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了這兩天,也夠了,終於韓王宣布在王宮舉行春日宴,特意為周王室使臣安樂侯與燕國公主一行接風洗塵。


    宴會安排在韓王宮東邊的章柳台,此處有清渠繞行,直通宮外,這個季節渠麵飄滿了參差荇菜,兩岸柳葉低垂,邊上則是簇簇花海,可謂是將整個上京的春色都提前匯聚在了此處。


    除了主位空著,貴族大臣們早就入座,宮人端著炙肉,侍女捧著酒壺穿行其間,笙歌燕舞好不熱鬧。


    今日這場宴會讓人十分側目的是右邊的第一個位置,坐的竟然是九公子韓卻,現在他已經在韓國朝堂嶄露頭角,韓王跟吳相擺明了有意扶持他,沒想到一場謀刺,竟然讓他成了最後的獲利者。


    衛央作為曾經的衛國國主,現在又是周王室的使者安樂侯,很自然的坐在了左邊第一個位置上,而他的旁邊,是燕公主妘跟德爾侯燕和。


    這樣的座次安排頗有些耐人尋味,讓那些揣測燕妘可能很快就要入主中宮的人心中想法連篇。


    阿梨站在韓卻背後的陰影處,趁著無人注意,忍不住打量著一襲月白華服的衛央。


    他瘦了,阿梨忍不住想,從前溫潤如玉,如今眼見著倒也還是那副樣子,隻是輪廓較從前分明了許多,整個人透著一股淡淡的疏離與冷漠。


    之前官驛戒備森嚴,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進去,阿梨沒辦法隻得求了韓卻讓他幫忙,可惜韓卻拒絕了她,理由是私下拜會韓王要見的人,這是君王大忌,阿梨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了。


    不過後來韓卻替她想了個辦法,就是同意在今日讓她扮做宮人,帶她進宮,屆時她就能找機會跟衛央見上一麵,這就是她為何會在韓王宮的原因。


    韓卻瞥了一眼對麵,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阿梨此時定是一眼不眨地望著對麵那人,他心中哂笑,裝作毫不在意的跟旁邊的吳相喝酒談笑。


    就在大家都各懷心思揣摩不定之時,韓王跟吳夫人終於壓軸出場。


    今日韓王仍舊跟平日裝束無二,沉穩嚴肅,而吳夫人明顯用了不少心思。


    煙青色飛雲長衫露了點粉色曲裾,頭上金釵繁複,耳飾卻是一粒流光東珠,行動間高貴端莊之餘又添了一絲溫婉俏麗,既不過分盛大,又能顯出重視。


    她一路上心情不錯,顯然是已經從喪子之痛中恢複過來了,現在韓卻記在她名下,隱隱有上位之勢,她春風得意也是應當,人人都羨慕她這好運。


    隻有那好事者,眼神在她與燕國公主間徘徊,等著看好戲。


    眾人見韓王駕到,紛紛站了起來舉杯恭祝,韓王見此,拿起酒樽說了幾句場麵話,讓眾人落座,宣布宴會開始,一時間絲鼓聲、吟唱聲、祝酒聲響了起來。


    群臣各懷心思的品酒欣賞歌舞,衛央仿若遺世獨立,與這熱鬧的場景有些格格不入。


    倒是他身側的一名年輕公子見韓王跟衛央都絲毫沒有先開口的意思,想起此次過來的任務,端起了身前桌案上的酒樽站了起來。


    “韓王,某早就聽聞韓春日早,今日親眼見著這風和日麗,方知傳言非虛,隻是此情此景,該是家庭和樂,美美相依,不知為何不見王後與世子在此?”


    此言一出,眾人皆將目光投向了衛央跟這少年,阿梨隻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是總想不起來衛央身邊何時有這一人物了,此時“他”一開口,熟悉的嗓音讓阿梨忍不住心頭一跳。


    “少年”唇紅齒白,斯文俊秀,眉心一點紅痣尤其惹眼,這哪裏是什麽少年,明明就是一亭亭少女。


    阿梨的眼眶不禁盈滿了熱淚,這少女不是她唯一的親妹薑拂是誰?


    還以為年少的她死在了玉都那場叛亂之中,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且跟在衛央身邊。


    隻是從前將軍府的薑拂,驕傲恣意,萬事不落於心,如今她的眼神少了那份睥睨,多了分嬌柔。


    “大膽!”吳夫人身後的宮人還想站出來嗬斥,卻被韓王一個警告的眼神,嚇得趕緊跪了下去,似是感覺到了這緊張的氣氛,整個宴會突然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韓王站了起來,眯眼打量著薑拂,忽然又轉向了衛央,問:“此乃何人?”


