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兒倆每晚入睡的時間都不早, 總要說一會子話,原本薑寶鸞是沒找人說話這個習慣的,但隻要一陪著謝謹成睡,也就被他纏得不得不說些什麽。


    謝珩早就在外麵等著, 薑寶鸞一麵打瞌睡一麵心急火燎, 連忙先讓人把重新睡著的謝謹成先抱出去,隨後自己才匆匆而去。


    謝珩淡淡地看了他們母子兩個一眼, 沒有說什麽, 隻等他們上了馬車之後, 也跟著進來。


    薑寶鸞正把謝謹成安頓好, 往他身上掖好皮毛毯子,把他整個人裹得跟隻球一樣密不透風, 這才總算能停下。


    見謝珩進來她倒也不奇怪, 外麵天寒地凍的, 天又還黑著, 誰會願意騎馬耍這個威風。


    謝珩坐下,隻朝著薑寶鸞頭上點了點,薑寶鸞立刻會意,一摸插著的簪子果然流蘇都絞在了一起。


    一路無話。


    到了宮裏,便是謝謹成再不情願醒來,也被謝珩叫醒了,而這時天已經大亮,謝謹成一看天色便隻嘟噥了兩聲就罷了。


    今日要舉行大朝會,謝珩自是往大慶殿而去,隻薑寶鸞帶著謝謹成先去攬月宮。


    一時諸事皆畢,李皇後尚且還要留下幾個外命婦說話,便先讓宮人領著薑寶鸞和謝謹成去偏殿等候。


    宮人忙不迭地將一盤盤果子與點心上上來,薑寶鸞從宣王府出來時隻喝了兩口銀耳湯,但因瑣事繁雜,也沒覺得很餓,隻有謝謹成看見那些東西眼睛一亮。


    這都是李皇後讓人特意準備的,謝謹成最愛吃的那些東西。


    謝謹成知道這是在攬月宮,他根本不用拘束,不過在把胖手伸向他麵前的糕點時,還是抬頭看了看薑寶鸞。


    薑寶鸞隻好朝著他點點頭。


    今兒個是正月初一,要打孩子也不挑著這一天打。


    而且這幾日她為了管束謝謹成不好好用膳的毛病,特意立了一條規矩出來,平時不許吃零嘴甜食,什麽時候薑寶鸞覺得他乖了什麽時候才給他吃,所以謝謹成實在是饞得很。


    薑寶鸞見他吃得香,便也忍不住往他嘴裏塞了一顆獅子糖。


    謝謹成一嘴的東西,使勁兒嚼了咽了一會兒,又上杆子爬了:“娘,回去也要吃!”


    薑寶鸞沒應他,近來按著她立的那條規矩管教,謝謹成用膳的情況確實有所改善,確實可以通融一下,但她也不打算說,說了怕謝謹成又回到從前的樣子,且由著他鬆快幾日,不好了再管教就是。


    這孩子真的不知道像誰,謝珩別說是甜食了,除去三餐之外的吃食他根本不碰。


    薑寶鸞雖也愛吃甜的,但也不記得自己小時這樣胡鬧。


    謝謹成等了半日不見薑寶鸞應他,嘴裏的東西又吃完了,便去拿了其他東西繼續吃了。


    薑寶鸞自己也挑了金乳酥吃了,宮人見她動了口,連忙端了一盞燕窩粥來,香糯可口想必是早就燉著了的。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後,謝謹成早已經被抱到旁邊睡覺,李皇後才讓人來請。


    薑寶鸞要叫醒謝謹成,李皇後身邊的宮人卻說:“薑側妃不必,娘娘說了隻讓您一個人過去。”


    薑寶鸞心知有事,隻是一時猜不出是什麽,好在李皇後沒什麽非要為難她的地方,她也不怕。


    宮人把薑寶鸞帶進李皇後寢殿,又自己退了出去關上門,薑寶鸞皺了皺眉,便往裏間去。


    李皇後正靠在美人榻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什麽,她身邊沒有其他人,一直到薑寶鸞到了跟前行禮才發現她進來了。


    “你來了,”李皇後坐直了身子,示意薑寶鸞坐下,“有件事情要找你說。”


    李皇後拿來一封信給薑寶鸞,信封上也沒寫字,封口是已經拆過的樣子,薑寶鸞也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看。


