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題略有些掃興,正好屋裏孩子嚎著,吳鑫華下意識站起來說:“不是換尿布就是喝奶。”


    虞萬支偏過頭看,吳鑫華手腳還稱得上利索,他忍不住:“幹得不錯嘛。”


    房間的門敞開著,趙秋燕微微笑說:“頭天連手都不敢動。”


    抱的姿勢還以為懷裏是個炸彈呢。


    吳鑫華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嘿嘿兩聲說:“換萬支,也不定比我強。”


    虞萬支一時語塞,撓撓頭說:“我就抱過七八個月大的。”


    這麽小一點點,他都怕用力給人家弄疼了。


    趙秋燕還是挺大方的,說:“要不你現在試試?”


    這可不興試,虞萬支頭回對自己沒什麽信心,連連搖頭說:“別,還是等大一點吧。”


    他臉上難得的窘迫,聞欣揶揄看他一眼,偷笑說:“到時候現學也行。”


    有孩子才能做父母,他們現在就是想學都沒法子。


    趙秋燕讚同道:“練幾次就會,沒什麽難的。”


    能有這麽容易嗎?虞萬支頗有些狐疑,等吳鑫華忙完悄聲問道:“你覺得難嗎?“


    吳鑫華為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無,隻差說難於登天,叫虞萬支憂心忡忡起來,琢磨著怎麽未雨綢繆,嘴上說的卻是其它話。


    聲音從門縫鑽進屋裏,聞欣忽然道:“那你們最近開攤子嗎?”


    炒貨的配方是趙秋燕自己研究出來的,可以說是做生意的根本。


    她道:“鑫華掌勺,我就在旁邊指揮。”


    累肯定是累一點,但保密要緊。


    聞欣了然點點頭,順著這個話題又往下聊,眼看著時間差不多,借口去洗手間跟虞萬支使眼色。


    虞萬支立刻告辭道:“我們就不打擾,先走了,下回見。”


    吳鑫華哪能讓他們就這麽走,挽留道:“別啊,留家裏吃飯唄。”


    虞萬支實誠道:“等孩子大點我們再來,今天不夠給你們添亂的。”


    他三兩句話,又隔著門跟趙秋燕道別,這才帶著聞欣走。


    巷子裏的風一吹,聞欣不由得期待道:“去吃火鍋對嗎?”


    她已經心心念念好些天。


    虞萬支點點頭,擰眉看著左右的巷子口說:“我再研究下怎麽走。”


    他對這一片也不熟悉,背對太陽高舉著地圖,半晌才說:“好了。”


    在這期間,聞欣百無聊賴地研究路邊的廣告,說:“這種房子,也要兩萬塊錢呢。”


    比王東山他們買的那個條件還差些,價格是乘以三。


    虞萬支心想還是工業區更劃算些,因為他們這樣的工作在市區也不能多掙到哪裏去,可要負擔的卻是天差地別。


    他道:“鑫華就是前幾年栽過跟頭,不然早買了。”


    不想打工就是這樣,有起有落的,甚至很可能賠本之後一路往坡底走,像這樣能起來已經很不容易。


    這也是虞萬支從前一心隻想打工的原因,可惜一步一個腳印走實在太難,成家的人總得立業。


    聞欣聽著都覺得可惜,說:“幸好現在過得不錯。”


    不錯?虞萬支道:“鑫華不這麽想。”


    人有孩子,想法難免多起來,眼前的境況就有些不順眼起來。


    聞欣手肘碰他一下說:“秋燕這麽想。”


    又道:“有時候不是很有錢才能好的。”


    不過這話說得有點太天真,她補充道:“也不能太窮。”


    貧賤夫妻百事哀啊,人過得太苦哪裏顧得上三七二十一。


    這樣一說,他們這樣的倒成最好的了。


    虞萬支道:“那你喜歡現在?”


    聞欣忽然看他一眼說:“男人也不能太有錢,會學壞的。”


    警告?威脅?虞萬支不由得汗毛倒豎起來,咽口水說:“我不會。”


    又道:“我都給你花,就沒錢了。”


    聞欣哼一聲說:“意思是我很能花錢?”


