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他經得起一切,也拿得起一切。


    不求他出人頭地,隻求他能抗得起風雨。


    謝謹成大大的眼睛裏還是有一些迷茫,不過聽了薑寶鸞的話之後,也沒有再繼續吵鬧,而是安安靜靜地點了兩下頭。


    薑寶鸞忍不住把他抱到懷裏輕輕拍了拍,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心疼。


    這時謝珩咽下一聲歎息,隻淡淡對母子兩個道:“進來用膳。”


    早膳放了一桌,謝謹成一爬到椅子上,就已經忘了方才的不解與難過,又故態複萌,挑揀起吃喝來,所幸的是今日有謝珩鎮著,謝謹成不敢很放肆,隻是一個人坐在那裏,把自己麵前的一碗粥攪來攪去。


    不過謝珩和薑寶鸞今日倒也沒去管他。


    謝珩問薑寶鸞:“那個符玉華眼下可好?”


    “還好,姑母隻說那是她先夫的侄女,死了夫君來投奔她的,她那裏也沒人懷疑,外麵更沒人說什麽。”薑寶鸞回答道,又跟著問,“怎麽了?”


    “自從符玉華逃了,又沒被抓回去,大抵是剩下的那些覺得可行,在她走之後也紛紛效仿。邊地發現不少如符玉華那般的女子,這幾日已由將領呈報到我這裏。”


    薑寶鸞呼吸一滯,能逃出來自然是好事,可要說高興那就真的是高興得太早了,隻有符玉華一個,自然是好掩護的,藏下一個人不過輕而易舉,可是人一多,先不說那邊會不會有動靜,便是要這裏要瞞也瞞不下來。


    一旦她們逃回來的事被揭出來,朝廷不可能當做不知道這回事,到時勢必要對此做出回應,謝道昇又會如何做選?


    選擇就此讓她們留在故土,那邊或許不會計較,但也或許會因此生事,再次擾亂現下的平和。


    再加上先前就聽聞蠻族似是有異動,怕是不會就此簡單善了。


    薑寶鸞圓潤的指甲剮蹭了一下筷子邊側,問道:“要把她們都送回去嗎?”


    謝珩沉默片刻。


    就在薑寶鸞的心就要沉入穀底的時候,才聽他說道:“既然回來了,就沒有送回去的道理,否則……”


    否則和大魏又有什麽區別?


    薑寶鸞歎了一口氣,在那裏受盡苦楚,好不容易逃出來有了盼頭,卻又重新被送回去,一次的傷害就已經夠了,二次便是徹底把她們打入深淵。


    “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會不會不同意你把她們留下?”


    謝珩想了想,斬釘截鐵道:“陛下肯定不會留下她們。”


    薑寶鸞臉色一白:“那你……”


    “暗自瞞下不是長久之計,邊地不僅有我的人,也有陛下的人,”他壓低聲音道,“不如我親自把這事揭開,提議讓陛下下旨將這些女子接回來。”


    “這能行嗎?”薑寶鸞蹙眉。


    這雖是反其道而行,謝珩必定會有他的理由和謝道昇講,可茲事體大,牽一發而動全身,謝道昇會不會接受卻極不好說。


    “陛下畢生最愛的就是臉麵和名聲,我將此事揭開,便是將他直接架了上去,由眾臣子包括百姓評判,他不可能選不接她們甚至再把逃回來的那些再送回去,逼他退兩步他再進一步,那也會將已經回來的那些女子保下。”


    薑寶鸞點點頭,話雖這樣說沒有一絲錯處,謝珩所想是決計可行的,但若是如此行事,謝珩自己就引火燒身了。


    謝道昇顧及顏麵不可能再把人給送回去,但心裏也必定對謝珩更加不滿,謝珩此舉無異於脅迫他做決定。


    就算不是謝道昇,隻是一個尋常的、喜愛嫡長子的帝王,也不會滿意自己兒子,在自己春秋鼎盛之時做出如此舉動。


    更何況種種原因所致,謝道昇已經極不喜謝珩,這更不是小打小鬧,謝珩受不起雪上加霜了。


    她一時沒有說話。


    阻止了就是再度置那些被薑氏所害女子於萬劫不複,若是不阻止或許就是整個宣王府一齊萬劫不複。


    謝珩往她和謝謹成的碗中各自夾了一塊金乳酥,然後淡淡道:“不差這一次。”