    她如此謹慎小心,李皇後倒是歎了口氣,猶豫片刻後才說:“這是嬈兒送來的信。”


    謝嬈先前在範陽時已經出嫁,嫁的還是江南的大族顧氏,顧氏在大魏之前就出過幾位首輔,大魏時亦每朝都有子弟入朝為官,近來才因朝野震蕩不安而隱退,但其在南邊一帶的勢力不可小覷,又以讀書立本,清貴無比,深得讀書人的信奉。


    謝道昇把謝嬈嫁給了顧氏長房的嫡子,自然也有出於拉攏顧氏的考量。


    在他登基之後,除了封謝嬈為宜安公主,顧氏亦有封賞,聽說顧氏對謝嬈也頗為尊敬。


    不過既是遞了信進來,那想必是有什麽事,可薑寶鸞和謝嬈的關係實在算不得好,何至於讓李皇後找了她來。


    薑寶鸞一臉疑惑地拆開了信,先隻草草看了幾行,卻一下子僵住,等到把信看完,臉色已經徹底沉下來。


    她差點倒吸一口冷氣。


    她是素來知道謝嬈氣性大的,卻沒想到她如今成了公主,竟能闖下這樣的大禍。


    讓薑寶鸞捫心自問,若是大魏沒有亡,她招個駙馬來,既不是容殊明也不是謝珩,而是旁的什麽不相幹的人做駙馬,她也是不敢這樣行事的。


    夫妻間不好了和離便是,即便一時不能如願,兩邊走開也就罷了,誰會去數落公主不與駙馬在一起住呢。


    髒了自己的手不說,還一時衝動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這事麻煩了。


    李皇後說:“你看看,這事到底要怎麽辦?信是三四日前送來的,我一直熬到今日同你說,就是想你來出個主意,怕是再過不了幾日陛下就要知道了。”


    薑寶鸞把信重新折好放回去,一時沒有說話。


    謝嬈嫁到顧家也有兩年了,一直沒有生育,那頭長房是獨子又身子孱弱,顧家長房便有些心急,而謝嬈一向嬌縱,自然萬般不情願讓夫君去納妾,總算磨到去年年中的時候她應下了。


    但是這人選按著規矩是要謝嬈選的,多半也要是她的陪嫁丫鬟裏頭挑,顧家於這點上便由著她,反正那些人本來就是挑過才陪嫁過來的,預備著以後主子身子不方便或是什麽的好用得上。


    謝嬈挑了兩個人,她既是做了倒也大方,直接抬了姨娘放到夫君身邊,誰知才過了沒幾日,卻突然出了一樁大事。


    她帶過來的家人裏,有一個小管事的老婆有了喜,孩子卻是她夫君的。


    顧家那位公子執意要收了那個管事老婆,一點沒顧謝嬈顏麵,而謝嬈也恨得不行,她已經妥協到給夫君納妾,可沒想到夫君早就背著她偷腥了。


    這事是早半年才發生的,謝嬈自小被家裏嬌寵慣了,頗有些心高氣傲,除了和娘家提起過抬了兩個姨娘的事,其餘事體並未說起過,南邊又離得這邊山高路遠,所以連李皇後這個做娘親的也不知道那個管事老婆的事。


    本來氣歸氣,恨歸恨,時間久了也就過去了,誰知上個月的時候,謝嬈卻忽然發了狠,趁著某一天夜裏顧大公子不在家中,打下了那管事老婆腹中的胎兒,那胎兒已有六七個月大的樣子,再沒幾天生下來怕是就能活了,手腳是已經全了的,且不說那管事老婆流血不止而亡,謝嬈竟把打下來的胎兒送到了剛剛回家來,一無所知的顧大公子手上。


    顧大公子看見那托盤上血肉模糊的東西當即便暈了過去,而後急匆匆趕來的顧夫人也厥了許久,顧夫人倒還好,顧大公子原本身子就不好,這下竟一病不起。


    如今顧家正要向謝道昇要個說法。


    薑寶鸞道:“原這也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隻是實在太殘忍了些,偏偏這個時候不對,倒是麻煩了。”


    李皇後點了點頭,這薑寶鸞果然是個明白人,不用她說就知道了,這事壞就壞在這個時機上。


    若謝嬈真的是一慣氣性大,當即眼裏揉不得沙子就把人給治了那也無妨,她卻偏偏等到謝道昇登基之後,她已經被封了公主,這才下手,豈不是成了仗勢欺人,仗著身份才不把夫家放在眼裏的,哪怕再晚上個一年半載謝嬈再動手處置,不在這個節骨眼上,那都是另有話可說的,謝道昇素來最愛惜名聲,如果顧家真的遞了折子上來,怎麽收場還真不好說。


