁抱著。二人獨處的時候秦見月還是會不由緊張。她輕輕攥著拳放在膝蓋上:“你是認真的?”


    他淡淡說:“你說了算。”


    不想鬧大這些雞毛蒜皮,秦見月搖了搖頭。


    程榆禮看了她一會兒,伸手將見月拉進懷裏:“讓人欺負了也不說?”


    見月搖著頭:“沒有欺負,隻是八卦。他們愛說就隨便說去好了,我又不在乎。”


    “不在乎?”


    程榆禮撥著她的下巴,看著她濃密的睫若有所思,好半天,他開口問道:“秦見月,我能不能給你勇氣?”


    秦見月抬起眼,輕瞄著他。不懂他問話的用意。


    “如果不能的話,那我這個丈夫當的也太失敗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的,卻有著摧枯拉朽的力量:“要是有我在,你還總有那麽多的擔心顧慮,那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你的掛名老公?”


    她靜靜和他對視。


    窗外夜雨落下,夏天的雨都是這麽急切猛烈,一瞬間雨水飛漲。車廂之外不再寂靜,拍打車窗的水聲烘托著氣氛,而車裏的對視綿長而恒遠,仿佛有穿越數年時空的隔世經年之感。


    她輕聲開口:“我沒有底氣和他們爭執。”


    他好像是知道的,又好像不知道。


    他知道她的膽怯自卑,忍氣吞聲。


    但他不知道秦見月有多喜歡他,不知道她的愛有多麽忍辱負重,不知道她不願再次因為“秦見月不配”而給自己招致傷害。


    他不明白,什麽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沉吟少頃,程榆禮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底氣。”


    秦見月輕柔的眼神蒙上一層薄薄霧氣。


    他看著她,正色問道:“明白了嗎?”


    她不知道再說什麽好。隻覺得嗓眼幹澀,很想親他。


    秦見月也照做了,她閉眼便急切地吻上去,生怕猶豫一秒就會有更加多慮的遲疑絆住她。下個瞬間,反被他一個欺身往前的動作壓在身下。


    唇舌被撬開,這個吻滾燙而焦灼。秦見月被壓在後座,迎接他這個莫名凶狠的吻。


    秦見月被他攫奪呼吸,覺得窒息,輕輕“唔”了聲,推他的胸口。


    程榆禮便停下來,問道:“不喜歡這麽親?”


    秦見月喘息著說:“太用力了。”


    “那我溫柔點。”他輕撫一下她的發,將要吻下來,忽而又想起什麽。


    程榆禮的手指頓住,取手機看了下時間。


    他暫時放開她。伸長手臂去打開車裏的燈光,調了一個電台頻道。很快,溫柔的女主播的聲音傳了出來——


    “歡迎進入fm88.8音樂之聲,接下來是我們的自由點歌時間,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首非常浪漫的經典曲目,由程榆禮先生送給他的新婚妻子秦見月小姐的,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想要祝他的太太生日快樂。”


    秦見月驚訝看著他,不知道如何評價他這別出心裁的點子,嘟囔著:“怎麽會想起來點歌啊。”


    程榆禮繼續傾身下來,在黑夜裏凝視她的眼睛,他溫和地一笑,說道:“因為,”他的薄唇慢慢貼近她的耳朵:“我要告訴全世界,我結婚了。”


    “……”秦見月低下頭,避開他炙熱的視線。


    歌曲的前奏響起,更加持久漫長的吻壓在她緋紅的唇上。


    電台的聲音還在繼續:“雖然今天晚上有下雨的跡象,但是我們抬頭還是能隱隱看見一點月亮的影子。希望這個雨裏的月亮也可以給你們帶來一番美好回憶。


    感謝世間所有的相遇。祝二位新婚快樂,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兩人抱在一起纏綿地親吻了許久。車變成了漂泊的舟,秦見月是舟上的流浪者,跟隨他的擺布搖搖蕩蕩。


    在眼皮上閃爍的暗沉光源,繾綣靡靡的旋律,濕熱粘稠的嘴唇和掌心,變成記憶裏的細枝末節,填滿這個風雨大作的夏日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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