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爽秋風中,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昔日裏因求娶國公府三小姐而鬧得滿城風雨的九皇子,與國子祭酒家的小姐定親了。


    據說婚事是由貴妃與陛下敲定的,他本人毫不知情,等知曉時,婚期都定了。


    鬧肯定是大鬧了一場,但沒什麽用。


    朱傳嗣看熱鬧不嫌事大,在宮裏吃完了皇家瓜,夜晚趁著涼快,揣了把瓜子又去了沈家,在沈清河麵前吧唧嗑著,賤嗖嗖道:“哎呦,要說這老九也是夠慘的,怎麽就混到這一步了,到最後連娶誰做老婆都決定不了呢?這是為什麽呢,原因在哪裏呢,到底哪兒不對呢……”


    沈清河輕飄飄道:“姐夫要是實在沒事幹,小弟可以去同五殿下說一聲,讓你隨軍入漠南,同二姐夫一並保家衛國。”


    朱傳嗣頭皮瞬間炸了,瓜子一扔起身笑嘻嘻湊上前道:“說笑兩句罷了,怎麽還較上真了呢?還去漠南,就我這德行,下個東南都費勁,那時候不還是多虧了你嗎。”


    平日聽慣了其他官員對自己拍馬屁,朱傳嗣頭回對人拍馬屁,頗為如魚得水。


    沈清河隻顧眼下卷牘,頭也不抬道:“哪裏比得過姐夫左右逢源。”


    朱傳嗣“嘶”了一聲,胳膊撐在書案上,瞥著沈清河:“瞧瞧,平日裏多大方寬和個人,一沾上老三的事兒就跟變成條狗似的,一言不合就咬人。我不也是稍稍感慨一二嗎?想來到底緣分天定,老九沒那個福氣,也沒那個運氣,這些年裏他是當局者迷,我們可旁觀者清著呢,他嚷嚷著娶老三,大抵喜歡是真,惦念著我老丈人和小雁行手裏的兵權更是真。”


    沈家人少,書房門一關,裏外安靜。


    朱傳嗣幹脆把平日裏憋住不敢說的話在此時大肆了談,重新坐回去癱著,剝著瓜子仁往嘴裏填道:“你說這不蠢嗎?他動動他的腳指頭想想,他就算再是神武,陛下再是寵他,那太子之位,和他能有什麽關係?他體內可不止淌著咱漢人的血,陛下膝下的皇子那麽多,隨便挑出一個,可能性都比他要大。”


    沈清河忙著自己的,僅開口淡淡一句:“不過心有不甘。”


    朱傳嗣一揚聲:“什麽呀,他就是年紀小拎不清,他娘估計早就看出來他肚子裏那些曲曲繞繞了,所以從一開始就不許他打國公府裏姑娘的主意。你看現在,弄到最後定下了個國子祭酒家的女兒,兵權兵力兵馬這是三不沾,日後見了老丈人除了談四書五經基本沒別的可說了。燕貴妃反正是有些本事的在身上的,眼見孩子大了心要飛管不住,幹脆把翅膀給折了,老九不提,我佩服他娘這手段是真的,夠狠夠絕。”


    叨叨半天口幹舌燥,朱傳嗣端起茶水便飲上一口,心中回味起來老三過往做的冰酪,饞蟲立馬上來了,可惜現在入秋,吃涼吃不好,進了茅廁別想出來,幹脆打消了求三妹再做一碗冰酪的念頭。


    放下茶蓋抬起眼,朱傳嗣見沈清河依舊一副寵辱不驚的平淡樣子,心裏眼裏仿佛隻有手下的竹片子,不覺揚眉道:“你聽我說話沒有?在家我夫人不理我,來了你這你還不理我,我好歹我一個齊王世子兵部侍郎,我有那麽招人煩嗎我?”


