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瑾安將那個小箱子放到桌子上,“這裏麵的書,雖然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卻也是我買來的,我買來了,我就看看,我就學學——”


    他委屈的道:“但是我從來沒去青樓的地界。”


    他學東西,肯定是要麵子的,一直瞞著寧平,因花樣實在是太多,所以惹了寧平的猜疑。


    她懷疑盛瑾安去過青樓。


    那些都是青樓的手段。


    簡直是膽大妄為,敢在她身上試。


    盛瑾安就很氣憤,他潔身自好,寧平竟然不信他!他就離家出走了。昨日被接回去,但這事情沒說明白,還是鬧了起來。


    盛瑾安這回可氣著了,麵子也不要了,他抱著箱子把書給寧平看,“你瞧瞧,都是沈懷楠給的。”


    寧平一瞧,盛瑾安的姿勢還真是……有跡可循。


    她一軟下來,盛瑾安就哼哼了一聲,“咱們就去沈家,把這事情說清楚,沒準沈懷楠就去了。”


    他怒氣衝衝,剛開始是嚇唬寧平的,寧平覺得他不敢去,“你去啊——”


    盛瑾安哪裏受過這種氣,“去就去!”


    他就來了。


    寧平傻眼了。


    寧平追來了。


    寧平捂著臉,她覺得好丟醜啊。


    沈懷楠震驚,然後立馬也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我沒有!”


    折邵衣笑盈盈的盯著他,沈懷楠瞪了一眼盛瑾安,將箱子裏麵的書接過來,“我給了你這般多嗎?我隻記得給了幾本啊?”


    盛瑾安眼睛滴溜溜轉,“你給的幾本看完了,我就去你書房裏麵拿了幾本。”


    折邵衣長長的哦了一聲,“原來你書房還有那麽多哦——”


    盛瑾安做鵪鶉樣不說話,寧安越來越覺得丟臉,埋頭不說話,沈懷楠覺得冤枉,“很久很久之前買的,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盛瑾安立馬指出不對勁,“要是不記得了,搬家的時候怎麽特意搬過來。”


    男人最懂男人了!


    沈懷楠頂著三個人眼光,想要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他硬著頭皮道:“但我這幾本確實沒看過,也不知道是青樓女子的把戲。”


    折邵衣嘖嘖兩聲,男人!


    她好奇的隨手拿了一本,剛拿出來,一張紙輕飄飄的飄了出來。


    盛瑾安也看過去,“這本我還沒看——這是什麽?”


    折邵衣撿起來,露出第一行字,第一行字,染著紅。


    這是一封血書。


    血書不長,大概是一個青樓女子不堪受辱,準備割破自己的手腕流血而亡。


    在這之前,她咬破手指,用鮮血寫下了這封血書。


    裏麵說,她本是良人家的姑娘,因為被拐子拐了,便被賣到了青樓裏。這裏的姑娘在接客之前,都是要受些屈辱的,能活下來的,不過了了,活下來的,也沒了“求生”的意誌。


    她在寫信之前,便悟出了一個道理。與其行屍走肉一般活著,不如死去。


    折邵衣看到最後,泣不成聲。


    寧平公主也沒曾想吵架竟然吵出一個女子絕望的一生。


    她沉默的坐在一側,道了一句,“青樓……實在不是個好地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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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三更


    去青樓, 這在大秦算不得什麽事情。


    官員去青樓是常有的事情,太子去琴樓,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 五皇子也去過青樓,但他覺得那種小青樓髒,他不屑於踏足。


    文人雅客自然是常去青樓的,比如折和光。他覺得在青樓賣藝不賣身, 真是奇女子。他欣賞她們的才華, 於是日日流連忘返。


    王五更是青樓的常客。就是王五媳婦,也是知道王五經常去青樓的, 她甚至知道王五有幾個相好的, 分別送了什麽東西。一罵起人來,不罵王五,隻罵青樓的狐狸精勾人。


    在大秦如今的世人眼裏, 男人去青樓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人人都知道它的尋常,於是從來沒有異樣。


    自古以來,人人都把□□看低賤幾分。


    折邵衣記得從小時候讀詩句,便有說她們好的。一句詩裏麵說, 就連青樓女子也知道亡國之恨, 皇朝傾倒之傷,你們怎麽能不知道呢?


    本是一句好詞,但折邵衣看了,總是覺得心裏不舒服。那時候太小,不知道為什麽不舒服, 後來長大了, 便知道在這句話裏, 無疑將青樓女子跟普通人比較, 將不恥的身份給她們,將她們看成是不該知道亡國之恨的人。


    她們被拔高的同時,又被重重的踩下去。


    但是,要是能好好活著,誰願意做個青樓女子呢?


