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光明磊落!要說的事情也不用藏著掖著嘛。


    她就一邊走一邊道:“男人有老大人這般愛妻的,但畢竟是少數,多數還是重妻財。就好比昌東伯吧。”


    她道:“若不是昌東伯夫人娘家嫁妝多,想來早也已經鬧翻了。”


    然後又道:“世族尚且如此,何況是那些窮苦人家。世家還在乎臉麵,講究一個女子不拋頭露麵,餓死事小,露麵事大。可是窮苦人家隻要有了生機在眼前,便經不住誘惑的。”


    “能活著,為什麽不活,為什麽要去死呢?”


    折邵衣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想錯的,“他們之所以還是選擇餓死,是因為上頭不許。因為不許,因為沒有出去賺銀子的機會,所以才會繼續不得不餓死。”


    “隻要上頭許了,他們必定會嚐試的。”


    折邵衣看向澹台思正,“老大人,您說,朝廷為什麽不許呢?”


    她實在是明白,“生老病死,都是人家的大事,賺錢養家,也是人之必經之事,為什麽女子出門做生意,就要被指責,賣的東西也沒人願意買——這無形之中,便將許多生意給掐斷了。”


    “您想,人生而為人,有您這般的男人,也有我家先生這般不輸於男兒郎的女子,那百姓之中,難道沒有經商天賦好的女子麽?”


    她笑著道:“不見得吧?肯定是有的。”


    澹台思正想了想,“那你如何想的?”


    折邵衣笑得有些狡黠,“我知曉,隻有符合朝廷心意的,才能被提出並且做出來。”


    她道:“我想,女子經商,出來做活養家,讓底下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這沒什麽不好吧?”


    澹台思正聽了之後,便將手裏的筐放在折邵衣的手裏,自己去扶著老妻,這便變成了澹台夫妻在前麵走,她一個人落在後麵擇菜。


    澹台思正說話還是比較直接的,他隻問:“女子賺錢養家,誰給她們教養孩子?”


    折邵衣手一頓,她沒想到這個。


    澹台思正再說,“如今女子貞潔尤為重要,若是在途中,有人冒犯了她們,不說其他,隻有人嘴巴不幹淨,手腳不幹淨,你當她們能如何?”


    折邵衣不再走了,腳步留在當地。


    澹台思正:“再者說,你隻看見了女子可以出來,但沒看見,男子除了刺繡等活,包括木雕,燒窯,販賣貨物等等生意,這些都在如今由男人做著,且一般人想做,還做不了。”


    “我朝不準兼並土地,陛下仁慈,重農,百姓們皆守著三分地,也活得很好。在市井之間,人難道便少了麽?也多。雖則婦人生十個且活三四,但依舊人多,能做生意的男人太多了,若是有女人出來搶他們的生意,你以為他們不會反擊麽?”


    折邵衣聽得低下了頭。澹台老夫人卻笑著道:“這就泄氣了?他隻是說了最淺顯的給你聽,還沒有說其他呢。”


    折邵衣見先生也不安慰她,便將菜筐往澹台思正懷裏一遞,然後抱住先生的腰煩愁,“那可怎麽辦才好?”


    澹台老夫人摸摸她的頭,“既然難的做不了,那就做簡單的。隻要去做了,總有惠人的。”


    折邵衣:“那就先做官繡。”


    澹台老夫人:“嗯,去做吧,你有太子妃,又有我,你怕什麽。”


    折邵衣覺得也是!


    她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多晴來送烤豬蹄,折邵衣問,“你家少爺呢?”


    晚上不來吃飯了?


    多晴:“三少爺今日跟盛九少爺一起,被十皇子邀至府中去了。”


    折邵衣:“……”


    她上回說了十皇子的事情後,沈懷楠明顯對十皇子淡了,怎麽還跟盛九一起去了?


    她好奇道:“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多晴:“不知道啊。”


    折邵衣:“那就算了。”


    等沈懷楠回來的時候再問他。


    然後抬頭,就見多晴站在那裏,扭捏得很,“你怎麽了?”


    多晴就道:“九姑娘,您這裏有沒有女子腹痛的藥啊?”


    折邵衣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她好笑道:“給你家林姑娘啊?”


