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將軍人呢?有人假冒皇後娘娘的名義要把我帶出宮去,從此死活不論。臨風殿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不管?”


    鍾永良連忙捧出皇後懿旨,隔著窗大聲叫屈, “奴婢什麽身份,哪敢開罪公主呢。實在是奉了皇後娘娘之命請公主去城外宗廟祈福,有娘娘的手諭在此!”


    薑鸞隨手翻了翻懿旨,扔回鍾永良懷裏,


    “皇後娘娘向來心細如發,若當真寫了親筆手諭,命我去宗廟給聖人祈福,怎麽會忘了寫從宗廟接我回來的日子?一看就是偽製的,要把我從宮裏誑出去,任他們背後的主使搓圓捏扁!”


    丁翦冷聲道,“京城最近混亂不堪,果然有人渾水摸魚,企圖不利宗室血脈。臣請進殿誅殺此賊!”


    “你……你們瘋了!”鍾永良哆嗦著大喊,“薛二將軍!救、救命……”


    薛奪從窗下跳起身,罵罵咧咧地往殿外走。


    “把那閹人連同帶來的婆子們都趕出去!看好丁翦的南衙衛,別在殿內殺人!守好這裏,誰來也不許放進門,找人去皇後娘娘那邊問個清楚,急報給督帥定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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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整個下午,薛奪麾下的禁衛們忠實執行軍令,任誰來臨風殿也不放進去,接連攔住了兩撥皇後身邊的親信。


    第二撥來人,不隻是皇後身邊的親信嬤嬤,還有隨侍禦前的大太監,徐在安徐公公。


    徐公公為人和善,替薑鸞抓過不止一次的貓兒,兩個人私下裏有點交情。


    被禁衛們阻隔著,站在臨風殿宮門外頭,徐公公唉聲歎氣往裏麵喊話,


    “公主,哎,漢陽公主殿下!宗正寺依照宗規家法,定下公主去宗廟修行祈福的事,為何鬧到如此之大啊。原本就是代替廷杖的懲戒,如今鬧了一場,聖人得知公主不願去宗廟,惱怒不已,又在紫宸殿發了大脾氣,隻怕後續不會好了。”


    薑鸞無聲地翹了翹唇角。如果依聖意去了城外宗廟,她的下場才是不會好了。


    她低聲囑咐了幾句,苑嬤嬤跨出庭院,隔著禁軍人群大聲喊話回去,


    “好叫徐公公得知,我家公主是極願意為聖人修行祈福的。但宗廟位於京城五十裏的郊外,如今京城附近混亂,若是潰敗的叛軍回過頭來襲擊城外宗廟,挾持了我家公主去,強逼著公主來京城下叩關,豈不是上個月的城下亂象再現?”


    這段話太過誅心,聽到的人齊齊倒吸涼氣不止。


    徐公公驚得渾身一個哆嗦。


    上個月被賊兵逼迫著,兩度‘城下叩關’,那是聖人再也不願提的慘痛往事哇。


    這這這,這不是當眾捅聖人的心窩子嗎。


    ‘城下叩關’的敏感話題誰也不敢接,皇後娘娘那邊的幾個親信嬤嬤閃電般往後退。徐公公被頂在最前頭,幹巴巴地道,“老奴會……會如實回稟聖人知曉。”


    薑鸞斜靠在羅漢床上,聽苑嬤嬤轉述了徐公公的反應,很滿意。


    她那位皇帝長兄知曉不知曉,知曉了以後心裏怎麽想,她其實不怎麽在乎。


    當眾喊出去的那幾句話,是喊給裴顯這個兵馬主帥聽的。


    上個月叛軍押著皇帝在城下喊關,兵不血刃拿下虎牢關,差點攻破了京城。


    裴顯帶著八萬玄鐵騎浴血鏖戰半個月,犧牲了無數條性命才保住了京城。但凡是個正常人,就絕不能忍受第二個皇家嫡係血脈落在叛軍手裏,再來一次‘城下叩關’。


    薑鸞設身處地想了想,裴顯此人對身邊事物的掌控欲比尋常人還要多幾分,按他的性子,想想就堵心,更不可能容忍。


    隻要裴顯不能忍,她就絕不會被送出京城去。


    那就足夠了。


    她吩咐下去,“晚上裴督帥可能會過來。殿裏燈不要熄,廚房備些煎茶和點心。”打了個嗬欠,俯身趴下去,“我睡一會兒,等他來了叫醒我。”


