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薑鶴望好好地坐在宴席上和她說話,她不加理會,滿懷怨恨,不理睬夫君意圖和好的主動伸過來的梯子,偏要當眾自請去冷宮,打他的臉麵,讓他當著宗親們的麵難堪。


    端慶帝拂袖而去,顧娘娘被女官們攙扶起身,回去椒房殿裏躺著時候,還冷冷地想著,他為什麽不索性把她貶去冷宮。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麵目可憎了,為什麽他還留著她的後位。她想去冷宮裏清清靜靜的過日子,日子就剩下這麽點念頭了,他為什麽不允?為什麽還把她困在椒房殿裏折磨她?


    直到午時,噩耗傳來,風信驚得臉色發了白,顫聲和她說,“娘娘……娘娘……快去紫宸殿看看吧。有人要謀害聖人,聖人在桂花林子裏見了清水金盆,引發了極猛烈的癔症和驚厥,人……人已經不好了!”


    風信哭喊著跪倒,“奴婢剛才偷聽到太醫們私底下的說話,他們說,這次極為不好,或許要準備大喪後事!”


    顧娘娘不信。


    她的夫君病歪歪的,整日躺在龍床上,三千步都走不動,已經這副不死不活地模樣一整年了。


    病情生氣便會加重,休養個一段時間就會減輕,不上不下,時好時壞的,就是為了折磨她。她早看習慣了。


    風信傳來的消息,她並不多加理會,自己睡下了。


    但翻來覆去,慣常午睡的時辰,今日卻怎麽也睡不著。


    午後,丁翦將軍過來詢問口供。


    她耳邊聽到親信女官們在隔間外模模糊糊的回答,聽到風信低聲的啜泣。她們都陷入了恐懼之中。


    顧娘娘動也不懂地躺到了傍晚,終於起身去了紫宸殿侍疾。


    太醫們小心翼翼地領著她進去,謹慎地說,“聖人的病況不太好……”顧娘娘冷著臉踏進門去。


    見到龍床上躺著的夫君的時候,她仿佛晴天遭逢了驚雷,整個人驚住了。


    僅僅一日不見,她的夫君臉上……浮現了一層將死之人常見的,青灰之色。


    愛別離,怨憎會。


    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當初嫁入晉王府的時候,夫君俊朗溫柔,新婚兩載,王府後院幹幹淨淨,他們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她如願懷上了他們的第一個子嗣。


    她當初在觀世音菩薩金像麵前,滿懷愛意地祈求菩薩賜下子嗣的當時,可能想過,她自己會因愛而生怖,變成如今這副滿懷怨怖的麵目?


    顧娘娘木人似的站在內殿門邊,呆呆地望著臉上浮起不祥青灰之色的瘦骨嶙峋的夫君,仿佛從一場無邊無際的噩夢裏醒來。


    她無聲地落著淚,直到有個清脆的腳步聲遠遠從殿外響起,她才終於驚醒了似的,猛地撲過去,抓住龍床上無力的手,顫聲喊,“二郎!”


    薑鸞的腳步停在門邊,遠遠地看著。


    作者有話說:


    今晚大概率有更新


    寫完了就加更,沒寫完就還是明早九點更,不要特意等,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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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二更)


    薑鸞今天的探望遲了。


    走進紫宸門後, 她穿過寬敞庭院,沿著台階拾級而上,卻被人攔在紫宸殿側邊轉角處的漢白玉欄杆處。


    攔住她的是政事堂三重臣之一的崔中丞, 崔知海。


    “殿下,今日邊關六百裏加急的軍報送來了。”


    崔知海身為禦史台的長官, 三堂會審的主審官裏有他。他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湊近了看, 眼裏全是睡眠不足的血絲。


    朝中關於戰事的意見分裂, 聖人在這個節骨眼被人蓄意謀害, 背後黑手還在追查,卻又牽扯出了先帝死因存疑的驚天大案。


    他手裏托著一個裝軍報的長木匣子, 裏頭滿滿當當塞了四份軍報。


    薑鸞隨手拿起一卷,邊打開邊問, “怎麽回事, 一天之內急送來了四份軍報?”


    崔知海睜著通紅泛起血絲的眼睛, 也去看手裏沉重的木匣子。“聖人倒了兩天,兩天沒人拆閱邊關軍情。”


    他的嗓子在沉重壓力下都啞了, “趁著殿下今日在這兒,請殿下拆閱。丁翦將軍人還在值房裏訊問嫌犯。他傳話給臣,如果有什麽不好軍情的消息,需得第一時間通報他那邊。”


    薑鸞便站在紫宸殿前, 一份份地拆閱了看。


    看完了四份, 原樣放回去,“崔中丞不必憂心。沒什麽大事。大軍已經接到朝廷發過去的退兵令了。一份是謝大將軍發過來的,一份是太原府邊軍的統領都督發過來, 兩份都說了領命盡快退兵。謝大將軍額外發了一份軍報, 他麾下的騰龍軍不服水土, 病倒了一兩成的將士。他請求緩行十日,請加軍糧和軍醫藥材。至於第四份……”


    她頓了頓,說,“是裴中書發過來的。他也接到朝廷的退兵令了。”


    崔知海粗略聽了一下,軍報無大事就是好事。


    他今日從三堂會審中抽空趕過來堵薑鸞,當然不隻是為了軍報。


    他今日的來意,代表了朝中眾多官員的意思。


    薑鸞繞過紫宸殿外殿,沿著長廊往聖人日常起居的後殿走去,崔知海也跟隨上了長廊。


    臣子無詔不得擅入後殿,他的舉動逾越了。薑鸞的腳步停下,詫異地看了眼身後跟隨的崔知海。


    “聖人今日並未召見崔中丞。”