    寧平公主看著這封血書,感慨連連,“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寫的,也不知道寫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她的屍骨在哪裏,也不知道她……又或者她們的墳前有沒有立碑,能不能往生。”


    大秦的習俗裏,自殺是沒有往生的。


    盛瑾安看得怒火衝衝,“所以我說,什麽時候不去青樓,也成了一種潔身自好,這本該就是應當做的事情。”


    可是嫖/妓之風盛行,竟算是一樁風流雅事。


    折邵衣附和,“是,合該殺了剝了他們的皮!”


    沈懷楠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歎氣:“青樓禁止不住的。”


    他眼神幽幽,“青樓的女子,或者是揚州瘦馬……無論是暗娼,還是明妓,何時何地,都不會消失。”


    他看著邵衣和盛瑾安眼裏的光,就知道在這兩個純粹之人的眼裏,活該青樓要被禁止。


    尤其是邵衣。他相信,她跟太子妃也說過這種問題。


    但是,即便是太子妃這種人物,都不要妄想將青樓拔地而起。


    沈懷楠其實有時候看著折邵衣忙來忙去,既自傲的同時,又感覺到無比的心痛。


    因為他知道,她這是在跟這個世道比誰跑得快。


    人怎麽能跑得過世道呢?


    沈懷楠低頭,悶聲道:“朝廷可以改變賦稅,改變官職,甚至是改變科舉,封蔭,但是,朝廷不會去廢除青樓。”


    折邵衣見他認真的說,她也認真的回他,“可我眼裏看見了髒,我就要洗一洗,這是對的吧?”


    “我們不能因為前頭看不見結果,就不去做了。”


    沈懷楠安撫她,“我知道,隻是青樓……你不要一頭紮進去,我怕你有危險。”


    盛瑾安拍桌子,“懷楠啊,這有什麽危險!”


    沈懷楠又看見了那種屬於他們兩個獨特的光。


    他歎氣,將這封血書平平整整的擺在桌子上,“廢除了青樓,就會有禁/臠,廢除了禁/臠,就會有其他的。”


    “你們看見了,就要去改變,可是你們能改變整個世道嗎?”


    折邵衣能明白沈懷楠的意思。他是不想讓她因為看見了這封血書,就把廢除青樓的事情變成一件要用一生去完成的重任,那樣太累了。


    她背著這山一般的重任,根本走不動道。更別提跑贏這個世道了。


    但是,她依舊很認真的道:“我可以一點點變。”


    “我變了一點點,我死了之後,便會有其他人接著我的重任,繼續去改變一點點。”


    “接替我的人死了,便有接替她的人,隻要有人能接替下去,便也算不得殘忍。周而顧始,千年萬歲,永不停止。”


    沈懷楠歎氣一聲,“你真的要去做嗎?”


    折邵衣,“我自然要做的。隻是太子妃說過,時機未到。”


    她看著這封血書,靜靜的道:“我很著急,你明白嗎?我很著急。什麽時候才是時機呢?一年又一年,死去多少個這般的姑娘之後,才能到時機呢?”


    她現在很傷心。她傷心的不是看見這封血書,而是看見了什麽都做不了。她之前也是想過如何去做的,但是太子妃讓她等等,又給了她其他的事情做,於是慢慢的,她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她說,“你看,我記在心裏,也忘記了,如今看見這血書,我又著急起來,等過一陣子,我有了別的事情,便又忘記了。”


    “因為這於我而言,不是唯一要做的事情,我永遠也不能感同身受。你問我要去做嗎?我自然是要去做的,隻是我羞愧,我做不了。”


    她坐在椅子上,呢喃了一句,“明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卻無人能做。”


    盛瑾安拍掌而起,“我讚同弟妹的話,這事情迫在眉睫。我就想做!”


    寧平頭疼了。


    她現在甚至很是佩服沈懷楠。他能理解折邵衣。


    寧平雖然感慨,但是她理解不了他們竟然在這一瞬間,就談到了要推翻青樓的事情。


    這怎麽可能呢?


    她搖搖頭,“我知道你們很憤怒,但是憤怒不足以讓父皇下旨查封天下青樓,我知道你們也很心痛,但是心痛的事情太多了,難道你們什麽都能改變嗎?”


    “南征北戰的將軍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士兵死不瞑目,洪水一來,家家戶戶都開始立起新墳,天旱一到,屍橫遍野易子而食,這些你們都會心痛,但是依舊什麽都不能改變。”


    “我們就是滄海一粟,我們不喜歡,也不會影響任何事情,我們還沒有什麽權勢,可以讓我們因為不喜歡三個字,而去改變那些不喜歡的事情。”


    折邵衣聽了沒說話。盛瑾安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道:“我再不跟去青樓的人交朋友了。”


    四人沉默。


    過了好一會,折邵衣突然說了一句話,“那……那先禁止朝廷官員去青樓呢?”


    她道:“這是可以做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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