    他不是不清楚謝道昇正等著一個合理的由頭收拾他,昨日已然因著謝嬈的話被貶在家思過,再來一個籌碼,謝道昇或許自己都會樂意以幾個女子的安危換來謝珩的落魄。


    這是謝道昇夢寐以求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他卻不能不這麽做。


    當初的薑寶鸞也是她們中的一員,若她也去了那邊且曆經了千辛萬苦歸來,他無法想象他對她見死不救,亦不能接受再把得到希望的她送回去。


    還有,薑寶鸞那時也不願再次見到他,他後來才漸漸明白薑寶鸞的厭惡與恐懼,而那些女子心裏對待蠻族的人,或許隻會比薑寶鸞對他更甚。


    謝珩一旦明了,便無法坐視不理。


    薑氏已經拋棄她們了,可今時不同往日,大黎比大魏不知強盛多少,尤其是兵力上麵,再將她們棄置不顧,謝氏便不配得到這天下。


    *


    謝珩就這樣在宣王府中留了五六日,宮裏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忘了他這個人一般。


    這幾日裏他除了處理一些公務,便是教教謝謹成讀書寫字,謝謹成已經開蒙,等明年開了春 ,便要請人來府上授課教導,都已經四歲了,不能再拖延。


    除了謝謹成有一點不開心之外,謝珩自己倒是很能自得其樂,畢竟謝謹成雖淘氣些,但也不蠢笨,學得也算順暢。


    薑寶鸞偶爾會在謝謹成不好好吃飯的時候讓人送點吃的過去,到底是怕謝謹成餓著,讀書不比平時瘋玩。


    但每次食盒裏裝著的也就是謝謹成自己的那口吃的,謝謹成每每香香甜甜地吃了,謝珩那份卻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這日謝謹成正吃一塊牛乳蒸糕,謝珩狀似不經意地過去看了看,果然食盒裏隻有那一小碟子牛乳蒸糕,還有兩塊棗泥核桃糕,並一碗蓮子羹,多的再沒有了。


    她隻給謝謹成備了吃的。


    於是謝珩便拍了一下謝謹成的腦袋,淡淡道:“別吃了,吃多了犯困。”


    謝謹成泫然欲泣,但最後還是人忍住了,看了那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一眼便爬下了椅子。


    謝珩背著身子撚起了一塊謝謹成吃剩下的棗泥核桃糕,這棗泥核桃糕外皮做得鬆軟,一拿起便往下掉渣子,謝珩重新放下。


    他本來也不愛吃這些花裏胡哨的吃食,一日三餐吃了也就罷了,輕易不再多食。


    倒是與謝謹成最後的動作一樣,謝珩也看了一眼那碗冒著白氣的蓮子羹,依稀想起了那時在退思堂,李皇後每日按時都會讓人送東西過來,他從來不吃,都是讓薑寶鸞替他吃了,後頭那回《東山行旅圖》被毀,叫他看出來薑寶鸞這個丫頭不肯聽話,他便逼著薑寶鸞喝下整整一碗已經冰冷的牛乳。


    那時仿佛也是嚴寒時節,比眼下還要再冷一些,薑寶鸞喝完之後便被他打發回去,一路上走過去,定然是冷得浸入五髒六腑裏頭去。


    謝珩走到謝謹成身邊,謝謹成正握著筆寫大字,才四歲的孩子下筆一點力道都沒有,饒是謝珩再教,字也寫得歪七豎八,隻不過能寫好一豎一橫也就不錯了。


    “行了,回去找你娘去罷。”他對謝謹成道。


    謝謹成沒想到如此喜從天降,歡呼一聲扔下筆,蹭蹭蹭地就跑了出去,引得後麵跟了一串仆婦們追他。


    謝珩看著謝謹成的背影消失,不由搖了搖頭,一時庭冷風靜,他便仍舊過去打開的食盒旁邊,伸手端起了那碗蓮子羹。


    這會兒蓮子羹的冷熱剛剛好,謝珩攪了兩下,便淺淺地舀了一勺放到嘴裏。


    入口便是甜膩膩的滋味一直順著舌尖喉嚨滑下去,甜也是真的甜,怕是為著謝謹成愛吃甜的才多放了糖。


    他一向不大吃這些,更不吃那麽甜的,但還是又吃下去一勺,這才把碗放下,卻不命人來收了,隻讓人叫了曹寬進來吩咐:“去把容殊明請過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07 20:41:34~2022-08-08 20:43: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才寶、嘰裏呱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9章


