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食給漢陽公主多準備一份,就按平日的飯食準備。”


    兵馬元帥府上“平日的飯食”……


    薑鸞瞥了眼茶幾上衝泡得隨意的大碗茶,又瞄了眼食案上豪邁的大肉餅。


    嘴角抽了抽。


    作者有話說:


    周末了,晚上來個雙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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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二更)


    兵馬元帥府‘平日的飯食’, 是道道菜裏放茱萸[1]的。


    看起來還算可口的蒸羊肉鍋子,羊肉灑滿大量的茱萸,聞著鮮香, 入口辛辣,薑鸞咬了一口羊肉, 眼淚就飆了出來,舌頭嘶嘶辣得吸氣, 迭聲喚著要喝蜜水。


    出門在外, 解渴蜜水都是常備著的。今天跟隨服侍的夏至匆匆忙忙跑出去拿蜜水。


    去仆役等候的側院和隨行侍從要了蜜水罐子, 夏至接在手裏,匆匆趕回來書房, 卻被攔在了外頭。


    “蜜水剛才已經送進去了。”攔住她的親兵寸步不讓,“我家督帥和漢陽公主正在單獨會晤, 閑雜人等回避。”


    隨行護衛安全的文鏡站在庭院裏, 衝她微微點頭, 證實確實有蜜水送進去了。


    夏至隻得站在庭院裏,透過半開的窗, 遠遠地盯著裏頭的動靜。


    自家公主和此間主人對坐著,手裏握著個小巧的玉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兵馬元帥府上的蜜水看起來很和她的口味, 她貓兒般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看到薑鸞臉上的愉悅神色, 夏至放心了。


    一窗之隔的室內,薑鸞對手裏的‘蜜水’,確實滿意地很。


    甜滋滋的果子酒的味道, 壓住了滿舌尖的辛辣。


    “喝起來就是你們裴氏的私釀, 馥羅春嘛。”她又抿了一口, 舔了舔舌尖殘留的香甜,


    “我以為隻在裴家宅子裏有?沒想到你的兵馬元帥府裏也放著。我記得你說過,喝慣了邊關的烈酒,再喝京城的果子酒感覺寡淡。”


    “你說的不錯,我這裏原本是不放馥羅春的。”


    裴顯的食案上也放了一壺酒,倒出來渾濁的琥珀色,酒香滿室,一看就是他從邊關帶回來的‘回命’烈酒。


    在自己的書房裏,就著放滿茱萸的幾道辛辣開胃的肉菜,喝著烈酒,裴顯的神色顯得頗為放鬆。


    “七月初七去了城外的別院一趟,看你喜歡馥羅春,就拿了幾壇回來擱著。原想著逢年過節的時候,充做年禮往你府上送一送……”


    他喝了口酒,視線斜睨過來,“這才幾天,就開了一壇。”


    薑鸞嗤地笑了。“怎麽,抱怨我不請自來,害你少了一壇年禮?”


    “不至於。”裴顯往她的方向舉杯敬酒,“今日你登門一趟,提醒了望樓的事,我應當謝你。”


    “望樓的事,是我疏忽。”他坦然承認,“世家大族的深宅大院裏秘密修建幾座高樓,借著登高望遠的名義,用於窺探京城四處,我這邊不容易知曉。”


    薑鸞晃著手裏的小玉杯回敬,喝幹了一杯。


    小巧玲瓏的玉杯,一杯盛滿應該不到二兩酒,入口甜滋滋的,正好壓得住茱萸的辣味,她當做蜜水喝了。


    “這次扳倒盧氏,可以說打得他們猝不及防。但如果再來第二次,各家就有防備了。在家裏修建幾座高樓,從高處窺探京城四處的布防,再把軍情泄露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呀。”


    裴顯夾了一筷子紅彤彤的茱萸羊肉,不緊不慢地吃了。


    “小舅承你的情。但是阿鸞,你反反複複地提起京城防務,又幾次猜測會有人泄露出去,反應不太尋常。真不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事關重大,就算為了你心心念念的八百戶實封,多說幾句。”


    “說了就會給?”薑鸞嗤笑,“上次小舅在臨風殿裏親筆寫的桑皮紙,白紙黑字三條承諾,至今還擱在我的公主府裏呢。哄人的招數隻能用一次,多用幾次就不靈了。”


    裴顯彎了彎唇,“阿鸞長大了,不好哄了。”


    修長的指尖在食案上輕敲了幾下,他提起一個人名。


    “說起來,盧四郎下了獄。他是露山巷盧氏嫡係,放在刑部牢獄裏不穩當,如今正拘押在我府裏。”


    薑鸞倒是有幾分意外。“嗯?怎的突然提他?”


