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謹成聽完已經開始歡呼起來,薑行舟卻起身朝著薑寶鸞行了一禮:“謝謝姑母。”


    一時仆婦把兩人都帶走,薑寶鸞便匆匆往裏麵去更衣梳洗,謝珩便在外麵等著。


    過不多時,薑寶鸞就出來了,她隻換了外麵的衣裳,眼下穿了一件霽色對襟長襖,下麵一條青黛繡山水馬麵裙,雖都是素色,倒也不至於太過素淨,以致赴宴令主人家不喜,頭上仍是那朵點翠花簪,隻是耳朵上多掛了一對白玉耳環。


    謝珩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許是如今身份不同了,謝珩沒有騎馬,而是緊隨薑寶鸞之後和她上了同一輛馬車。


    薑寶鸞隻縮在一邊不說話,半張臉都埋進領子上的毛裏,有時眼珠子轉一轉,像是在想什麽事情。


    不說話時又是從前的樣子,一如初見時她在他的馬車上照料他。


    今日是永興侯府王老夫人的壽辰,容殊明的舅母是王老夫人的女兒,也就是永興侯的親妹妹,這事連薑寶鸞都不知道,永興侯一家已被外放在任上許久,後頭才結交了謝道昇,此番起事也出了不少力,這才被賜了侯位,永興侯王儀也正任中書侍郎。


    既是謝珩已經提到了容殊明,那麽想必永興侯府也是有意為容殊明引薦,他年紀尚輕,如此沒落下去才是可惜。


    馬車一路上行得很穩,大黎沒有宵禁,沿路還有商鋪的叫賣聲、百姓的嬉鬧聲,朝代以一種相對安穩的方式交替了,並沒有對百姓們造成很大的影響。


    於這一點上,薑寶鸞也不得不佩服謝道昇和謝珩。


    到了永興侯府裏麵,自有軟轎在等著,謝珩先下了馬車,隨即伸手把薑寶鸞扶下來。


    薑寶鸞一站穩,便想立刻拂開他的手,然而謝珩已啟唇輕聲道:“有什麽話今日便去說完,不要留到以後。”


    薑寶鸞麵色一沉,他是篤定她不會和容殊明一塊兒跑了,這才如此肆無忌憚。


    難道她還要感謝他的寬容大度嗎?焉知他沒有其他的算計在其中。


    她反手握住謝珩的手心,狠狠掐了一下,說:“沒有什麽好說的。”


    於這一點上是謝珩小瞧了他們兩個,當初他跟著她一路到了行宮,甚至夜闖了她的寢殿,不過是想見她,但她和容殊明卻不會如此輕率,就為了見那一麵。


    她抬起眼簾看了謝珩一眼,低頭轉身入了軟轎,謝珩立在一邊站了一會兒,直到軟轎晃晃悠悠遠去,他才轉身往另一邊走。


    男女分開設宴,女眷這邊在內院,由永興侯夫人招待。


    人倒是不多,見了麵隻客客氣氣地點頭問好,也不拘那禮節,薑寶鸞還略覺自在。


    許氏也在,並且比薑寶鸞要早到,既是她在那就說明謝琮也來了。


    薑寶鸞一邊向她走去,一邊暗自忖度了一番,謝珩和謝琮二人一向不合,雖表麵上還是兄友弟恭的,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其中暗潮洶湧,便是在謝道昇稱帝之前就已經是這般。


    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還沒好到一同來永興侯府赴宴,為謝道昇引薦容殊明。照此情景也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看容殊明願意跟著誰去見謝道昇,一種就更為直接,容殊明願意為誰所用。


    薑寶鸞微微皺了皺眉,容殊明的才能到底不該就此埋沒,但接下來的路,卻不會比先前效忠大魏時好走,謝珩和謝琮勢成水火已是定局,但她即便是再不想容殊明卷入其中,也再無立場去勸說,也無法左右容殊明的意誌,扼斷他的誌向。


    許氏遠遠見薑寶鸞走近,早便起身相迎,按理她倒不必如此客氣,薑寶鸞見狀便也禮讓她三分,行至麵前便朝著許氏行了一禮。


    許氏果然將她托起,並不敢真的受這禮。


    薑寶鸞與許氏隻有上回在李皇後那裏的一麵之緣,連話都未曾說過,隻知溫氏讚她賢淑溫柔,薑寶鸞不敢憑溫氏此話就斷言許氏是什麽樣的人,但也早看出許氏絕非溫貴妃和惜娘可比,與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二人寒暄幾句,旁人隻瞧著,也不敢湊近過來,一時又攜手入了宴,杯觥交錯間時間過得倒也快,許氏是榮王妃前去她麵前交際的人自然比薑寶鸞麵前要多,薑寶鸞身子又還未痊愈,來了人便隻淺酌幾口,於是酒過三巡,許氏便有些微醺,臉淺淺紅著。


    薑寶鸞忙命婢子將她扶下去,這時宣王府的婢子也過來悄悄對她道:“夫人,方才外邊兒傳來消息,說是殿下醉了,正等著夫人過去呢!”