    沈清河輕舒口氣,耐著性子心平氣和道:“回稟姐夫。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看到的是燕貴妃的手段,我看到的是她為九皇子所操的苦心,現在不為他打算,憑著九皇子如今的脾氣秉性,若日後真闖下什麽滔天大禍,你覺得依咱們這位的性子,是對這個最寵愛的兒子網開一麵,還是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


    朱傳嗣端著茶盞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答案太過淺顯,都不必點明。


    “你還是閉嘴吧。”


    朱傳嗣眼神顫巍巍:“你一張口我瘮得慌。”


    ……


    又是一年中秋至,瓜熟果落,栗香滿街。


    施喬兒帶著丫鬟婆子親自上街采買一番,到了八月十五當日,拖家帶口回娘家過節。


    倒不是她非要這樣,實在沈家人少,國公府人也少,與其兩家冷冷清清的過,不如並在一起了,起碼還有個說笑的。


    且說自打今年大姑娘沐芳坐完月子回家,國公府一直沒怎麽大熱鬧過,乍一來人,施老頭硬是忍不住想放掛鞭炮慶祝慶祝,不過到底沒放成,鞭炮剛掛起來,便被雲姨娘沒收了,還順帶挨了頓數落。


    有了去年在這邊過年的經曆,猴兒再來國公府也沒那麽拘謹了,橫豎沒什麽不能去的禁地,下了馬車同長輩問過安,小孩天性還是皮,與太極跑園子裏撒歡玩去了。


    園子裏不僅有花瓣甜津津的桂子樹,還有其他名貴的果樹,雖然是用來看的,但結出來的果子比外麵賣的還要好吃,在沈清河被老丈人拽去喝茶說話的功夫,施喬兒就已經同猴兒一起跑了過去,幾人一貓圍著粗壯的石榴樹打轉。


    這顆石榴樹她聽人說起過,身份不簡單,是當年她爹同太太大婚的時候,老太後送給他們的賀禮之一,有多子多福的寓意。那時候石榴還是貢品,種子自然也沒在民間普及,自古物以稀為貴,如今看來普通的一顆樹,在那時說不準就價值連城了。


    放在現在,雖不稀罕了,但別的不說,結出的果子就是當真的漂亮,果形圓潤飽滿,紅豔豔的果皮無一絲生綠,一顆顆小燈籠似的掛在碧綠的枝葉之間,別提多討人喜歡。


    站在樹底下,離著老高便能聞到濃鬱果香。


    猴兒沒白瞎了名字,估計過往沒少背著沈清河與同窗爬樹掏鳥窩,眼下對著這棵石榴樹,全然不在話下的樣子,三兩下便爬上去,踩在樹幹上揪著果子道:“娘子離遠些!當心砸到你!”


    施喬兒連忙跑遠,順帶把在樹底下同樣躍躍欲試的太極給薅走了。


    但看著看著,她也有點眼熱,石榴吃不吃的已經不要緊了,她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同猴兒一樣爬樹摘果。


    說幹就幹,施喬兒把太極往四喜懷裏一塞,擼起袖子便跑到了樹下,學著猴兒剛剛的姿態,雙手抱緊了樹,腳丫踩著樹身一點點往上蹬。


    笨拙,但努力。


    四喜大驚失色:“姑娘!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嘛!”


    雲姨娘也聞聲追了來,看著樹上的人,氣得一拍大腿道:“大的帶著小的瘋!趕緊給我下來!這樹那麽高!摔下來可了不得!家中缺石榴怎麽,就非得逮住這樹上的啃啊!”