    終於有機會跟韓王談談了,衛央慢條斯理站了起來,替薑拂理了理散落的鬢發,才朝韓王道:“十一公主想念姑母,一時情切,還請韓王見諒。”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韓王後是當今周天子一母同胞的姊妹,這少女為她不平,又自稱是公主,還能是哪個公主?當然是現任周天子的女兒了。


    難怪坐在安樂侯衛央的身側,甚至坐在了燕國公主的前麵,朝歌再派了一名公主過來,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燕妘跟燕和對視一眼,要說這宴上誰最無措,該就是她倆了。


    但凡韓王不準備立刻跟周王室撕破臉宣戰,那麽在禮儀上就不能被人攻訐,周天子是天下共主,他的公主亦是主人。


    故韓王站了起來走出了座位來到了薑拂的麵前,“寡人去信朝歌,想來周天子收到來信才派你們過來,怎麽如此看來你們竟是不知曉的樣子?”


    衛央見此,拱了拱手,“韓王,此事還請借一步說話。”


    這是要密談的意思?


    燕妘跟燕和對視一眼,不禁在他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慌張,在燕和看來,為了避嫌他們跟王室使者同住驛館都沒有拜訪過,此時若他們達成一致,燕國豈不是被晾到了一邊,屆時他們該如何自處?


    燕妘其實也有些擔心,但她仗著前世的記憶安慰自己,周王室跟韓王已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了,任他衛央做再多也翻不出什麽浪來。


    並且韓王已經答應了,他們此時已無力阻止。


    韓王在前,安樂侯衛央跟薑拂隨後,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章柳台,隻留下了麵麵相覷的眾人,盡管吳相做主賞舞飲宴,氣氛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熱鬧了。


    韓卻覷著身後人還眼巴巴看著,拉了她的手趁著無人注意就往渠下無人處走。


    “你鬆手,你這是幹嘛?”阿梨幾步一回頭,奈何衛央跟薑拂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她憤怒地瞪著始作俑者。


    眼見四下無人,韓卻終於放緩了腳步鬆開了她的手腕,冷嘲:“人都已經看不見了,還有什麽好看的?”


    阿梨不明白了,一雙柳眉倒豎了起來,“不是你帶我進宮說可以找機會見見衛央?這會兒你是在幹嘛?”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韓卻氣不打一處來,他本是不想她離開上京才告訴她這個消息,也是因為不想她求告無門才想了法子帶她進宮。


    他以為隻要滿足了她她就會多看他一眼,那他因此也會開心一點,可是當看見她自一來就一瞬不瞬地盯著衛央那邊,他覺得他一點都不痛快。


    所以當她質問他的時候,他一把將她抵在章柳渠的石堤豎牆上,不管不顧俯首就吻了下去。


    第47章 妒意


    明明是乍暖還寒的早春,阿梨卻並不覺得寒冷,甚至渾身有股暖流經過,連帶著四肢百骸都開始酥軟乏力。


    韓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她,隻覺得她此時像隻溫順的貓咪,讓他忍不住想更過分的□□。


    他將她抵在牆上,欲望戰勝了那點僅剩不多的理智,他伸出顫巍巍的指骨,來回觸摸著那緋紅醉人的臉頰。


    身後堅硬冰冷的石牆讓阿梨神智有片刻回籠,她驚詫於自己不僅不覺得這是輕薄,甚至竟然有些許沉迷。


    這種感覺讓她十分驚慌失措,她報複發泄般一口咬了下去。


    “啊!”


    韓卻有些吃痛,卻並不願意放開她,直到血腥味兒盈滿了口腔,理智才漸漸占據高地,他終於放開了她。


    “嗬。”


    他歪頭隨手擦掉嘴角的血跡,“你滿心滿眼都是那衛央嗎?他有什麽好?他不過是......”


    本還想再說些氣話,可一抬頭見阿梨瑩粉的嘴唇此時不僅破了皮,還連帶著血跡斑斑,看著十分可憐,他那些氣話就這樣又吞回了肚裏。


    阿梨下意識地反駁,“我不是覺得他好,我隻是......”


    “隻是什麽?”她退一步,韓卻又往前一步。


    阿梨隻好又默默將身子往旁邊移了下,側過頭不說話。


    她今日見到了薑拂,但是為什麽衛央會叫她“十一公主”?


    她覺得這裏麵肯定有許多內情,直覺替薑拂感到危險,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們問個清楚,可是這些話她並不能告訴韓卻。


    “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你不是說我跟那薑黎很像麽?我想替那薑黎問問,當初玉都失敗了,衛國主力卻並未被殲退,他為何就直接投降了......”


    韓卻聞此,突然愣住了,竟是如此?