    謝珩的酒量到底如何,薑寶鸞從未得知過,隻是他也從沒在她麵前醉過,但薑寶鸞卻知道,就算他酒量不好,也絕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醉了。


    她想起方才離別時謝珩對她說過的話,已經明白過來,隻衝著那婢子點了點頭,卻並不見起身。


    她在心裏嗤笑一聲,早就同謝珩說得明了,她不可能去對容殊明說什麽話,選謝珩還是選謝琮那是容殊明自己的事,即便撇去所有私心來說,薑寶鸞覺得選謝珩才是正路,那她為了避嫌也絕不可能慫恿容殊明去選他,倒讓容殊明疑了她的心思。


    從來她就是一個冷漠又有些自私的人。薑昀不是明主,但容殊明當初效忠的也並非是他而是大魏,如今剝開了這一層束縛,容殊明不會是個識人不明的人。


    或許謝珩的意思並非如此,而是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讓她去麵對麵做個了斷,那倒又是小瞧了她去了,二人即便不見麵,不說一個字,也能將對方的心意知曉得明明白白,早已明了的事,何必又多此一舉?


    薑寶鸞甚至連那塊玉佩都放在王府沒有帶出來,她沒想過今天要見到容殊明。


    那婢子見薑寶鸞嘴上應了,但卻仍舊坐著不動,等了她半柱香工夫之後便也去回話了。


    薑寶鸞略坐了坐,待在這裏也是無趣,便借口自己身子虛弱不勝酒力,也要下去歇息。


    這些地方都是主家早就準備好了的,薑寶鸞是宣王側妃,身份又不是尋常命婦可比,她與許氏另有地方休整,永興侯夫人便命人在前麵為薑寶鸞引路。


    薑寶鸞身邊隻帶著蕊娘、丹琴,其餘四個丫鬟、兩個嬤嬤都留在這裏,隻是才出了宴廳,便見一個仆婦在門邊處站著,見她們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第67章


    薑寶鸞認出這仆婦就是方才許氏帶在身邊的, 當時也跟著許氏一同走了,不知為何還會在這裏。


    仆婦上前道:“果然讓王妃想著了,她就知道您也會出來,這才特意差了奴婢過來說一聲, 夫人若是要往休憩的地兒去, 就不要走原本的那條道了, 黑燈瞎火的路上有一段長了青苔, 恐夫人崴了腳那就不好了。”


    永興侯府領路的婢子聞言連忙著人前去查看, 並對薑寶鸞道:“不如夫人就走另一條路,這也是我們做下人的不謹慎,還請夫人恕罪。”


    薑寶鸞搖了搖頭,轉念便讓丹琴去把自己帶著的兩個仆婦重新叫到身邊來, 這才往前麵去了。道上有沒有長青苔,不過是遣了婢子來說一聲的事,何苦卻要讓自己的仆婦在門口巴巴地候著,但薑寶鸞一時也猜不到許氏這麽做的用意, 仿佛是在刻意提醒自己什麽。


    而許氏身邊的那個仆婦也自然跟在薑寶鸞身邊, 一同過去許氏歇息的地方。


    一路上風平浪靜。


    薑寶鸞被安排在許氏隔壁的廂房裏,果然她休息了沒一會兒, 許氏就進來了。


    薑寶鸞連忙讓婢子上了茶水和糕點上來, 她本有心要探一探方才到底是什麽事, 許氏卻已先道:“一路過來可還好?別看才這幾步路, 咱們也不坐軟轎,這地底濕滑最是容易跌一跤的, 這又是在別人家中, 叫人知道了豈不是惹人笑話?”


    此話一出, 薑寶鸞便知自己便是想問, 也是再問不出什麽了。


    她到底暗自留了個心眼兒,這許氏雖沒有溫貴妃和惜娘那般淺薄無知,但實則卻比她們的城府要深得多,無論她今日真的隻是提醒自己路滑而已,還是另有它意,許氏這個人今後都不得不防。


    薑寶鸞立刻笑道:“還真是多虧了榮王妃,這夜裏的路確實不好走,便是路上沒有青苔,我們又才吃了酒,步子不穩,也是要小心的。”


    謝琮是許氏的夫君,能讓許氏費了心思來提醒她的,大抵也隻有他了,薑寶鸞不是沒和謝琮這廝有過糾葛,明白他是個什麽貨色,他要故技重施也不是沒有可能。


    隻是這終究也隻是自己的猜測,到底是為著什麽,許氏是不肯說出來的,薑寶鸞也無從得知,隻能先按在心裏不提。


    二人又坐了一會兒,見前頭也快散了,便相攜著重新回到宴上去,又同大家樂了一會兒,謝珩讓人來叫薑寶鸞回去,薑寶鸞也就同永興侯夫人、老夫人以及眾人告了辭。


    終於又上了宣王府的馬車,薑寶鸞輕輕鬆了口氣。


    那些人表麵是仍舊對自己恭敬的,她從前是長公主,如今是宣王側妃,看似永遠在她們之上,從沒有什麽不同,然而她如何看不出,她們眼底裏透出來的輕蔑之意,與待許氏是截然相反的。