    裴顯又喝了口酒,對她莫測高深地笑了笑。“想去看看盧四郎?”


    薑鸞詫異地搖頭,“不想。我和他又不熟,去看他做什麽。”


    裴顯喝酒的動作一停,盯了她一眼,“這句話不真。”說完又自顧自地喝酒。


    薑鸞:“……”


    “難得說句實話都沒人信了,”她喃喃自語,“什麽世道!”


    隨侍都被攔在庭院裏,偌大的書房裏隻有對坐的兩個人,薑鸞自斟自飲地喝了兩杯,越想越不對勁,把手裏的玉杯砰的往食案上一放,


    “喂,你耳邊都聽到什麽了?你以為盧四郎和我什麽關係。”


    裴顯伸出烏木長箸夾菜,沒理會‘喂’的無禮稱呼,鎮定應答,


    “——未出宮時,便對盧四郎的小像青眼有加。開府當日,召去水榭單獨問話。我和盧四郎打過一次照麵,單看外貌,確實是個姿容過人的翩翩少年郎。”


    他放下長箸,餘光斜睨過來,“阿鸞自己性情張揚,也喜歡他那種驕縱的?”


    薑鸞手肘撐在食案上,豎起纖長手指搖了搖,感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城流言害人不淺呀。”


    “開府那天,我是把盧四郎召去水榭問話沒錯。但話不相投半句多,小舅可沒見到他氣得半死的模樣。”


    “是麽。”裴顯也不說信,也不說不信,耳邊聽著,眼角餘光打量著她神色,慢悠悠地喝酒。


    “不喜他相貌,還是不喜他驕縱?”


    問題問得過界限了,便顯得無禮,薑鸞不肯理會,便裝作沒聽見,自己繼續喝甜滋滋的馥羅春。


    喝了幾口,不死心地試著繼續吃羊肉鍋子。茱萸撒得滿鍋紅彤彤,也不知放了多少,辣的她舌頭嘶嘶地吸氣,又惦記著京城難得的鮮香滋味,辣在舌尖,回味無窮,勉強又吃了幾筷,直到盡興才停下。


    裴顯在對麵看著,若有所思。


    盧四郎的相貌長得絕不差,比起薑鸞當初口口聲聲說‘最中意’的謝舍人,可以說一個清冷如皎月,一個豔麗如牡丹。


    但盧四郎的性情和謝舍人差得極遠。


    既召他去單獨說話,又話不相投半句多,應該是不喜歡盧四郎的性情。


    裴顯仔細地端詳對麵的薑鸞。


    頂著先帝幺公主的極貴重的身份,京城裏再沒有幾人能越過她了,行事做派如果想要端起來,可以處處挑剔,處處講究,把天家貴女的架勢端到天上去。


    偏她不講究。


    親兵拿灶上滾水衝泡的大碗茶也喝得,熱油沾手的肉餅也吃得。吃個芝麻胡餅,芝麻灑得滿衣襟都是,他都看不下去,她自己倒是一點都不在乎。


    剛及笄的小丫頭,性子野,主意大,整天整夜地四處折騰,折騰得開了公主府,滿心惦記著收厚禮,修宅院,倒把選駙馬的正經事排在最末尾。


    樁樁件件,哪是個情竇初開的長大了的女兒家會做的事?


    之前還覺得她口口聲聲的‘喜歡’,‘中意’,是喜歡謝五郎、盧四郎的相貌皮囊,這份喜愛過於膚淺。如今想想,她的所謂‘喜歡’,‘中意’,說不定連膚淺都談不上,或許和她喜歡逗弄家裏那隻名叫點點的貓兒差不多。


    他心裏微微一哂,覺得自己想多了。


    “罷了,你不要去見盧四郎,此事再不提了。”他不再試探,換了個話題,


    “禦史台裏有位章禦史,近日銷了病假,點卯上朝了。你還記得人麽?章禦史近日可有去你府上求見?”


