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給佛祖磕頭,再三地謝佛祖把這樣好的姻緣賜到自己家來。


    此刻的朝煙,則和薑五娘一道躺在自己書房的小榻上。


    “傻樣,都笑了一個時辰了!”薑五娘推她。


    朝煙捧著紅紅的臉,又對薑五娘說:“真的成了!”


    “是,是,真的成了。光是這句,你也說了八百回了!”


    “嘿嘿……”朝煙打個滾:“五娘,虧了有你的主意,才有了今日!”


    “也虧了有我的主意,你才會被西夏人嚇得魂都丟了。”


    朝煙笑著縮到薑五娘身邊,抱著她的胳膊道:“那,那不要緊了。今日許衷送來了細帖子,父親看過,就叫人拿來給我了。你要看嗎?”


    薑五娘勾唇:“我哪裏用看,閉著眼睛都能報出來。”


    “哦!那就不給你看了。我方才才看時,可是十足下了大跳。他名下的田產,比我家的二十倍還多。更不用說鋪子那些的了。你說,他每日操持著這麽多產業,會不會很吃力?看他手下也沒多少人,是不是這些都要他親自去經營?那是不是挺累的?”


    “我看你替他操心得挺累呢!”薑五娘道。


    第51章 插簪


    朝雲得知了朝煙與許衷的婚事時,已經是許、李兩家下過細帖子的第三日了。


    李訣有意在事都還沒大定下來時瞞著自己的小女兒,但奈何朝煙得了自己喜歡的姻緣便嘴巴不牢了。熬了幾天,還是去和妹妹悄悄講了。


    朝雲驚得掉了手中的話本子。


    “那個許大官人?救了你的那個?”


    “嗯。除了他還有誰呢。”朝煙笑著。


    “姐姐,你喜歡他麽?”


    “嗯?”朝煙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愣了愣,隨即點點頭。


    “可…可姐姐,你不是說,要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的嗎?那個許大官人……?”


    “你別看他是行商的,其實,也讀過不少書,出口都是文辭駢賦呢。總之,總之……總之我是喜歡他的。”


    “姐姐,那你就能嫁給喜歡的人了。”朝雲總算也展顏一笑。


    “嗯!”


    “真好。”


    朝煙走後,朝雲獨坐在書房的小榻子上,翻找著自己先前看過的那本話本子。


    找到自己夾了片葉子的那頁。


    頁尾有一句話,是個女郎所說——“若能嫁給自己喜歡的郎君,那便是我一生最大的福分了。偏我一生,最不能自己做主的就是自己的婚事,便叫我的福分都白白耗散了,追也追不回來。”


    朝雲知道了朝煙要嫁給許衷,也知道朝煙與許衷之間有著情分,心裏無比地欣喜。女子得一滿意姻緣實屬不易,在話本之中,多得是喜歡某郎卻又被嫁給另一人的癡情女子。她每每看到,都歎一句這人怎的不為自己爭一爭。


    這下好了,姐姐得了想要的親事。縱那人的身份與姐姐並不匹配,但起碼是姐姐喜歡的。


    不會叫姐姐像話本裏的那些女子那樣,半生所求一朝盡毀,一朝婚姻又困苦半生,終隻能化作魂靈,自地府回到人間,再旁觀幾年人間煙火。


    她想著,又想到了自己。


    若是自己到了要說婚事的時候,會不會也像姐姐這般如意呢?事情還太早,她壓根說不準。可若是到時長輩給她說的親事是她不喜歡的,她想,自己一定不會像話本寫的那樣含恨出嫁的。她要嫁的,一定是世間最有男子氣概的人,是上陣披戈殺敵的英雄。或許將來,她還能跟那人學得一些武藝,然後去遠遠的邊疆。先斬了那犯上的趙元昊,再逼退北境的契丹人。


    從前有女將軍後母辛婦好,如今能不能再有個女將軍李朝雲?


    就像登基稱帝的武則天那樣,做個與別的女子不一樣的女人。


    朝雲合上書頁,閉上眼,看見的就是萬裏北地,有千匹駿馬奔馳,手中的長劍負淩雲之氣,奔向蒼穹之下。


    身邊之人是誰,她看不清。


    低頭看見的,是隻屬於自己的一身甲胄。鱗片鋥亮,底間紋虎。


    她笑了。


    十一月末,官家祭祀於圜丘,大赦天下,並加恩百官。


    年號亦從景佑改為寶元。


    李訣本就是禦史台的長官,在禦史台的職事官已是無恩可加,官家便再給李訣加了個寄祿官的品階,每月可多領點俸祿,也再加了李訣先母的誥命。


    宮裏的中貴人來頒誥命的旨意,李訣在前堂領了旨謝了恩,再把詔書拿去朝煙那裏,要她好好保存存到家祠之中。


    朝煙問了句:“來的中貴人是誰?”


    李訣想了想,道:“是個不曾來過的。叫作孫全彬,新領的內侍押班一職。”


    這名字耳熟,像是在哪裏聽過。朝煙想了想。


    李訣又道:“先前元昊請使,官家派去的中貴人便是這位。”


    “哦,就是領了山西兩地都監的那位內官!”朝煙忽而想起來了。


    她祖母受封誥命是件大事,哪位內官頒旨、禦賜的東西有多少,都是要一一記下來的。


    今日來的這位,她先前並不曾聽說過名字。似乎是這兩年才在官家身邊紅起來,官職升得格外得快,想來是有點本事在身。


    他來給祖母的誥命頒旨,實也是件幸事。


    朝煙叫流霞把誥命的事一一記下,坐在祠堂裏,看著先祖的牌位,忽而想起了一件事。


    她問流霞:“若是我出閣了,那家裏的庶務,誰來操持呢?”


