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的月光又清又冷,如冰下銀輝,打到她的臉上,照滿了她的全身。


    病號服和紅腫無神的雙眼,在淒冷月光的襯托下,顯得人格外悲涼。


    高木晗頭靠在枕頭上,眼淚無聲地往下流,枕頭已經被潤濕了大半。


    她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不斷浮現自己這麽多年的運動生涯。


    從小時候被發現有天分開始,她就一直練啊、練啊、練啊……


    當初進入體校第一個學期,就打破了校紀錄的興奮。


    被省隊挑選走的時候,老師、父母發自內心的笑容。


    兒時一起苦練,最後哭著放棄的同學,說自己實在是跳不動了,臨走前給她畫了一張奧運金牌的賀卡。


    進入省隊之後,她也不敢有一絲放鬆,每天去得最早,走得最晚,練得筋疲力盡,渾身是傷,但是隻要成績提高那麽一毫米,她都能高興得睡不著覺。


    ……


    越來越多的畫麵,不斷的在腦海中浮現。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寂靜無聲的夜晚,終於還是響起了一聲抽噎。


    好不容易練到全國前八的水平,這兩年的年齡,精力,體力也正好是她的巔峰期,這次是她機會最大的時候了。


    就算奧運會是個奢望,讓她去國家隊看一眼吧。


    她也想去感受一下,代表那一抹鮮紅的旗幟出戰是什麽感受。


    隻要有一絲希望,她也一定會拚盡全力,也想要試試有沒有機會在世界賽場,身披國旗慶祝。


    一絲希望?


    今日白天的那個堅定眼神,不受控製地在她的眼前浮現。


    一邊是聲音軟甜但是堅定的——“我有辦法”。


    一邊是果斷卻異常憤怒的——“你要為自己的身體負責。”


    兩種聲音在她耳邊此起彼伏,攪得人心亂如麻。


    就這樣,高木晗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月光,一宿沒閉眼。


    ***


    第二天一早。


    路青茵早早起床,剛剛到食堂,就能感覺到周圍很多人都在看她,還隱隱傳來低聲的議論。


    她皺了皺小鼻子,哼,才不要理他們。


    “青茵,這裏!”


    a101室理療幾人坐在一桌,白元站起來興奮的衝她揮手。


    食堂裏不少人側目,幾人都挺起胸膛,卯足了氣勢給瞪了回去。


    那惡狠狠的眼神,好像在說:“看什麽看!”


    茵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甭搭理他們,其實大家也都沒有惡意,就是這基地裏每天訓練太枯燥,所以有個新鮮事大家就都愛聊聊。”


    “有咱們幾個在,看誰敢欺負你。”


    白元拍拍胸脯自信道,然後還對著一桌的人道:“是吧?”


    桌上人都連忙點頭回應:


    “就是。”


    “對,他們都沒見識過你的本事,自然想象不出青茵你有多厲害。”


    茵茵軟軟笑道:“放心吧,我沒事。”


    路青茵心情好了不少,反正她現在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以後總有辦法證明她的本事的。


    她背著包準備到醫療室,正巧就遇見了張玉成。


    清晨的陽光下,略微有些稀疏的頭發格外明顯,甚至能隱隱看見頭皮。


    和身材保持的很好的王延不同,他還有些微微發福。


    “還有臉來呢?”


    “大小姐,我勸你還是多讀讀書,然後再來做治病救人的工作,這可不是幼兒園小朋友辦家家酒,嘴巴一張,說啥就是啥。”


    茵茵不理她,背著書包就往裏走。


    兩間理療室挨著,張玉成和她同路,聲音也追著來:“居然沒把你給開了,留著幹嘛?再拿不知道哪裏學來的偏方騙人?你難不成還覺得真有人敢試?”


    “我想試試!”


