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夏老老實實的從頭說起。


    等聽到那些人背後議論時,李嬤嬤臉色一冷,嚇得曉夏忙住了口中的話,她一眼掃過去,讓她繼續。


    曉夏這才繼續說下去,等說到回來時遇到昌平郡王,李嬤嬤又是一驚。


    “什麽?小姐可有事?”不等曉夏繼續說,她忙不迭的問了一句。見著曉夏搖了搖頭,才算略微放心,可心裏依舊發沉。


    李嬤嬤明白,昌平郡王不動,不過是覺得自家小姐逃不掉罷了。


    讓曉夏退下,她忍不住歎了一聲。


    自家小姐想要過個安生日子,怎麽就這麽難。


    裏麵陸明華沐浴好了出來,穿著一身白色裏衣,坐在妝台前開始梳發。


    散發著淡淡香味的檀木發梳一點點的順著青絲滑下,一下一下,她雙目半闔,心緒也隨之平靜下來。


    那枚刻意打造的發簪放在妝台之上,簪頭尖利,在下午落進屋內的日光照射下,閃過一縷寒光。


    李嬤嬤瞧見時,心裏駭了一下。


    “小姐,”她想勸,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隻得咽下了口中的話,拿起一柄發梳細細幫她梳著。


    在發絲的輕顫中,陸明華徹底平複了心緒。


    不過一死而已,她如此想著。


    睜開眼,她嘴角勾起了一個笑,道,“嬤嬤,幫我挽起來吧,不必梳髻了。”


    李嬤嬤連忙應聲,手中輕巧的幫她將頭發鬆鬆挽在腦後,取了一枚白玉簪簪上,又順手把那個看起來就讓人心裏發涼的簪子藏進妝台深處。


    陸明華瞧見了,心中失笑,起身叫了晚膳,坐在窗前出起了神,細細思量。


    李嬤嬤可怕了她這副樣子,生怕她又生出了什麽決然的念頭,忙不迭的開口,說,“老奴聽說京中傳起了流言,小姐您可有眉目?”


    “能做這種事的,除了陸明熙還能有誰。”陸明華笑了,並不在意。


    “也是,”李嬤嬤也是這樣想的,而後詢問,“小姐可想好了該怎麽做?”


    “什麽都不需要做。”陸明華說。


    李嬤嬤一愣,麵露不解。


    “眼下,最想這流言消失的人不是我,是寧國侯府。”陸明華麵上的笑意越發的濃鬱,眼帶嘲諷,搖了搖頭,說,“陸明熙這是生怕自己暴露的不夠快啊。”


    李嬤嬤還是不解,看著自家小姐等她給出答案。


    陸明華本不想細說,可看她這樣,隻好接著說下去,道,“我的名聲固然不好聽,可魏雲台也好不到那兒去,要真的被我騙了,別人隻會覺得他蠢,如果不是,那就是他行事不端,並且還要往我身上潑髒水。”


    聽到魏雲台會落得這麽個下場,李嬤嬤眼睛一亮。


    “最好的辦法,就是平息此事,無人談及,時間久了自然就忘得差不多了。”陸明華說著又嗤笑一聲,道,“可陸明熙不知道,或者說,比起這些,她更想讓人知道她的無辜。”


    “四小姐從小就是這樣。”李嬤嬤皺了皺眉。


    自家小姐吃過的苦,一多半都是因為她,可偏偏她裝的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似的,隻是生個病,咳一聲,暈一下,秦氏自然而然就會如她所願了。


    “是啊,誰會去在意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子呢。”陸明華笑容微淡。


    屋內一時安靜。


    李嬤嬤想要安慰,但往事種種已經過去,這件事已經成了自家小姐的一個心結,說什麽都沒有,索性,這會兒正好晚膳好了,她忙張羅起來。


    用完膳,陸明華起身走走消食,忽然想到,“嬤嬤,我那把琵琶呢?”