    虞萬支連忙道:“沒有,是我都想給你花。”


    又說:“你連衣服都不買,能花什麽錢。”


    衣食住行,家裏房子是自己的,衣服向來動手做,出門踩自行車,算起來就是吃飯多花點。


    可一天哪怕吃四頓,也都是些小店而已,能要多少。


    想起這個,虞萬支道:“中午多吃點。”


    還說呢,東拐西繞的,聞欣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動動鼻子說:“我還沒聞見火鍋味。”


    虞萬支腦子裏有地圖,心想不應該走錯才對。


    他有些不自信道:“可能中午不開門?”


    聞欣癟著嘴,到店門口一看說:“搬到梅花巷了。”


    梅花巷啊,虞萬支隻得再把地圖翻出來。


    他今天翻地圖格外頻繁,專注的眼神平添三分魅力,反正聞欣怎麽看都好,湊過來說:“你好厲害,我都看不懂。”


    人人都有不懂的事,虞萬支忽然道:“你會抱孩子嗎?”


    聞欣理所當然道:“肯定的啊。”


    侄子侄女出生的時候她雖然已經開始上班,但閑下來總是帶過那麽幾天的。


    虞萬支得到答案,卻覺得沒什麽意義,說:“那也是我帶。”


    他帶?聞欣上下打量他一眼說:“你確定?”


    虞萬支現在是不會,不妨礙他能學,點頭說:“到時候可以。”


    聞欣沉吟片刻,最終說:“我拭目以待。”


    她講這話的時候並沒覺得自己很快能看到表現,沒幾天後的晚上就看到他在折騰被子。


    簡單來說,就是把被子團成個小孩模樣,正兒八經地抱起來。


    聞欣嘴角抽抽看著道:“你這是幹嘛?”


    虞萬支其實也有點尷尬,但還是強撐道:“練習。”


    他生出一種自己在扮家家酒的感覺,騰出手撓撓脖子,手中的“孩子”一時不慎,軟綿綿掉地上。


    聞欣瞪大眼說:“你,要不要,救救它?”


    虞萬支自己也是瞠目結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把被子撿回來,假裝剛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聞欣被逗得捧腹大笑,一個沒坐穩險些摔倒。


    她倒也不是笑話,隻是高興,眼睛彎彎說:“就憑這個,你將來肯定能管好孩子。”


    能嗎?虞萬支越發不自信起來。


    就像他學技術,雖然是修行看個人,但怎麽著都是師傅領進門,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人生而知之的,然而做父親這件事上,他並沒有一個引路人,或者說自己對於這個概念都很模糊。


    他頗有些茫然道:“我真的可以嗎?”


    聲音呢喃,聞欣湊著耳朵過來聽,說:“什麽?”


    她的臉僅有三步之遙,虞萬支道:“我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聞欣想得並沒有這麽多,在她看來結婚生孩子都是很順其自然的事情。


    她生長於鄉間,多數人的日子過得大同小異,即使是在改革開放前沿的東浦也不例外。


    這個時代並沒有給人太多選擇權,她道:“為什麽不行?”


    哪怕她一派天真模樣,卻從沒認為自己無法勝任母親這一身份。


    虞萬支沒辦法說出自己的感受,甚至因為其中有很多賣可憐的部分,打算掩去不提,隻含糊道:“我也不知道。”


    然而聞欣才不會讓他就這麽跳過,追問道:“那你好好想想。”


    想清楚是為什麽,才有解決的思路。


    虞萬支沉默不語,用力地抿嘴唇說:“我連提起‘爸’這個字,都不知道是指誰。”


    他有生父和養父,卻連能正確指向的那個人都沒有,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陷入對自己身份的困惑之中。


    聞欣心頭一酸,眼眶不自覺紅起來。


    她就是這樣的脾氣,有時候想叫自己不掉眼淚都沒辦法。


    虞萬支指腹揉著她的臉說:“沒事的。”


    他已經把往事拋下,隻是內心深處偶爾為之觸動。


    聞欣帶著鼻音說:“騙人。”


    她張開雙臂,臉靠在他胸膛說:“真的,我覺得你一定能做得超級無敵特別非常好。”


    一個字都不停地說完,隻能大口地喘著氣。


    虞萬支稍微低頭,就能看到她的發頂。


    他道:“我努力。”


    聞欣仰頭撒嬌說:“你怎麽不誇誇我也可以。”


    呃,虞萬支欲言又止,最後說:“我帶你們倆就行。”


    母親的形象,好像從以前就是無私偉大,可他私心裏並不願意她成為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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