    再者就是李皇後和謝珩的處境,朝中宮裏也並非他們二人獨大,還有溫貴妃和謝琮在虎視眈眈,謝嬈這一闖禍,謝道昇若是發了怒,首先牽連的就是他們兩個。


    “無論如何這事不能讓陛下知道,且得瞞得死死的,”李皇後按住額頭,“你快想想有什麽辦法,最好是能在顧家的人入京前攔下他們。”


    薑寶鸞一時啞然,她如今自己都在宣王府內幾乎不出去,哪來的能耐把外麵的人攔住,一著不慎惹了謝道昇不快,他們一家子骨肉總能留下一條性命,她直接被拉去斬了也不一定。


    而且這事李皇後愛女心切想要瞞下,實則最忌諱的就是瞞。


    薑寶鸞想了想,道:“娘娘,這事瞞不住的,也不能瞞。”


    第70章


    聞言, 李皇後的麵色一變,說:“我隻這一個女兒,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薑寶鸞在心裏歎了口氣,李皇後待謝嬈的心她又何嚐不明白, 當初自己的母親徐太後也是這般對自己的, 不容得別人傷害女兒半分。她與謝嬈先前不睦, 本也不想插手, 隻是實在不忍李皇後的愛女之情, 也不想有讓謝琮那邊得了便宜的可能。


    她起身端了茶放到李皇後手上,等李皇後神色稍緩,才說道:“這件事顧家大公子是個什麽想頭暫且放著先不說,但顧家的人要向陛下討個說法, 卻未必是完全出於單純為這件事要個解釋。”


    李皇後忙問:“此話怎講?”


    “一則是為著謝嬈平日就驕縱任性,顧家的人覺得不堪為長房嫡孫正室,這才借此機會發難。”薑寶鸞想也不想,卻是直呼謝嬈的大名, 李皇後並未在意。


    “那他們可會與嬈兒和離?或是直接下休書?”


    薑寶鸞道:“娘娘先不要急, 便是真的和離了那倒也無事了,娘娘不要忘了一件事, 謝嬈是君顧家是臣, 他們不會有這個膽子, 若是真的和離, 也不會故意來討個說法了,所以我才說這是他們借題發揮, 讓謝嬈日後安安分分地做個有益於顧家的媳婦。”


    李皇後眼中光芒一閃, 已經明了了幾分, 她就知道薑寶鸞的心眼子多, 果然沒找錯人。


    “二則怕就是為了起複。”薑寶鸞壓低了聲音,“顧家是江南一帶大族,曆朝曆代都有子弟入朝為官,隻是近幾十年才隱世不出,但其在南方的勢力不可小覷,門人學生更是遍布天下,否則陛下也不會將嫡女嫁給顧家。如今新朝初立,百廢待興,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以顧家詩書傳家的清貴自然不會毛遂自薦,那麽便要一個時機來提醒陛下,讓陛下好借機補償顧家,也好君臣盡歡,他們萬萬不會放棄這次機會。”


    謝嬈已經是公主了,顧家也不是什麽淺薄無知的人家,不是思慮周全又怎敢向皇帝告公主的狀。


    “那你的意思是就讓他們來,嬈兒不會有事?”李皇後猶豫地看了看薑寶鸞。


    薑寶鸞搖搖頭:“不,因此是顧家的事,卻不是謝嬈的事,到時候顧家是得償所願了,她卻未必。”


    她頓了頓,李皇後沒有催她,薑寶鸞思忖片刻後繼續說道:“娘娘要在顧家的人或者折子來之前,先去告訴陛下,不僅要說,而且要比他們說得早。”


    “可是陛下總要知道的,我去說與他們說,嬈兒都免不了這一場難堪啊!”李皇後直歎氣。


    “娘娘,不是這樣的,你說和顧家說,這是完全不同的,”薑寶鸞立刻道,“顧家來說是含冤憤懣狀告公主行為失態,而娘娘說卻是為了女兒向夫君訴苦陳情。”


    李皇後愣住,卻又說:“難不成要我去陛下麵前脫簪請罪嗎?”