    嬤嬤很快給她找出來,那是一把四弦琵琶,通體黑黃,上麵用金線,細細的描出一團牡丹,低調而華貴。


    陸明華接過,輕輕一挑弦,縱使許久未用,它的聲音依舊鬆脆亮堂。


    忍不住輕輕一笑,她將琵琶半抱在懷裏,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彈了起來。


    聲音斷斷續續,從一開始的生疏,逐漸熟練,到最後她手指不停,彈了一段輕快的小調。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正是眾人耳熟能詳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她認真的彈著,眉眼輕垂,輕柔快活,仿佛整個身心都隨著琴音,墜入了那一片良辰美景般。


    李嬤嬤在旁邊看著,嚴肅冷漠的臉慢慢鬆開,輕輕笑起。


    她家姑娘自小就愛彈琵琶,家中女夫子教的時候,她最是認真,沒學幾次,就能順暢的彈出來,府上的小姐們,沒一個比得上她,連夫子都是一直誇讚的。


    偏就陸明熙說什麽聽不得琴音,頭暈,秦氏不好說夫子,就不讓自家小姐在院裏彈,後來除了那夫子的課,自家小姐就再也沒彈過了,等到大房的兩位小姐定下婚事,夫子離開,自家小姐更是再沒碰過琵琶。


    眼看著她現在重拾琵琶,李嬤嬤心裏實在是高興。


    自家小姐現在終於能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了。


    一口氣彈完,總算沒有錯音,陸明華滿意的笑了笑,一直到用完晚膳,上榻休息,她的好心情都沒散過。


    相比陸明華,京中另一個人心情就沒那麽美妙了——


    “什麽,小五不見了?”陸明熙一雙總是籠著薄薄水霧的眼睛一睜,頓時就現出了厲色。


    丫鬟垂著頭不敢多看,說,“小五聽您的吩咐,散播了消息之後就出了京城,按理說前些天就該到地方的,但是那邊剛剛傳回來消息,根本沒看到人。”


    陸明熙臉上笑意不在,細眉輕蹙,眼中隱有不安。


    “難道……”她心中暗自猜測,頓時坐立不安起來。


    外麵丫鬟行禮,口稱世子。


    陸明熙麵色一變,又帶上了輕柔的微笑,她站起身,嫋嫋前行兩步,身子輕盈,裙角微動,弱不勝衣般。


    “雲台,你回來了。”她放柔了聲音。


    魏雲台抬眼看她,恍惚中,好似看見了曾經的陸明華一般。


    他瞬間就回了神,不,不是他,明熙的目光總是柔弱的,依賴的。可陸明華的目光,卻是平靜而從容的。


    這兩姐妹生著一般無二的容顏,但是那一雙眼睛,卻決然不同。


    “怎麽起來了,快坐下。”魏雲台柔了眉眼,溫聲道,上前扶著陸明熙坐下。


    他如此體貼,陸明熙眼中更加歡喜——


    這樣好的男子,是她的了。一回想起他對陸明華的冷待,再看自己,她就更添了些許得意。


    魏雲台坐下,一抬眼,屋中遍紅,兩人成婚尚不滿一月,這院中的喜意尚未散去。


    可大抵是人太過相似,看著陸明熙坐在身側,他總是會不由得想起陸明華,再一看,這屋子一切如新,絲毫都找不到當初陸明華存在過的痕跡了。


    莫名的,他心中空茫了片刻。


    “雲台,我們明日幾時動身啊?”陸明熙絲毫未覺,輕輕拉著他的衣袖說。


    對上那雙笑眼,魏雲台心中一定,道,“辰時末就好,你身體不好,用完早膳休息一會兒再動身。”


    陸明熙笑著點頭,乖巧極了。


    忽然想到一件事,魏雲台說,“對了,剛才嶽母遣人給你傳信,道你姐姐已經走了。”


    他隻是淡淡一句,未在多言。


    陸明華曾經的身份在這裏,他實在不適合多說。


    聞言,陸明熙臉色微變,笑意淡下。


    “怎麽了?”魏雲台關切的問。


    “雲台,你說姐姐是不是還在怪我。”陸明熙輕輕靠在他肩上,聲音輕微,帶著內疚。


    魏雲台看不見的地方,她咬了咬牙。


    本來想著陸明華回來了,她帶著魏雲台回去,也好報前些年見她與魏雲台出雙入對的氣,可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快就走了!!!


