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憶起薑鸞昨夜召見他,和他在燈下單刀直入的一番深談。


    “吃點熱麵,聽我說。”她推過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菌子麵,“我有個想法,需得你出麵。但這次會非常的艱難辛苦,遠勝於你上個月被人挾持,在山林裏日曬雨淋的辛苦。”


    薑鸞溫聲緩語地對他說,“委屈你半夜受凍受驚。此事宜早不宜遲,如果你同意的話,等你吃完這碗麵,我就要把你扔出去了。你在城外不要太憂慮,不到天亮時,應該就有人打著‘盧氏舊友’的名頭去尋你。”


    “當日把你從兵馬元帥府裏偷出來,在禦前討了你來東宮,並沒有和你提前商量,硬塞給了你一條你不喜歡的活路。”


    “今夜本宮把你放出城外,你麵前就有兩條路了。”


    “第一條路,按照本宮和你商量的計劃行事,事成之後,你回東宮。”


    “當然也有第二條路。‘盧氏舊友’站在你麵前時,他會帶給你第二條路。”


    “盧四郎,你大難不死,如今兩條路擺在你麵前,兩條都是生路。你的前路還長,以後往哪條路走,你自己選。”


    “我隻和你說一句:你不辜負本宮,本宮必不辜負你。你想堂堂正正做個人,我記著。等你回了東宮,我把你盧鳳宜的姓名還給你。當然了,最後選哪條路走,還是要看你自己。”


    盧四郎衣袖裏的手攥緊成拳頭。


    對著麵前‘盧氏舊友’ 邀他上車的手勢,他緩緩站起了身。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卷 在收尾了~


    【頭頂四色蒸餅感謝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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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8章


    裴顯聽說盧四郎被扔出去的事, 已經是第二天午後時分。


    “末將早上聽了消息,趕過去亂葬崗時,人已經不見了。”


    “路邊泥濘有車轍。被人趕著驢車接走。”


    外皇城的值房裏, 文鏡站在長案邊,回稟給裴顯知曉。


    偌大京城, 多少耳目盯著東宮。半夜出去一輛馬車,又沒有偽裝行跡, 隻怕是被人一路盯著出了城。


    文鏡越想越心驚。冷汗都下來了。


    他知道消息時太晚, 趕去亂葬崗時, 隔了幾個時辰,人已經跟丟了。


    他懊悔地說, “早知道殿下會把人丟去亂葬崗自生自滅……還不如回京的半路上直接殺了。盧四郎落入有心人手裏,後患無窮。”


    裴顯倒沒有太大的心緒波動。


    他遭遇過的風浪比眼前更大的多多了。丟了個盧四郎, 驚不到他。


    “此事我知道了, 後續你不必再管。先回去吧。”他安撫文鏡, “過幾日就是你的冠禮,還是如常舉辦。地點還需要和你家殿下再商榷。”


    目送文鏡匆匆去遠, 他叫來了薛奪,問他,“盧氏抄家那次,叫你秘密水路運出去的那批箱籠, 知道的有多少人?”


    “包括末將在內, 八人。”薛奪一一報了名字,都是河東跟過來的心腹。


    裴顯沉吟著,點了四個人的名字。


    “他們四個是成了親, 有家有口的人。兵部最近會抽調人手押送一批糧草和軍餉去河東大營, 叫他們四個跟車押送, 先回河東一陣。”


    薛奪點頭應下,走出幾步,又轉回來說,“末將沒成親,上頭爹娘有哥哥嫂子看顧著,末將一個人顧好自己就行。末將留在京城裏跟隨督帥。”


    裴顯倒也沒駁他。


    “眼前雖有些風浪,不至於是什麽深海大浪。你留下,走一步看一步。”


    薛奪摩拳擦掌,“管他是哪家高門大姓,抄家砍人,弟兄們刀槍衝鋒,督帥一句話的事!末將請戰!下麵做什麽。”


    裴顯掀起眼皮,眼風掃過躍躍欲試的薛奪。


    “下麵做什麽?按兵不動,等著。這幾天先給文鏡加冠。”


    ——


    文鏡加冠的日子定在二月十五。


    加冠的地點在兵馬元帥府,但文鏡不能直接過去。兵馬元帥府是裴顯的地盤,進出的人默認是他麾下心腹。


    時局詭譎,文鏡現在是東宮的人,裴顯和文鏡的關係是好還是壞,不能落入外人眼中。


    文鏡是以護衛皇太女的名義,由薑鸞帶進了兵馬元帥府。


    進去之前,還特意氣勢洶洶圍堵了兵馬元帥府的烏頭門,外頭圍觀的百姓黑壓壓圍了一圈。


    薑鸞便在東宮禁衛氣勢十足的環繞下緩步出了馬車,站在門口,擺出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罵戰姿態:


    “躲在府裏就能避開不見了?本宮今日登門拜訪,叫你們督帥親自出來見本宮!”