    薑鸞完全想不起有這個人。“章禦史是哪個?”


    裴顯抬手揉了揉眉心。


    “那麽大的事,你倒忘了?四月初一那天,你去兩儀殿的半路上,正好碰著廷杖的那位章禦史,章還邱。廷杖中途被你攔下來說了幾句,撿了條性命。”


    章還邱是寒門出身,十年寒窗苦讀,千萬寒門士子裏考取的春闈進士,幾年官場沉浮,好不容易進了禦史台。當日薑鸞攔住廷杖的禁衛,言語提醒了幾句,章還邱從四十廷杖下撿回了一條命。


    在家裏養了足足兩個多月的傷,直到幾天前才銷了假,重新回去禦史台。


    被他提醒,薑鸞倒是有些印象。


    “啊,前兩天是通報有個文官提著四色禮盒在門外求見,說是要當麵謝我的恩情。那人的名姓我不記得,就沒見,把四色禮盒收下了,回了一份禮,打發他回去了。莫非就是章禦史?”


    裴顯點點頭,“還好你沒見。下次他再登門求見,你別應。繼續擋在門外。”


    “他怎麽了?”薑鸞聽出幾分門道,“章禦史可是個不怕死的硬骨頭,他剛回了禦史台,就又鬧出大動靜了?”


    章禦史惹的事不小,薑鸞今日沒打聽到,過幾日總會聽到風聲的的,裴顯並不瞞她。


    “就在昨日,章禦史呈上了一本彈劾奏本。彈劾城外的三路勤王軍拖延不走,每月討要巨額軍餉,拖垮朝廷財政,包藏禍心。”


    城外的叛兵四處潰散,從春天征討到了秋天。城外駐紮的幾路勤王兵馬,加起來兵力七八萬,吃喝用度確實是一大筆開支。


    薑鸞喝到微醺,已經停不下來了,自發地斟滿空杯,有滋有味地抿著甜甜的果子酒,隨口說,


    “他彈劾得哪裏錯了?朝廷今年的財政這麽窮,有一部分就是被他們吃窮的。謝節度早就該帶著他的五萬騰龍軍回東北了,硬拖了幾個月不走,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


    裴顯抬手點了點她,“章禦史是不熟軍務,胡亂彈劾;你是心疼你二姊,公報私仇。”


    今日難得閑暇,他細細地解釋給她聽。


    各方將領接了勤王令,領兵趕來勤王。但朝廷應允的封賞至今沒撥下,連軍餉都不足。


    幾路勤王軍不肯退走,就是在等朝廷把封賞軍餉給撥足了。


    領受了朝廷天恩,勤王軍自當拔營退走。


    “但朝廷沒錢啊。”薑鸞邊吃邊聽著,“我都知道。城外那幾位節度使不知道?”


    “朝廷不是沒錢,每年入國庫的巨額賦稅擺在那兒。隻是如何調度的問題。再說了,將士們浴血拚命,攤在每人頭上的封賞,其實也不算多。說朝廷發不出封賞錢,他們是不信的。”


    裴顯當麵算了一筆賬,“勤王軍將士的賞賜安撫,普通士卒賞銅錢五貫,絹帛一匹。校尉以上賞賜翻倍,將軍以上賞賜再翻倍。最多一等的賞賜,也不過是五十貫銅錢,絹帛十匹。”


    “隻是勤王軍的數目多。城外八萬,城內八萬,戶部算下來的賞賜要十萬兩金。”


    他嘲諷地笑了聲,“撫恤,春耕,北方蝗災,南方澇災,處處要用錢,聖人又調走了四成賦稅。戶部籌不出十萬兩金的賞賜,就一直往後拖,從春天拖到了秋天。拖著拖著,每月的軍餉還得照發,越拖越窮。”


    薑鸞邊聽朝廷的八卦邊喝酒。


    喝得有點多了,臉頰緋紅,說話開始沒有顧忌,身子往前探,烏黑眸子裏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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