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雲台沒有說話,腦中隻是回旋著‘打擾’二字。


    “雲台,”孫氏想勸,卻見他站起身微一搖晃,告退離開了。


    “冤孽啊!”安靜的屋裏,她又歎一聲。


    本以為和陸明熙和離,是個結束。可魏雲台對於陸明華的愧疚,卻又好像是另一個開始。這姐妹兩人,好像就是她兒子的劫難一般,兜兜轉轉,總也躲不過去。


    “小姐,您回來了,元公子來了。”


    陸明華剛回來,下人就來稟報,她也不覺得奇怪。


    這些時日,元濟安就沒有一日不來的。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沒在正堂看見他。


    “人呢?”她有些疑惑。


    “我在這裏。”旁邊的書房中,燕元華應了一聲,正低頭看著書案。


    “你一直沒回來,李嬤嬤就讓我上這兒來坐會兒。”見她進來,他轉過頭笑著說。


    這個書房放的都是這些年陸明華精心收集的書籍,她有閑暇的時候會看看,但是大多卻都是沒看過的。


    比起這些,她更喜歡蘊含人生百態的話本還有婉約動人的詞賦詩書。


    “怎麽,沒有喜歡的書嗎?”曉得李嬤嬤請他來,想必也是為了讓他尋本書打發時間,陸明華問道,上前幾步,才看見那案上放的是她之前寫的字。


    臨的是一首敘寫茶花的詞。


    “我在看你寫的字。”燕元華笑道,眼中帶著欣賞。


    “這有什麽好看的。”陸明華並不覺得自己寫的字有多好,上前想要收起來。


    “誰說的,明明很好,雋秀清麗,卻又內含剛勁,這可不是尋常女子能寫出來的。”燕元華可謂是真心實意的誇讚。


    陸明華一時竟沒能回神,驚訝的看他。


    她寫的字,有這麽好?


    “女子寫字,多是柔婉,美則美矣,卻無甚風骨,明華,你與她們不同。”燕元華注視著她,上一個能寫出這筆字的人,是他的母親,當今太後。


    她少時入宮,隻是一個小小的美人,後來生下兩子,又一心籌謀讓長子做了皇帝,自然不是一般人。她心中,有一口不肯服輸的氣。


    陸明華也是如此。


    “你又哄我了,哪兒有這樣厲害。”陸明華嗔他一眼,心中激動片刻,終於緩緩平靜下來。


    燕元華無奈,逗得人多了,這會兒他說實話都沒人信了。


    可看著陸明華越發鮮活的眉眼,他又覺得甘之如飴,這副樣子,可比她總是沉靜從容的模樣好多了。


    “我可以試試嗎?”他問,看向那些筆。


    “自然。”陸明華倒是也有些好奇他的字,笑著應了一聲,上前看著。


    燕元華研了墨,鋪開紙,提筆落墨。


    落筆間,筆走龍蛇,赫然是一手行書。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寫的,正是鳳求凰。


    字勢不斷,分明氣勢磅礴,但提筆婉轉間,陸明華竟然看出了些許纏綿之意。


    她心中頓時一顫,下意識去看正在寫字的人。


    燕元華寫的很用心,眉眼不再是看著她時的那般灼熱,變得沉靜下來。


    陸明華失神,發現元濟安總是含笑,顯得疏朗恣意,可他一旦斂了笑意,整個人就會如同現在這般,變得鋒銳淩厲,如同出鞘的劍器。


    他到底是什麽人呢?


    這個問題雖然被壓下,可近日來,卻總是頻頻浮現,便如此時,陸明華忍不住想起。


    但是,她又不想問。


    心中隱隱的,總好似有一股憂慮般,仿佛隻要問了,這一場美夢,便就要醒了一樣。


    “寫好了。”燕元華說,抬眼,就見她怔怔的看著自己,立即驚喜笑開。


    那沉靜轉瞬間消失不見,又變得灼熱奪目。


    若非當時看的清清楚楚,陸明華都要以為自己看錯了。


    “寫的真好。”沒有多想,陸明華上前兩步,看著這一筆字,口中稱讚。


    她或許不懂字,但是寫出來好不好看,她還是能看出來的。


    這筆字,就很好看,從落筆到最後,筆意都不曾斷過,隻是這麽看著,那字裏行間的溫柔纏綿之意,都滿快要泄出來了。


    鳳求凰,無聲默念,陸明華麵上一熱。


    “送給你,拿這個換。”燕元華提著建議,拿起陸明華寫的那張。


    陸明華失笑,總算明白了元濟安為何要寫字,抬眼嗔了他一眼,說,“筆墨而已,又不是不給你,做什麽來這一出。”說罷,又看一眼那鳳求凰,心中一跳,她說,“我不要,你都拿回吧。”


    “本就是寫給明華的,你不要,就扔了吧。”燕元華很不在意似的說,細細將陸明華所書的茶花詞卷好,收了起來,邊忍不住去看陸明華。


    陸明華麵上一紅,沒說話。


    好在,她如今已經知道,在比起臉皮厚這方麵,她是比不過元濟安的,索性也就不說話了,嗔他一眼,轉身出去。


    低笑一聲,燕元華跟在她身後出去。


    “對了,我那兒暖房裏的花開了大半,明華可要去看看?”