    苑嬤嬤耳聞已久,卻沒見過這位京中新晉的權臣當麵,憂心忡忡,


    “裴督帥如今在京裏勢大,公主不好怠慢的。這身衣衫睡皺了,會客前還要換衣裳,不如索性坐等人來。”


    薑鸞趴在床上,懶洋洋地咬著自己粉色的指甲,“他不在乎這些小節。關鍵處能打動他即可。”


    徐公公走時是在傍晚,一輪斜日頭掛在院牆上。大家原以為裴督帥最遲掌燈時總要來了。畢竟男女有別,又是宮闈貴女和朝廷重臣的身份,彼此有所顧忌。


    沒想到一等便等到了夜裏。


    薑鸞一覺睡醒,借著燈火往外看,看見昏暗庭院裏人影晃動,起先還以為人來了,帶了許多親兵進來。再定睛望去,又感覺不對,庭院裏多出來的人明顯是宮女和內監,還有一架步輦停在庭院裏。


    苑嬤嬤這時正好急匆匆地進來寢堂,心急火燎道,“公主起身了?皇後娘娘親來了!此刻就坐在正殿裏,等著公主出去說話。”


    薑鸞慢吞吞地起身,任由春蟄和夏至兩個整理衣裳,“皇後都來了,裴督帥還沒來?”


    苑嬤嬤抱怨,“薛二將軍之前接到傳話,說是要來。這都入夜了,連個人影兒都沒看見。雖說是太後娘娘那邊的外戚,畢竟是隔了一層的,算是半個外臣,怎麽好半夜三更的往公主殿裏來呢。”


    薑鸞搖了搖頭,打著嗬欠感慨了句,


    “他是真不講究這些。”


    ——


    裴顯整天在政事堂,和王相,李相,幾名朝廷重臣你來我往,虛與委蛇,客氣話裏帶著尖銳刀鋒。


    整肅禁中宮人的軍令早晨傳下,立刻便開始執行,各處宮室的人已經在抓了,總得知會朝廷這邊的閣臣們一聲。


    後宮總是牽扯著前朝的。


    比如說越過了謝皇後直接在後宮裏拿人,下了皇後的臉麵。


    謝氏身為根深蒂固的大世族之一,皇後家裏有個堂兄正領著平盧節度使的重任,需要通過兵部熟識的同僚知會謝節度使那邊,免得皇後憤怒之下寫家信控訴,叫謝氏多心。


    又比如朝中人稱‘李相’的戶部尚書、參知政事,李承嗣,並不是如王懋行王相那般堅定的守城主戰派。京城危急之時,李相不止一次曾提議過棄城。


    如今宮裏開始鎖拿‘棄城背主私逃’的宮人,李相得了消息,一整天都很沉默。


    再比如說,今天被廷杖瀕死的那位禦史,是王相的愛徒的同年好友。


    王相今天坐在政事堂裏也沒怎麽開口。


    和這些事比起來,臨風殿那邊的事往後推幾個時辰無妨。


    裴顯入夜了才從政事堂出來。


    他沉思著,沿著朱紅宮道走向臨風殿方向。


    一陣嘈雜聲音如海嘯般地撲了過來,哭喊求饒聲不絕於耳,在狹長的宮道裏回蕩著。


    “怎麽回事。”他停下腳步,皺眉打量著六七個用繩子捆成一串、跌跌撞撞走過宮道的宮人,“綁的是什麽人,吵鬧成這樣。”


    “回稟督帥。”牽著繩子的那幾名玄鐵騎抱拳行禮,


    “逮到了幾個禦前侍奉,都是叛軍圍困皇城時,企圖卷了金銀細軟棄城出逃的背主奸奴。小的已經驗明身份,錄下罪名,按照章程,接下去要送給大理寺和刑部待審。”


    為首的那名身穿海青錦衣袍的內監大聲哭喊著,


    “咱家一時豬油蒙了心!當日才行到城門下,就被幾位守城將軍勸回宮了!就那一次!以後再也沒有試圖出城過!咱家吳用才,是聖人身邊得用的人,我們早上還在兩儀殿說過話哪裴督帥!還請督帥看在聖人的份上,饒咱家一命啊!”