    謝謹成一路衝到了薑寶鸞那裏, 路上還有未化完的雪水,惹得乳母們連,連連驚呼,既怕謝謹成摔了又要防著自己也摔倒。


    薑寶鸞正倚在榻上看書, 聽到外麵一陣喧嘩心裏一驚, 不由起身坐起, 身上蓋著的灰鼠皮毯子一半都滑了下來, 然後才反應過來, 這應該是謝謹成回來。


    今日謝謹成比往常要早回來很多,薑寶鸞問他為什麽,他也說不清楚,隻能說不知道。


    他在一邊看著謝謹成洗了手臉再換了衣裳, 又照例問了問謝謹成今日學了些什麽,謝謹成老老實實答了,不過也答得不很仔細,薑寶鸞知道孩子還太小, 實在是不懂, 便也不逼他,隻讓他自己去玩。


    謝謹成玩了一會兒, 很快又去拿東西吃, 薑寶鸞才記起來問道:“不是才送了吃的過去, 怎麽又餓成這樣了?”


    謝謹成軟乎乎地貼過來, 嘴裏塞了一嘴的桂花藕粉團子,說:“爹不讓我吃了。”


    這些倒是記得清楚。


    薑寶鸞把他抱到膝上, 想了片刻, 對丹琴道:“你去問問食盒收回來了沒?”


    丹琴有些摸不著頭腦, 薑寶鸞一向是從不過問這些瑣事的, 一個食盒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便是丟上幾百個也無妨,怎麽今日就眼巴巴地去要了。


    不過她還是應了下來,正要出門去,卻又聽見身後薑寶鸞叫她。


    她回頭去看,薑寶鸞已經拉著謝謹成的手站在那裏。


    “不必去了,等我換一身衣裳,我自己過去看看。”薑寶鸞道。


    薑寶鸞轉身往內室去挑選衣裳,櫻桃似的小嘴不滿地翹了翹。


    她就是清楚謝珩素日都不吃那些點心,這才不備他那一份的,如今倒好,隻把謝謹成打發回來,想必東西都落到了謝珩的嘴裏。


    搶謝謹成的東西,薑寶鸞怎麽著也要去看一看。


    丹琴拿了才熏好的披風給她穿上,又為薑寶鸞整了整發髻,倒多嘴問了一句:“這根碧璽花簪夫人戴了好幾日了,今日換一換罷?”


    薑寶鸞不由自主抬手摸了一下髻邊花簪,中間的明珠顫了顫。


    她低下頭,好似有什麽秘密被人發現了一般,隻覺得臉有些微微發燙。


    “換來換去倒也麻煩,還得再重新梳頭。”她說。


    不過是換一根簪子的事被她說得這麽麻煩,丹琴看出來她是不想換,便也不說什麽了。


    一時等妝點好了,薑寶鸞便帶著裹得厚厚的謝謹成出了門。


    謝謹成最喜歡跑來跑去的,薑寶鸞怕他冰天雪地地摔一跤,也緊緊拽著他不肯放。


    於是他便撅起嘴有些發脾氣了,小手也不怕冷似的,一路走一路去拂道邊樹枝,等薑寶鸞發現的時候,謝謹成的袖子已經濕了一大半。


    眼見著離謝珩那邊也近了,薑寶鸞便索性停下來教訓謝謹成。


    謝謹成對付父母長輩有不同的戰術,這回任憑薑寶鸞說得口幹舌燥,他也隻笑嘻嘻地朝她身上貼。


    薑寶鸞更不會怕一個四歲的小孩子,隻冷著臉笑了笑,說:“反正你的袖子濕得不像樣,我也不讓她們給你換,一會兒去了你爹麵前給他看看。”


    謝謹成哼哼唧唧了兩聲,終於認輸了。


    “別想再折返回去給你換,眼見著就要到了,”她說,“等到了那裏再換。”


    謝謹成怕被謝珩訓斥,捂住眼睛又要開始哭了。


    這時丹琴卻朝著薑寶鸞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旁邊避一避。


    薑寶鸞唯恐謝珩這裏有外人出入,也不疑有他,連忙拉著謝謹成就要往旁邊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奪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露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露笙並收藏奪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