    等著吧,下次……


    魏雲台絲毫未覺,還在輕聲安慰。


    丫鬟把頭埋得更深,絲毫不敢看陸明熙冰冷的神色。


    *


    晨起,山下的農人挑了新鮮的菜送到別院。


    膳房的下人領了人進來,見他左右張望,不由皺眉,低聲製止。


    “這府上,住的是哪家小姐吧?”農人低聲問。


    “這是你能打聽的嗎?”下人頓時更不高興了。


    能被陸明華帶到這裏的,都是她的親信,賣身契等身家性命都在她手上,最是忠心不過了。


    “誒呀,要是的話我給你說一聲,昨天那馬車上山沒多久,就有個人騎著高頭大馬進村了,也沒上山,就是張望著看著你們這裏,好長時間了才走,你們小心些。”老農也不在意下人冷臉,這府上都是好人,也沒什麽大脾氣,上次他家小孫女遇到這家的小姐,那小姐還給了她好吃的點心呢。


    “什麽?”下人一驚,不敢耽擱,叫了人過來帶路,他去找李嬤嬤,說了這事。


    李嬤嬤也是一驚,立即想起了昌平郡王,肯定是他!!!


    她忍不住來回走了幾步,抬眼瞧著下人還候著,從袖中取了銀子給他,吩咐道,“你拿這個給那老農,就說謝過他,讓他下次再有這種消息,上來通知我們。”


    下人立即稱是,拿著銀子找人去了。


    陸明華剛剛晨起,還沒有梳妝,索性自家的別院也沒有外人,她也懶怠鼓搗,穿著一身杏色衫裙,由著青絲披在身後,閑閑靠在窗邊,拿著琵琶有一下沒一下的挑弄,繼續熟練。


    這時還早,淡淡的霧氣彌漫在山腳下,遠山的桃花三三兩兩,由著桃紅色點綴在蒼翠的山間。她手下的調一變,就換做了早年學過的一首頌春的小調。


    曲調輕快,仿佛有鳥兒鳴唱,有綠柳輕拂,新開的桃花花瓣輕顫,一滴露水滾落。


    李嬤嬤進院遙遙就見著她這般愜意的模樣,腳下的腳步一慢,不想擾了她的興致,一直等到她手指停下,才走過去,說了剛才那事。


    “沒關係,就算他不來,陸成頌也會想辦法告訴他的。”陸明華頓了片刻,而後說道,並不在意。


    “小姐,老奴多找幾個人來看家護院如何?”這別院不大,前後三進,她們隻帶來了六個丫鬟,四個婆子,六個仆役,算上她們兩個人,也不過才十幾人而已。


    李嬤嬤實在不放心,想要多找些人來。


    “嬤嬤安排吧。”陸明華想了想,點了點頭。見著李嬤嬤皺眉思索,又安慰了一句,道,“沒事的,昌平郡王明麵上什麽都不會做的,我們隻需要防著他暗地裏的算計就好。”


    “這可說不好。”李嬤嬤不能放鬆,那昌平郡王名聲都差成那樣的,能是什麽好人。


    陸明華手指輕輕在琵琶上挑了一下,發出清亮的‘錚’的一聲,無形中讓人心中一凜。


    “這滿京城的王公親貴,要是他真的那樣放肆,是安生不到現在的。”她又是一拂,滴滴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抬眉衝李嬤嬤輕輕一笑,“我也不是什麽沒身份的人,嬤嬤放心就好,他還不會那樣放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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