    他突然嘴角一扯笑了起來,莫名其妙接了一句:“咱扯平了。”


    “什麽?”阿梨蹙眉,小心擦拭著嘴唇上的血跡,以為自己聽錯了。


    韓卻似乎心情一下子晴朗了,他望著眼前正兀自跟自家嘴唇做鬥爭的姑娘,唇角微彎,“我說咱們扯平了。”


    見阿梨還是一臉莫名其妙,韓卻伸手替她將唇角的血跡擦了擦,語氣篤定,“你對我並非全無感覺。”


    阿梨聞言臉頰霎時紅了個透,想嚐試著張嘴否認,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韓卻本來還在為他的唐突心虛,可是阿梨的這番表現實在是讓他意外,他相信若是阿梨真對他毫無感覺,隻怕已經大耳朵刮子招呼上了,可是並沒有。


    她甚至害羞下不自覺吐露出了心事,這說明她並不是像她表麵上表現的那樣毫不在乎,這種認知讓韓卻十分欣喜。


    “你不用擔心我父王會將他們如何。”他決定大發慈悲。


    阿梨抿唇,“你這話是何意?”


    韓卻伸手將她鬢間的碎發小心撇在了耳後,“衛央帶了個公主過來,你說這是何意?我猜王後母子大概是被放棄了,但周王室權衡了利弊,準備重新聯姻。”


    “你的意思是讓十一公主嫁給韓王?”阿梨聲音有些尖銳,“可是韓王不是準備跟燕國聯姻?他不是準備劍指朝歌?”


    韓王的年紀做她們父親尚且有餘,薑拂怎麽可以嫁給他?


    韓卻瞄了眼不遠處的宴會,似笑非笑,“要不咱們打個賭?”


    今冬大雪,韓國往年甚少遇上如此天氣,春種馬上就要開始了。


    要是所料不差,是戰是和,韓王應該會至少等秋收重新占卜過後再行決定了,此時做這些表態,不過是虛晃一招,想從朝歌跟燕國多榨取些好處罷了,能離間一番兩國也是好的。


    *


    這春日宴本也是青年男女結識幽會的好時機,韓國民風開放,故大家對有人偷偷離席什麽的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韓卻他們回到宴上的時候,還有人打趣來著,韓卻通通笑而不語。


    倒是燕妘,隱在袖中的一雙手緊緊攢著,剛剛那兩個糾纏的身影讓她氣憤不已,韓卻若是對所有人都冷淡倒也罷了,偏偏不是......


    不過一會兒,韓王跟衛央他們也回到了宴上。


    剛剛離去之時還板著個臉,幾人之間涇渭分明,此時回來,韓王竟然親自拉了安樂侯衛央的手,一路言笑晏晏,簡直驚呆了眾人。


    重新落座之後,韓王朝著吳夫人吩咐道:“阿喻,近日王宮一應事務都是你在處理,等會兒你將摘星樓收拾出來,十一公主畢竟是自家人,住在驛館不太合適。”


    此話一出,大家都怔住了,這個“自家人”就很有歧義了。


    摘星樓,距離韓王的太極宮不遠,韓王後未出降前就是住在此處,已經很久無人住過了。


    吳夫人勉強一笑,“王上說的這是什麽話?公主既遠道而來,妾身這會兒就去收拾,定讓公主就跟在周王宮一般。”


    說罷,她即刻站了起來,本以為韓王會出言阻止,誰知道他竟然點頭答應了,吳夫人說不出心頭是何滋味兒,但話已出口,還能失口反悔不成,這會兒明白過來韓王是在故意支開她也晚了,隻能硬著頭皮帶著秋姑走了。


    韓王又看向了燕妘,“燕使千裏迢迢來到上京,妘公主曆經萬苦,是帶著誠意來的,寡人對燕國這份誠心也甚為動容,正巧十一公主住進了摘星樓,妘公主不若一起,兩人也可以做個伴兒。”


    此言一出,德爾侯燕和隻覺得渾身那股氣都衝向了腦門。


    他韓國這是何意?燕妘在燕王宮再不受寵那也是一國公主,是他燕國的臉麵,周公主是以“自家人”的名義,那他燕國公主這樣無名無分的住進摘星樓算怎麽回事?


    燕妘明白燕和的氣憤,但是從燕國不願死戰一心割地求和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是人砧板上的魚肉毫無反抗之力了,連生死存亡都不由自己,遑論尊嚴?


    至少現在韓王還搖擺不定,她們也就還有機會,不,不是她們燕國還有機會,是她燕妘還有機會。


    她伸手壓住了燕和,方朝韓王盈盈笑道:“如此也好,聽聞周公主們個個才藝雙絕,燕妘早就想向周公主們學習了,能有這個機會,倒要多謝王上了。”


    剛還等著看燕妘笑話的人此時笑不出來了,倒沒想到這燕妘臉皮如此之厚,就衝她這股能屈能伸的勁兒,以後還是少惹她微妙。


    眾人心思各異,禁衛統領左澤這時候站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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