    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異常堅定,驚得張玉成剩下的話都卡在了嗓子眼。


    看向高木晗的神情充滿了不可思議。


    茵茵也轉頭,驚訝道:“木晗姐,你怎麽回來了。”


    高木晗腿上還打著支具,手裏拄著拐杖,出現在他們後方。


    她笑笑:“韌帶拉傷本來就不需要住院治療,原本隊裏也隻是想著在醫院有人照顧,所以才住在醫院裏的。”


    “我回來,是想試試你說的治療方法。”


    高木晗的語氣無比堅定。


    ***


    還是昨天那一間辦公室。


    與昨天的寥寥三人不同,現在辦公室中有數十人。


    醫務處領導依舊坐在他的辦公桌前。


    兩邊或站立,或坐在沙發上的,除了高木晗和路青茵之外,就是多年資曆的隊醫、田徑領導班子和相關教練。


    辦公室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高木晗的話,仿佛還在他們每個人耳邊回蕩。


    “參加兩個月後的全國田徑錦標賽,拿到全運會的參賽資格,然後在全運會上拿到獎牌。這是我距離國家隊最近的一次機會了。”


    “如果真的有小半年不能參賽,後麵除非再跳出驚人的成績,否則很難破例再招我一個人。”


    ……


    “我等不到下個周期了。”


    “我不甘心,不甘心練了十幾年就這樣放棄,還不如放手一搏,有諸位老師看著,不會出問題的,就算出問題,我也認了。”


    “青山省田徑隊運動員高木晗,請求領導們批準,所有後果,我願自己一力承擔。”


    在場眾人都麵色凝重,略帶不忍。


    田徑隊領導率先開口:“木晗啊,你是個好運動員,我們也能理解你這個時候的失落,但是咱也不能病急亂投醫,還是要相信科學。”


    高木晗眼中閃過失落,路青茵正準備上前也為自己爭取一番,這個時候門被敲響了。


    咚咚咚。


    “進!”


    來人一身火紅色的運動服,額頭上還略微有幾滴汗水。


    “領導們好,我叫任新,是為備戰錦標賽來合訓的100米運動員,今天來是想說,我的腿就是被路青茵治好的,大家可以去調取我之前的比賽成績……”


    任新顯然有些緊張,他手攥著褲縫,像是背書一樣,嘰裏呱啦一大堆話就往外吐,一聽就知道肯定在心裏打過很多遍腹稿。


    在座的領導、教練、隊醫們,確實有幾個對這事略有耳聞,田徑界的新星,最近在他們訓練中心名氣可不小。


    “你說是她給你治好的?”


    任新連忙點頭,大聲道:“對,就在十幾天前的省運動會現場,之前去很多醫院檢查過,一直都查不出來原因。”


    辦公室裏的眾人開始有些竊竊私語,小部分人明顯開始動搖了。


    王延深深地看了高木晗一眼,對上的眼神裏,滿是渴求。


    他歎了口氣,站起來道:“我覺得咱們可以試試,小路剛剛說過了,她準備用針灸的方法,我們這麽多人都在旁邊看著呢,要是一旦有不對的地方,咱們就立刻叫停。”


    茵茵突然感覺也沒那麽委屈了,在這裏,她說的話明顯是違背常理和科學的,大家不信任才正常。


    但是現在,也有這麽多人相信她,支持她,為她說話,這種感覺簡直太棒了。


    雖然她現在也很想站出來,為自己說話證明自己,但是她心中很清楚,自己才學了一個月不到的醫學知識,在人家幾十年的積累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站出來理論和解釋才是最愚蠢的行為。


    她要做的,就是抓住這次機會,證明給大家看,她有這個實力,甚至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在王延站出來之後,整個辦公室裏就開始議論了起來,有動搖的,有堅決不同意的,有高木晗的堅定表態,還有任新信心滿滿的支持。


    原本安靜的辦公室,一下子變得比早上的菜市場還要吵鬧。


    最後,在高木晗本人的強烈意願、任新的鼎力推薦、王延的分析下,最終還是鬆了口。


    ***


    所有屬於田徑隊的隊醫,都被召集起來,全部聚集在一樓最大的那間急救室。


    明亮的大燈全部打開,將整個房間照得極為亮堂。


    高木晗躺在床上,掩飾堅強的保護屏障終究還是出現了裂痕,露出了一絲藏在深處的緊張和害怕,但是更多的還是期待和渴望。


    她的手緊緊地抓住兩側的白色床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路青茵。


    病床周圍的十幾個隊醫也都皺著眉頭,嚴肅著神情,死死地盯著路青茵的每一個動作。


    在這間房間外,一眾醫務處領導、田徑隊領導、教練等人,也透過單向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裏麵的情況。


    “你說說怎麽就這麽大膽,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眉頭皺得,說要恢複兩三個月,怎麽可能十幾天就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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