    薑寶鸞心下失笑,李皇後一向賢惠方正,當日打理楚國公府也井井有條,隻是關心則亂,為了女兒反倒急得什麽都不會想了。


    “想來顧家的事很快就會傳到陛下耳朵裏,娘娘隻在這幾天挑個合適的時候,親自拿了信去與陛下說,怎麽把信給我的,就怎麽給陛下,隻問陛下該怎麽辦。娘娘一定要記住一件事,你不是去向天子請罪求饒的,而是以一個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去與丈夫商量該如何管教和幫助女兒的,你們才是真正的至親骨肉。”


    聽到此處,李皇後連連點頭。


    “好,今日是初一,至多明日晚上我就去見他。”李皇後道。


    “娘娘先別急,我還有話沒有說完。”薑寶鸞想了一會兒,又說,“其實事實究竟如何,僅憑信中的隻言片語也無法得知全部,若等著顧家來了再說起,那便更是有失偏頗,這門親事陛下眼下隻怕是還想要做下去的,無論最後如何處理,謝嬈日後在顧家都可能會受盡拘束,這也不妥。”


    “是了,正是這話,我實在不願讓她受委屈。”李皇後看了看薑寶鸞,遲疑了一下,“你當那惹了禍出來的管事老婆是誰,當日那些新羅婢犯了事,打死了的那幾個自不必說,但也有毫不知情的便留了下來,隻不讓她們進內院做事,後麵就配了家裏的人,這一個正是嫁了個小管事,後麵又跟著陪嫁去了顧家,誰成想竟出了這事,光看當初的事便知她們不是安分的。”


    薑寶鸞聽了也沒有什麽表示,她對那些新羅婢早已經無話可說,也沒有任何想法,可能隻有謝謹成需要感謝她們,而李皇後所言也照樣隻是一麵之詞,顧大公子要一個管事老婆的身子,難道她還能反抗不成?


    當然這種話說出來李皇後肯定不喜歡聽,薑寶鸞挑了挑眉梢,隻繼續自己方才的話。


    “陛下待女兒又是不同的,最好是由謝嬈來了親自說一番,陛下看見女兒在麵前訴苦撒嬌又委委屈屈的,心自然也會軟下幾分,再念及女兒遠嫁便不會苛責於她,顧家的人見了想必更是有所顧忌,她日後回去了才穩妥。娘娘明日去見陛下的時候,便說謝嬈她心裏委屈,又想爹娘,也已經往京城來了,否則我怕陛下知道之後隻讓她在顧家留著思過。”


    “顧家的人已經來了,嬈兒再來是否來不及?”


    “這不打緊,娘娘隻說她人已經來了,遲幾日早幾日難道顧家還與娘娘對峙不成?隻要她能過來便是,娘娘今日就立刻讓人南下顧家接人。”


    一時薑寶鸞已將方方麵麵排布得妥當完整,連細微處也沒有落下,李皇後吊了好幾日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但一句“多虧你了”,李皇後麵對薑寶鸞卻怎麽都難以說出來,不過猶豫恍惚了這片刻的工夫,薑寶鸞卻已起身笑道:“若是娘娘已經沒有其他事了,妾就先告退了,謹成還在偏殿睡著。”


    她怎不知李皇後討厭她,今日也是實在沒了辦法,畢竟這種事不能找兒子一個大男人商量,而謝珩也沒有娶正妃,算來算去隻能把她叫來。


    反正主意她都出完了,後麵就看李皇後自己了,薑寶鸞心裏微微有些泛酸,倒不是因為李皇後的態度,而是想起自己母親在時她反而是任性的,從未幫徐太後分擔過什麽,都是徐太後在為她殫精竭慮。


    為人子女最怕的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李皇後擺擺手,說:“去吧,天沒亮就起來了,我也不叫謹成過來了,你去偏殿等著珩兒過來,然後一起回去。”


    “還有珩兒那邊,”她稍作遲疑,“我就不特地同他說了。”


    李皇後與謝珩母子間關係不過就是這樣而已,因兒子很少吐露心意,所以李皇後有時與他說話反而拘謹,斟字酌句也很累,謝嬈的事實在不知從何說起,怕是未開口說話就內心顫顫,不如就讓薑寶鸞去和他說。


    薑寶鸞行了禮,轉身就往殿外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奪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露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露笙並收藏奪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