    裴顯迎了出來。


    在門口擺出綿裏藏針的態度,唇槍舌劍了幾個回合,把人領進門。


    領著文鏡直奔外書房加冠。


    文鏡所有相熟的同袍好友都在外書房裏。


    手裏穩穩握著刀弓、帶兵清繳塢堡死士,一場硬仗打得毫不含糊的少年將軍,披上了華美錦袍,在相熟的同袍們麵前,由自家督帥替他束發加冠,從此成年。


    圍觀眾人的歡笑起哄個不停,文鏡靦腆又喜悅,手足無措。


    加冠之後,當然是喝酒。


    文鏡今日加冠成人,不僅不會有人替他擋酒,還有壞心眼的多灌他兩杯。


    薑鸞看熱鬧不嫌大,早晨又開了內庫,取出除夕夜給裴顯用過的半斤大金樽,帶了過來,笑吟吟倒滿了,捧過去。


    文鏡:“……”


    天沒全黑時文鏡就躺下了。


    ——


    掌燈時分,書房裏點起幾盞蠟燭和油燈。


    文鏡躺在裏間小榻上,醉得人事不知,掐人中都掐不醒,幾個親兵圍著灌他醒酒湯。


    薑鸞站在書房靠窗的桐木長案邊,傾身打量著空空的花盆。


    “裴中書,若不是我今日過來了一趟,我竟不知道,這盆土是我去年十月好好送過來的報歲蘭。”


    裴顯淡定地把那空盆從窗邊挪開, “逝者已矣,入土為安。”


    “之前不是說好三個月內養死了送回來,我這邊再送新的?”薑鸞翻來覆去地查驗,花盆是東宮送過來的不錯,裏頭的土拱起一堆是怎麽回事。


    “始終半死不活,撐著過了年,沒有撐過正月。正月十七那天徹底不行了。”裴顯的手指隨意撚了撚拱起的土,“索性把枝葉都埋在盆裏。”


    薑鸞算了算日子,瞄過去一眼。


    正月十七,剛過了混亂不堪的上元夜,這位不知為什麽沒往下徹查,上元夜的‘意外’成了一筆糊塗賬;顧六郎的事又發了。


    一團亂麻,誰還顧得上書房裏的花。


    她輕咳了聲,把話題從危險的邊緣拉回安全地帶。


    “沒了就沒了,東宮裏上好的蘭花再送一盆過來就是——”


    聽到這裏的薛奪忍不住了。


    書房裏圍著文鏡灌醒酒湯的人不少,薛奪坐在文鏡的小榻邊,但注意力都在聽自家督帥和皇太女說話。


    原以為兩人湊在一起說了半天,總該說到正事,沒想到聽來聽去,全是不著邊際的絮絮閑話。


    薛奪快急死了。


    他又聽了幾句 ‘慘遭荼毒的第幾盆了’,‘蘭花如果有腿,見了裴中書必定望風而逃’……


    “末將貿然插嘴,殿下恕罪。”薛奪起身,幾步走近窗邊低聲談笑的兩人身側,薑鸞和裴顯齊齊停了話頭,視線望過來。


    薛奪開口直奔主題,“殿下,末將和殿下相識已經整年了。殿下身份貴重,不敢攀交情,隻求一個開口把話說完的機會。盧四郎被殿下丟棄亂葬崗,當夜就被不明身份的人帶走——”


    他還是沒能把話說完。裴顯低沉地開口阻止了他。


    “薛奪,出去。”


    薛奪堅持道,“督帥!怎能任由事態嚴重——”


    “出去。”裴顯加重了語氣。


    薛奪煩躁地原地抓了半天頭發,還是聽命,大步出去了書房。


    薑鸞不出聲地瞧熱鬧。熱鬧結束得太快,兩三句就完了,她挺遺憾的。


    “怎麽不讓他把話說完。我倒想聽一聽。前幾天夜裏東宮扔出去個盧四郎,後來被人撿走了?你們覺得事態究竟如何嚴重了,說來聽聽?”


    裴顯卻擺出想要結束話題的態度,一句話簡短帶過。


    “殿下扔了個醜狸奴,算不上什麽大事。”


    既沒有追問她究竟是怎麽想的,一聲招呼不打就把盧四郎給扔了。


    也沒有一樁樁地數落盧四郎可能導致的大麻煩。


    他一句話就結束了關於盧四郎的話題,往醉酒的文鏡那邊走去,俯身看他醒了沒有。


    薑鸞不滿地盯著他的背影。


    她今天過來,除了送文鏡來加冠,原本也打算著把她的籌劃透兩句口風給他。


    但看起來對方似乎聽到了風聲,也有了應對,卻連一個字都不肯跟她提,在她麵前裝無事。


    行啊。


    薑鸞慢悠悠地在書房裏四處晃悠,摸摸光禿禿的雪白的牆,從大書架裏抽幾本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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