    裴顯微微皺了下眉,一名玄鐵騎立刻過去把吳用才的嘴堵了。


    吳用才還在嗚嗚嗚地含糊大喊:“就那一次!”


    裴顯站在宮牆下,今夜濃雲無月,宮牆的大片陰影幾乎遮住他的全部身形,也遮住了他唇邊的譏誚。


    “早上準備了三條罪名整肅宮禁,第一條你就撞上了。”


    “天意難違哪,吳公公。”


    吳用才哭喊求饒的宮牆後麵,正好連著一片廢墟。


    地處皇城最北邊的殿室,是先帝太妃們的住處。在叛賊猛攻皇城的那個月,幾處殿室被投石機從北門砸個正著,殿梁倒塌,砸死了幾個宮人,還好太妃們都安然無恙,紛紛轉移到別處安置。


    京城處處兵荒馬亂,無人打理那片廢墟,至今原樣塌著,隻剩下一片碧綠琉璃瓦夾雜在斷壁殘垣之中,顯耀著曾經的赫赫榮光。


    裴顯站在朱紅宮牆下,聽著滿耳的哭天搶地,心頭想起的卻是宮牆背後被投石機砸出來的大片廢墟。


    被投石機砸塌的是區區幾座殿室麽?


    不,砸幹淨的是大聞朝開國百年的臉麵,倒塌的是朝廷極力維護的皇家尊嚴。


    “身為禦前內侍,理應忠心護主。聖人被叛軍擒獲,在城下生死未卜之時,爾等卻想逃出京城苟活?”


    他漠然吩咐下去,“若是證據確鑿,不必再轉送三司,直接處理了。”


    “是!”幾名玄鐵騎抱拳領命,都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將士,下手一個比一個幹脆,把那幾個內監拉到宮牆下,直接拔刀,砍瓜切菜般當場砍了。


    血水沿著青石板的縫隙漫過來,裴顯的黑皮厚軍靴底沾了少許,他不甚在意地踩了過去。


    前麵就是臨風殿。


    通明的燈火亮光從各處半開的門窗裏透出來,亮堂堂的,顯然此間主人未曾睡下。


    薛奪和丁翦大步迎了上來,彼此怒瞪一眼,同時單膝跪倒,“末將見過督帥!”


    越過跪倒行禮的禁軍隊列,跨進殿門台階去,迎麵見到了庭院裏的皇後儀仗。


    “皇後娘娘在這裏?”他抬頭看了眼夜色。


    天上星辰的位置估算,至少兩更天了。


    皇家公主被宗正寺以宗法家規處置,由皇後親自監管處理,再合理不過。


    他的腳步停在宮門口,沉吟著道,“既然皇後娘娘在,我便不進去了。薛奪,由你轉達一聲——”


    薛奪臉色大變,和丁翦異口同聲,“督帥不能走!”


    薛奪趕緊補充了一句,“漢陽公主和皇後娘娘在裏頭對峙,要出人命了!”他抬手往正殿東邊比劃,“督帥看那邊。”


    “嗯?”裴顯順著方向看過去。


    越過前方一片寬敞庭院,就是臨風殿裏的正殿。


    正殿中央的明間,此刻火燭通明,在窗紙映出兩個搖曳的對坐人影。


    其中一個人影戴著華麗沉重的鳳冠,端莊廣袖,脊背繃得筆直,應該是謝皇後無疑。


    在她對麵,另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手肘撐在案上,手裏握了個尖銳物件對著自己,看形狀應該是一把匕首。


    裴顯擰了下眉,“怎麽動用了匕首?”


    “皇後娘娘初更時來的。說著說著沒談攏,就這樣了。”薛奪往裏頭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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