    “臣知道。臣今日有一句話,想要私下裏和殿下說。”崔知海後退半步,慎重大禮拜下。


    “殿下,聽臣一言。”


    “邊關戰事剛剛止歇,聖人在此時傳出病危的消息,朝野人心慌亂。臣今日並非孑然一身而來,臣今日的言語也並非一人之言,而是朝中眾多臣下共同的意思。”


    “朝中不可一日無君。聖人病重,殿下身為東宮皇太女,理應監國。”


    崔知海再度拜倒,雙手高舉托起裝滿軍報的長木匣,“請殿下入朝監國。”


    薑鸞的腳步停在木廊中央。


    前後左右無人,頭頂藤蔓濃密,陰涼的木廊裏,確實是個私底下談話的好地方。


    “崔中丞代表了眾多臣下而來,勸本宮入朝監國?” 她輕笑了聲,左右看了看,“政事堂三大重臣,領兵出去打仗了一個,留在京中兩個,今日怎麽隻有崔中丞一個來?李相呢。”


    崔知海啞然片刻。


    李相,不肯來。


    聖人病危,東宮監國。對於信服皇太女的臣下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一步。但對於把希望寄托在小殿下身上的李相來說,是危險的一步。


    但眼下的局麵危急,李相同樣焦頭爛額,小殿下今年才一歲。


    李相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自己不來,卻也沒有阻止崔知海來。


    崔知海最後說,“季節交替,李相最近感染了風寒,抱病不起。”


    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必崔知海說,薑鸞自己也能想清楚。


    “崔中丞的意思,本宮聽見了。李相最近抱病,本宮也知道了。崔中丞退出去吧,容我斟酌斟酌。”


    目送著崔知海告辭離去的背影,薑鸞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繼續往長廊盡頭的後寢殿範圍走去。


    邁進了寢殿門檻,遠遠地便聽見了顧娘娘的哭聲。


    聽她一聲聲淒婉地喊著“二郎。”


    薑鸞腳步停在門邊,遠遠地看著。


    龍床上的二兄,今日依然是神誌昏沉的模樣,對外界毫無反應。


    顧娘娘倒是聽到了清脆的腳步聲,回過頭來。


    薑鸞對著二嫂,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也什麽都不想說了。她隻冷淡地微微頷首,越過了顧娘娘跪倒在床邊的身子,仔細地查驗了二兄今日的氣色,又聽了一會兒細而散亂的脈搏。


    問旁邊的禦醫,“昨日至今,一次也沒有醒來過?”


    旁邊忙碌的禦醫擦著汗過來回稟,“殿下,今日的情形不好也不壞,聖人在林中受刺激太大,清醒過來不見得是好事。倒不如這樣睡個一兩日,讓身體入睡後好好休養精神,人再醒來時通常會平穩許多。如果明日此時聖人還不醒的話,臣等再用艾草炙穴,催聖人醒來。”


    薑鸞點點頭,“就按你們的方案做。晚上掌燈後本宮再過來。”


    又瞥過旁邊呆坐的顧娘娘,什麽也沒說,轉身便要走。


    顧娘娘哽咽喚了聲,“阿鸞。”


    薑鸞出去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隻冷淡地問,“顧娘娘要說什麽。”


    顧娘娘看到了她並不掩飾的冷淡,心裏知道,她和小姑的情分消磨殆盡,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但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局麵,又能怪誰呢。


    她轉過身來,對著薑鸞的方向,鄭重地大禮拜下。


    “從前種種,恍如隔世,不堪再提。”她含著淚道,“妾如今唯一的心願,隻想守護在二郎身側,好好地照顧他。阿鸞……殿下,還望殿下成全了妾的最後奢望。”


    薑鸞背對著二嫂,眼角有點隱約泛紅,但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坐在她如今的位子上,太多的目光時時刻刻盯著她,她不想在人前哭。


    “嫂嫂還沒想明白麽。”薑鸞站在昏暗不透風的寢殿門邊,鼻尖都是室內彌漫的苦藥味道。


    “嫂嫂和二兄是少年結發的夫妻。二兄對嫂嫂的心意從來沒變過。嫂嫂如果想要好好地對二兄……也從沒有人會攔著嫂嫂。”


    身後傳來了猛烈的啜泣聲。她加快腳步,從越來越大的啜泣聲走出去,走去了空曠蕭瑟的庭院裏。


    前頭還有太多的事等著她做 。


    丁翦還在那裏等著她。


    丁翦在百忙之中抽空護送薑鸞過來紫宸殿,當然是有原因的。


    聽到薑鸞的腳步聲,丁翦遠遠地遞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薑鸞衝他搖了搖頭。


    桂花林裏的那盆清水,應該不是顧娘娘做的。


    薑鸞的腳步越過了丁翦,她紛亂的心思裏,裝了太多太多的其他的事,容不得她停下腳步。


    崔知海給她的四份軍報裏,有三份就是她所說的內容。


    但是裴顯的那份軍報,她沒有如實說。


    她在崔知海麵前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可以拖得一天半日,但前線軍報不會隻發出一份,六百裏急送京城禁中的加急軍報之後,還會有一份抄錄的軍報,按正常速度通過驛站,送往兵部官署。


    最多一兩天之內,兵部就會收到裴顯那份軍報的抄送件。


    裴顯在軍報裏寫:“退兵之令,臣有異議。殲滅突厥主力,機會千載難得。臣自請領兵,直搗都斤山巢穴,有望踏破王庭牙帳,斬殺突厥大可汗。臣請急調軍需糧草。”


    薑鸞的腦海裏回想著裴顯的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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