    多晴點了點頭,“是啊。”


    他低頭道:“倒是問了其他人,但是……您也知曉,奴才們哪裏管這個,隻痛過去就好了。”


    他其實還問姚黃了,他認得的人裏,也就姚黃待遇好些。但是姚黃搖頭,她來月事的時候不痛,就是折邵衣也是不痛的。


    但是多晴想,九姑娘就算自己不痛,萬一其他的姑娘痛呢?主子們的法子總是好些的。且這種私密之事的法子,一般人不會往外處說,想打聽都打聽不到。


    折邵衣還真知道,她寫出來,讓姚黃給多晴,“吃得幾回就不痛了。”


    多晴感恩戴德,然後期待的看著她。


    折邵衣懂。她道:“我不會跟你家少爺說的。”


    多晴高高興興走了。


    等他走了之後,折邵衣繼續看書,姚黃過來給她捶背,“您都快魔怔了,又不用考狀元,讀這麽多書做什麽,奴婢看啊,就連大少爺三少爺的學問都比不過您了。”


    折邵衣知曉她在打趣自己,便搖頭道:“他們讀的是聖賢之書,做的是聖賢的學問。”


    但是她不一樣。


    聖賢沒有讓她這麽做。


    她越發探尋太子妃娘娘說的話,便越發覺得這條道路好似不在人間,但她自小便喜歡這些,手提三尺劍,也敢走上一回陰暗的巷子。


    隻年歲越大,越發覺得手裏的劍不重要。


    如今,太子妃和澹台先生又把她的劍提了出來。


    她想,她就應該要出鞘的。


    折邵衣喝一口茶水,然後問姚黃,“要是你的兄長要用你去換親,你怎麽辦?”


    姚黃恍然了一會,然後才慢吞吞道:“如果是現在的奴婢,定然是不肯的,有您給奴婢做主,誰敢換了奴婢去?但若是一直住在那種換親的地方,那把奴婢換親的話,也還可以?嫁誰不是嫁呢?隻要不是那種瞎子蹶子,都還好。”


    折邵衣便點了點頭,“我知曉你的意思。”


    她站起來,仔細琢磨完澹台老大人的話後,道:“其實,在那種地方,人人都如此,便人人都不覺得有錯,就連被換的姑娘們,也成了理所應當,要是家裏人不換她們,她們可能還覺得恐慌。”


    “沒人要她們,嫁不出去,便隻有死路一條了。”


    她拿起一本書,指著書上的一頁對姚黃說,“你看這裏,這裏有一個故事,說是三個姑娘相約用一根繩子吊死自己——她們不願意成親。”


    到了年歲,不願意成婚,她們是不是比其他的姑娘們看見了換親的壞處?


    她們是不是明理了?


    但是最可悲的是,明理之後,她們不是選擇去尋找希望,而是選擇死亡。


    折邵衣一邊說一邊覺得胸悶氣短,“你說——太子妃娘娘是不是因為看見了這些故事,而開始思考讓她們活下來的?”


    “我看見了之後,也想讓她們活下來。”


    姚黃在那一刻,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家姑娘在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寂寥和悲壯。


    明明說的是一條通往人間的活路,卻好像在說一樁死相頻出的絕路。


    她低頭,“姑娘,會活下來的。”


    折邵衣也覺得是,她點了點頭,輕輕的道:“是——”


    她笑起來,帶著一股堅毅,“雖千萬人,吾往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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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一更


    人的心裏, 其實都有三尺劍。有些人劍在手,有些人劍在心,有些人劍沒了, 有些人把它藏起來了,但是仍舊還可以拿出來。


    折邵衣就屬於後者。她把劍提出來,還知道劍之所向,說出“將往矣”的話, 便是劍心穩了。


    很早很早之前, 她曾經在昌東伯府聽過一句戲曲子,叫做“手提三尺劍, 敢為天下先。”


    她想, 她現在就很像是個俠士。


    俠肝義膽。


    這種滋味可真不壞。


    第二日進宮,她第一次向太子妃娘娘明確她此生心願。


    她跪在地上,太子妃連忙將人給扶了起來, “你當真決定好了?”


    折邵衣點頭,她微微笑著道:“昨日我就想到了書上吊死的三個姑娘,我想,若是我不去做的話, 我應也是要吊死的。”


    “而我運氣好, 遇見了您跟澹台先生,我想活著。太子妃娘娘,活著比死了好,對嗎?”


    太子妃笑起來,拍拍她的手, “是, 活著比死了好。”


    她便去叫了秦青鳳來, 三人湊在一起說話。


    太子妃早有主意。


    “官繡並不是難事, 難的是天下第一大的繡坊。”


    這繡坊說白了,就是一門生意。太子妃做生意,必然沒人敢擋著,反而要事事通順。太子妃很願意做這個讓眾人順風順水的名頭,但若隻是做繡坊便沒了當初的初衷。


    她道:“要讓所有人都知曉,做繡娘可以在外頭行走。”


    太子妃仔仔細細的解釋,“剛開始許不行,但是後頭當她們出行在街上的時候,便也能讓人高看一眼,而不是被人指頭畫腳。”


    “不僅在京都,在其他的地方也是。”


    折邵衣點點頭,她覺得太子妃的話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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