    “大半,都有什麽?”陸明華立時就起了興趣,著冬日蕭瑟,連綠意都不見,更別提是鮮花了。


    “我也說不上來,正等著明華看完告訴我。”


    “不是有花匠?”


    “花匠怎比得上明華?”


    這人幾句話下來,就要有一句不正經的,陸明華很是不解,以前那個從容疏朗的人哪兒去了,現在怎麽,怎麽這麽……


    她說不上來,忍住熱意,直接熟練的無視,說,“那我就去看看。”


    外麵寒風刺骨,一片蕭肅。花房中卻溫暖如春,百花盛開。


    各色不同時令的鮮花一同出現在這裏,爭相鬥豔,簡直讓人眼花繚亂,陸明華不由驚歎,麵上笑開。


    有了這麽個花房,自那日起,隔三差五燕元華都能把人哄過來一趟。


    他心中滿意,總算不枉費他特意命人弄了這麽個花房。


    冬月不知不覺就要過盡,外麵許多人議論著北夷使團抵達京城這個消息時,京中一封急信送到雲山別院。


    秦氏病重。


    陸明華定定看著這封信,深深呼吸。她根本不想回去,可秦氏到底是她的生母,如今她病重,孝道在上,她必須要回去侍疾。


    隔壁,趙十一也和燕元華在說這個。


    隨著北夷使團抵達京城,在雲山的勳貴等差不多都回了京城。北夷霍亂邊關幾十年,如今一朝落敗降了燕國,進京納貢,這可是大事,他們自然要回去看看。


    不過比起這個,燕元華更在意陸明華的事。


    “這病,是真是假?”他問。


    “屬下等沒有發現異常。”伯府內,他們的耳目有限,隻能發現近來陸成頌沒有異動,至於別的,就沒有了。


    燕元華沉思片刻,忽然問,“你說,半月前陸明熙找了陸成頌,是為什麽?”


    這個問題,趙十一答不出來,卻也覺得有些異常,忙道,“屬下這就命人盯緊陸明熙。”


    “準備準備,我們可以回京了。”燕元華看向隔壁。


    趙十一心中暗鬆一口氣,總算能回去了,陛下都已經催了好幾次了。


    絲毫不知暗中發生的事,陸明華遣了人去告訴元濟安她要走了,卻得知他也要回去,不由高興。


    等到下午,一行人回了上京。


    燕元華蹭著陸明華的馬車到了城外,馬車停下,他該回自己的馬車了。


    可他不想走,等回了京,以後再想日日相見,就難了。


    “明華,回京後記得給我寫信。”他再次重申。


    “好好好,我記得了,每天都寫,寫完了送到福安街榮寶閣,對吧?”陸明華好笑的重複。


    再多的離愁,在元濟安這副囉裏囉嗦的樣子裏都盡去了。


    “對,記得,每天都寫。”


    “好好好,每天都寫。”


    “不能忘了。”


    “不會忘得。”


    裏麵兩人一個依依不舍的說,一個好聲好氣的應著,外麵候著的丫鬟都不由笑起來,趙十一幾個也是止不住的笑。


    他家王爺英明神武,怎麽在陸小姐麵前就成了這副樣子。


    這樣磨蹭許久,眼看著天色不早了,燕元華才動身起身。


    再是如何平靜,陸明華仍是有些不舍的,見著燕元華動身,她也一動,想要送送他,結果下一刻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明華,記得想我。”燕元華說。


    “好。”這一次,陸明華沒了羞澀,眼睛卻有些酸了。


    相伴許久,終覺離愁。


    下一刻,她麵上溫熱一觸即逝。


    陸明華驚愕抬眼,卻見燕元華眼睛晶亮無比,燦爛笑開,起身出了馬車。


    麵上滾燙,陸明華伸手捂住臉頰,仍舊不能回神。


    剛才,剛才元濟安竟然——


    恍惚間,她幾乎連玉頸都紅透了。


    “走,出發。”燕元華飛揚的聲音響起,坐上馬車,先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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