    妹妹朝雲從不曾打理過這些事,薑五娘本沒有這個資格。想來想去,也隻有那個常常拎不清輕重的王娘子了。


    雖說自從上回朝煙遇險後,朝煙不再如從前那樣不喜歡這個嫂嫂。但一想到將來李家的庶務要交到她手裏,朝煙心裏總是難過。


    流霞不敢接話,隻說:“姐兒以為呢?”


    朝煙歎口氣:“要不,將來你留在家裏?無論家裏誰管這些瑣事,都有你和翠玉襄助,總會好些吧。”


    流霞低著頭:“但憑姑娘吩咐。”


    當夜,流霞悄悄去找了趟羅川。


    羅川剛衝洗完身子打算睡覺,聽同屋的人說流霞姑娘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了,衣服隨隨便便一係就衝到了屋外,半身皮肉露在外邊兒。


    流霞白他一眼:“衣裳穿好。”


    羅川扭好衣裳,一臉媚笑問:“怎的來找我了?”


    流霞站得直直地,扭過頭去不理他。


    羅川便哈巴狗似地挪到了她的側邊,湊上去問:“姑奶奶,這怎的又不高興了?”


    “沒事。我走了。”流霞氣呼呼地走了。


    自然,她的氣呼呼隻在心裏,麵上可什麽都看不出來。可羅川見慣了各式各樣的人與人情,這樣的麵色,他一眼過去便知是她有心事。追了幾步,不停地問“到底怎麽了”。


    流霞停下步子,幽幽地問:“如今姐兒與許家下過細帖子了,家裏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你是孟婆婆的兒子,孟婆婆將來會跟姐兒一道去李家的,那你呢?”


    羅川笑笑:“都說你算賬厲害,不想你算將來的事更了不得。這姐兒跟許家也隻是下了細帖子,小定大定都沒走過,過門更是遠遠的事,你現如今就想那時作甚?”


    “總要到的。那時,你會跟去麽?”


    “我本就是姐兒院子的,不僅跟著我娘,也得跟著姐兒啊。”


    流霞呆站著瞪了他一會兒,推開他走了。邊走邊說:“若是那樣,你就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羅川凝眉,看著流霞離開。


    “這姑奶奶是怎麽了。”


    等到入了十二月,許、李兩家之間的來往更繁。


    因諸多瑣事都需要有長輩定奪,魏國夫人短短地住進了李府,暫住在輕蔭閣裏。


    十二月初三,許家送來許口酒一擔,用花絡罩著酒瓶,飾以銀絲線織成的花勝八枚,由平西送到了李家。


    李訣尚不在家,是魏國夫人出麵接下的。


    大門著紅,鄰裏就此知道了這兩家將要結成的喜事。


    平西亦送來書信一封,寫了許衷的母親梁氏前來相看新婦的日子。


    萬般禮數都做得周全,魏國夫人看著也舒心。她本還擔心這許家是商戶人家,不知道什麽娶婦之禮,不想草帖子、細帖子、初定禮都一一符合規製。


    故而她安排的“回魚箸”也最是詳盡。回魚箸算是女家給男家的回禮,要淡水兩瓶,活魚五隻,箸一雙,皆裝在那男家送來的酒瓶裏頭,再送回去。若是尋常人家,一切都用普通的便算數了。偏偏魏國夫人主持之下,萬事都要做得最好。


    淡水,是托了內官去宮中禦井裏打來的。活魚,是叫人快馬從南邊送來的。一雙箸,叫了東京城中最好的工匠三天三夜雕刻而成,金上鑲了玉,玉裏雕著花。這麽一擔瓶子又送回了許家,兩方都有臉麵。


    十二月初九,梁氏自馬行街而來,一路到了州橋投西大街,車停在李府門口。


    這是婆母來新婦家相看媳婦。


    李訣依舊不在,仍是魏國夫人接待。


    魏國夫人見著梁氏第一眼,便愈加放心這門親事。梁氏是個麵相和善之人,說話也溫聲細語。雖說禮數等終究不及官宦之婦那般講究周全,然話語之間的恭謹柔和叫人聽了舒服。


    朝煙坐在入芸閣的正廳裏,等著梁氏過來,手裏的帕子被不停地拉扯著。孟婆婆輕輕說道“姐兒別怕,又不是什麽大事”,可朝煙的心就是怎樣都靜不下來。


    秦桑跌跌撞撞跑來:“姐兒,人已經到門口了”。


    孟婆婆瞪她:“到了就到了,沒點規矩!”


    朝煙唰一下站起來,往外望了望,又訕訕坐下。


    其實,心裏不安的不僅僅是朝煙,梁氏亦然。


    她常年不走出家門,多年不與外人說話了。可這是兒子的婚事,她不能不來。


    雖說她心底相信兒子的眼光,知道兒子挑中的人一定會是好的,可一聽到禦史中丞這樣的名號,梁氏還是心裏打鼓:萬一這家人瞧不上商戶,她該怎樣做才不給兒子丟臉呢?她也知道朝煙生母走得早,家裏沒有主母。萬一今日出麵來見她隻是個下人,她該不該再進去呢?


    不想在李家門口見著的,是當朝皇後的母親魏國夫人。


    這算是給足了她許家人的麵子。


    而一路跟著魏國夫人進了入芸閣,看見了正廳裏的李朝煙,梁氏不安的心才算安定下來幾分。


    朝煙乖乖巧巧地坐著,一張臉兒似畫中女郎般精致,頭上一朵銀花勝,是她前幾日親自做的。她一笑起來,光彩似要將日頭都比下去。


    這樣的姑娘,梁氏見了,心裏直喊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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