    在雲姨娘嚷嚷的功夫裏,施喬兒已經鉚足勁爬到了離得稍近的樹幹,身子貼個上麵,伸手摘下來了一顆紅豔豔的石榴,


    正得意著,腳底一滑,仰麵摔了下去。


    施喬兒本以為這一下子得摔個半死,未想到落入個寬廣的懷中,一睜眼便是熟悉的臉。


    “相公~”她不怕了,就是有點心有餘悸,摟著人久不願鬆。


    得虧沈清河察覺不對緊隨雲姨娘而來,在人尖叫一聲的瞬間便衝上前一把接住,否則就這一下子,摔不死人也摔傻了。


    由此,昔日乖巧嬌氣的施三娘子,回家不到一個時辰,險些喜提爹娘混合雙打。


    回到閨房中,沈清河給倒黴蛋揉著摔下樹時有些崴到的腳踝,刻意沉聲問:“還敢麽?”


    施喬兒垂下眼睛:“不敢了。”


    但賊膽破了賊心不死,她嘴裏嚼著方才剝開的石榴籽,小聲嘟囔補了句:“可是它真的很甜哎……”


    話音剛落,隻覺竹香一襲,下巴抬起,唇便被堵住了。


    布滿酥麻感的短暫吮吸結束,覆在她後腦上的手掌移開,容她呼吸順暢。


    “是挺甜的,但下次不準了。”依舊是副嚴肅語氣。


    施喬兒的臉比紅透的石榴還要紅,嘴裏甜津津的石榴籽一下子沒了滋味了。


    再甜也甜不過沈清河。


    她幹脆一撲他,翻身坐在了他身上,抓著他胸膛上的衣襟,一低頭,繼續了剛才那個吻。


    一個時辰後,飯桌上。


    施虎伸手點著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瞪眼睛豎眉毛道:“不對啊!那倆主要的呢!這都馬上要吃飯了,怎麽人找不著了!趕緊去給我問問!”


    小廝到後麵一探,回來哭喪著臉道:“快了主子,說讓您幾位先動筷,姑娘姑爺有點小事忙……馬上到。”


    施虎罵罵咧咧:“大中秋的有什麽好忙的!趕緊把人叫來吃飯!去年過年就這樣,在外不忙一回來就忙,我等會倒要問問他倆都有什麽忙!”


    作者有話說:


    我若兩天屬實是虛了,明天就讓六貴人回歸我的懷抱(點煙)


    第49章 謠言


    施喬兒沈清河聽那意思, 跟再不去團圓飯就沒得吃了一樣,迫不得已草草收尾。結果到了一看,菜是齊了沒錯, 可人哪裏齊了!雲姨娘估計去北屋請人了,她二姐也還沒到, 一眼放過去最顯眼的還是數她爹,正彎腰拿著個雞爪子逗貓玩, 貓沒什麽反應, 他自己樂得哈哈笑。


    約又過了一刻鍾的功夫, 人才全部到齊,上桌吃飯。


    今年府裏做的月餅數蓮蓉蛋黃的最好吃, 酥香皮,軟糯糯的餡兒, 連施喬兒這樣一不小心便嫌膩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兩個, 還說走時要找廚房的人要秘方, 她回家自己也做著玩去。


    施玉瑤聞言輕嗤一聲:“發麵學會了嗎?別月餅沒做成,得來一塊月石頭。”


    施喬兒一凶:“施玉瑤你煩不煩!”


    施虎拍桌子:“停!今天都不許吵!誰吵誰出去吃!”


    施喬兒飛了老二一記眼刀, 心想暫時不與她一般見識,吃飯要緊。


    和沈清河糾纏那麽會子,她現在真的餓了,菜填到嘴裏便一個字不想說, 隻顧專心吃飯。


    做了一年多的夫妻, 沈清河現在全然知曉施喬兒的口味,不必她親自動手,喜愛吃的便到她的碟子裏, 剛吃幹淨便給續上, 一點不嫌麻煩。


    雲姨娘見了, 嘴角咧著就沒合上過,給施老頭使了記眼神,看看對麵小兩口多恩愛。


    施虎一臉得意,瞧表情仿佛是在說:“還得是我自己挑的女婿。”


    施喬兒全然不知那倆老的此刻在嘀咕些什麽,待吃到差不多,她的腦筋活了活,問老爹:“漠南那邊可又有傳來什麽消息?今年上半年戰事那樣厲害,雁行哥哥無礙吧?”