    她們看不起她,若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宮人,或許倒會得到幾分憐惜,可惜她不是,特別是有靜徽珠玉在前。


    她不敢說是這世間總是對女子太過苛責,也隻能以自己所作所為確實讓人詬病來安慰自己。


    很快,謝珩也上了馬車,他身上隻是略有酒氣,離醉酒還差得遠。


    薑寶鸞冷冷看他一眼,夜裏出來風冷得刺骨,便是馬車上點著炭盆,薑寶鸞的手腳也是冷冰冰的,於是隻窩在那裏沒聲響。


    一時謝珩靜靜地用左手撐著額頭,輕輕按壓著額角,隔離一陣之後,他道:“許氏和你說了什麽?”


    薑寶鸞一愣,旋即便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謝珩聽了神色也沒什麽變化,隻淡淡說道:“謝琮奸懶饞滑,沒想到許氏倒是聰慧,可惜了。謝琮是知道你會走那條路,便想提前等在那裏,不想已被許氏察覺。”


    他的話沒有說得很明,但薑寶鸞已經感到一陣惡寒。


    她也早有此猜想,不想卻是真的,謝琮還真是賊心不死,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想著要輕薄她,竟能想得出在永興侯府攔她。


    許氏也算是幫了自己,倒要承這個情。


    但薑寶鸞卻將目光轉向謝珩,他原來都知道。


    謝珩不慌不忙,還與她對視一眼,逼得薑寶鸞隻能斜眼去他處。


    “本來以為你會去見容殊明,便能避開那混賬,”他語氣一頓,似在斟酌,“你沒去我便讓人把謝琮從路上引開了。”


    薑寶鸞“嗯”了一聲,懨懨的也沒什麽表示,好像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一樣。


    謝家沒有一個好人,除了謝謹成。


    她便幹脆閉了眼,假作小憩。


    可謝珩卻不放過她:“你真的不見容殊明?”


    “我見不見他和你沒關係。”薑寶鸞閉著眼睛說道。


    謝珩無奈地牽了一下嘴角,反正她閉著眼睛看不見。


    借此機會讓兩人見個麵說清楚,他本也是好意,天下怕是再沒有一個夫君能如此大度,不想她卻一點都不領情。


    這是不是說明,她不想和容殊明斷幹淨,他早就看出二人親事不成隻因都想著對方,這卻最讓人害怕。


    謝珩沒有告訴薑寶鸞,容殊明也沒有去見她。


    不過他已然明悟,便是他不說,薑寶鸞實則心裏也是清楚的。


    謝珩的心中慢慢生出一點懊惱,像一團火被澆了熱油,火焰越來越高。


    她早就屬於他了,也隻能屬於他。


    可與她心意相通的,卻從始至終都是另一個男人。


    難不成這青梅竹馬之情當真會如此深刻?


    他偏偏不信。


    薑寶鸞發髻上僅存的那一根海棠花簪已有些歪了,謝珩伸手便想為她扶正,巧不巧馬車卻不慎顛簸了一下,微涼的手指便碰到了薑寶鸞的側臉。


    謝珩看著她迅速往後一躲,然後猛地睜開了眼睛。


    謝珩忽然不想解釋。


    他的手依舊還停留在那處,仿佛是僵住了一般,但旋即他便繼續探上去,連著身子都往那邊傾斜著,薑寶鸞被逼到角落,無法再退下去,半張臉便被他捧在手裏。


    拇指輕輕摩挲著薑寶鸞細滑的臉龐,那股不知饜足的感覺又再一次將謝珩包裹住,上一回這樣,還是在床笫之間時。


    薑寶鸞察覺到了異樣,不自覺地便垂下眼瞼,不過她很快便重新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還想著他?”謝珩麵若冰霜,看似麵無表情,實則問出來卻是咬牙切齒,連自己都愣了愣。


    薑寶鸞輕笑一聲,沒有回答。


    若說想,自然是想著的,她和容殊明之間有太多的遺憾,這遺憾卻並非由二人造成,隻是迫不得已,但她也不能說出來,天下都是謝家的了,謝珩也成了宣王,她無法做到從心底裏去敬著他愛著他,至少也不能故意去觸怒他,否則謹成怎麽辦,行舟怎麽辦?


    她先前倒還不以為然,那確也是見識得太少,等見了李皇後和謝珩如今的情狀之後,才知子以母貴,若對方已心存厭惡,任憑母子再努力也比不上男人的嬌妾愛子。謝珩很快便會有正妃以及其他妾室,薑寶鸞不想謝謹成長大後也和謝珩一樣。


    還有行舟,雖然謝珩既答應了把他留在宣王府庇護,謝珩不是那般出爾反爾的人,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薑寶鸞隻想薑行舟平平安安地長大。


    若真要說不想,薑寶鸞也不願意昧著自己的心。


    所以不如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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