    “自然無礙。”施虎語氣果斷,“你雁行哥哥身上有我當年親自爬上泰山求的平安符,神靈會保佑他逢凶化吉,戰無不勝。再說那點蠻人算什麽東西,自不量力罷了,看他們能蹦躂到幾時。”


    施喬兒細細嚼著口中甜津津的八寶糯米飯,咽下道:“那西夏呢?可有給咱們大涼使絆子?”


    這回施虎明顯頓了下,接著皺眉道:“食不言寢不語,大過節的不說這些,吃飯吃飯。”


    施喬兒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心想還食不言呢,您老喝醉了話比誰都多。


    果不其然,三兩黃湯下肚,施虎的嘴開始刹不住閘了,就著施喬兒方才提出的問題,通紅著張老臉小聲嘟囔道:“西夏……留不得,若留,則後患無窮。他李平明,就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白眼狼……”


    這時沉默寡言的長公主突然起了身,對在場小輩輕聲道:“你們好好吃便是,我有些不適,先回去歇著了。”


    眾人起身恭送。


    待重新坐下,雲姨娘給了施虎一手肘,嫌棄道:“肯定是你這幅醉相遭太太煩了,以後當著太太的麵少給自己灌猴尿,人家吃齋念佛的一個清淨人,能被我請出來已是極大不易了,你少給我們添堵。”


    挨了兩句說,施虎委屈上了,一聲不吭紅著眼眶子,跟遭了多大的欺負似的。


    雲姨娘見他這幅德行,心裏又有些過意不去,低聲哄了兩句又給哄好了。


    清奇的畫麵,連沈清河都有些忍俊不禁。


    吃完飯回去路上,施喬兒由沈清河背著,腦袋靠在相公肩上,吃飽喝足昏昏欲睡。


    嘴卻不閑著。


    “今晚讓你看笑話了嗎,相公。”她少飲了些果酒,臉頰紅撲撲的,嗓音也黏軟,很是無奈的樣子,“可是怎麽辦呢,我們家就是這個樣子的,從我還小的時候,我就很少見母親與爹爹站在一處,他們倆不會去吵,也不會鬧,因為他們根本連話都不會說。可你要說他二人互相厭煩,也不見得,畢竟爹爹是真的尊崇母親,他那個炮仗性子,天天同我娘吵八百回,見了母親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大氣不敢喘一下。母親呢,雖然一年到頭不怎踏出北屋的門,但過往我去找她,她偶爾也會問問我爹爹身體如何,在吃什麽藥。我覺得他們倆之間好像隔著一道門,但他們誰也不去開門,就站在那裏幹看著。他們好生奇怪,我想不明白……”


    沈清河笑了聲,寬慰她:“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大人的世界總是難懂的。”


    “我不是大人麽?”


    “不啊,你是我的小姑娘。”


    ……


    過了中秋,天氣一日比一日冷,施喬兒也越發懶了下去,哪怕房中早早便燒上了炭火,但她還是覺得離了被窩哪哪都涼,片刻不願動彈。


    沈清河算著,也到了這條小嬌蛇冬眠的時候,趁著大雪未至,幹脆再次將她裹成個圓球帶出門,回到溫泉莊子裏過冬去了。


    想必是他主意打得準,晌午到了莊子,下午便倏然變天,鵝毛大的雪花接連不斷往地上飄。


    不過外頭再是冰天雪地,與施喬兒是沒有關係的。


    她依舊穿著那身薄紗的裙子,在泉水裏麵泡沒了所有骨頭縫裏的冷氣,徹底舒展開身體,在四季如春日的小院中,與沈清河日夜顛倒不休,所貼唯有對方發膚,所聽唯有對方心跳。


    甚至當沈清河想要如往常一般懸崖勒馬之時,她卻鬼使神差地,按住了他的尾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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