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與雪滿要來幫忙,她還是自己動的手。雖說到了年底,天也冷,可她走動著走動著,額頭竟然也有汗下來。韓婆婆趕緊給她擦拭了,免得她受了風著涼。


    朝雲甩甩累了的胳膊:“不必了。”


    白草煮好了藥,端過來,朝雲一口便要吞。


    韓婆婆攔不及,滾燙的藥已經入了口,被朝雲吐出來。


    “燙!燙!”韓婆婆著急起來,招呼人去找冰來。


    朝雲伸著舌頭,感覺整張嘴裏都麻麻的。已經入冬了,冰沒那麽好找,而手頭的茶水又都是溫熱的,也涼不了嘴,朝雲愣是生生痛了一陣。


    廚房裏找來了點涼水,先潤個嘴。


    孟婆婆又數落白草:“剛煮完的藥,能這樣就端上來嘛!”


    朝雲舌頭刺痛,但還是要說:“怪我,婆婆別怪她。”


    十一月,西夏軍大舉侵入延州保安軍一帶,消息傳入東京,朝野嘩然。


    元昊派出三萬鐵騎,圍了承平寨。


    這是在逼官家出兵,若官家再不出兵,這大宋領土便要拱手送人了。


    朝雲的舌頭先前被燙,幾日都不高興說話,此時才好,便拍著書桌而起,氣忿道:“這還不出兵,就等著元昊殺到東京來,把宮城撞破吧!”


    韓婆婆來捂她:“姐兒,好姐兒,可不敢胡說啊!”


    雪滿上街聽消息去了,邸報也沒出來,她還在禦街上豎著耳朵呢。朝雲便在書房裏等著,等到天色落暗,看見雪滿回來了。


    “姐兒,消息是沒聽著,卻瞧見幾匹快馬飛到宮城裏去了。”


    “那該是承平寨急報!”朝雲判定,“承平寨日危!我若是官家,便是禦駕親征,也就這樣去了!”


    韓婆婆又慌忙攔著她:“姐兒!”


    延州,承平寨。


    敵軍大軍壓境,軍民人心惶惶。


    將領官在上點兵,點到了個叫做“狄青”的人。


    點兵台下烏壓壓的幾千號人,狄青“赫”地站了出來。


    將領官問道:“你便是那個說有破敵良策的都巡檢司指使,狄青?”


    “正是下官!”狄青身壯如虎,聲如洪雷。隻是臉上有一排刺青,是年少時入了牢獄刺配刻上的。


    偏將不解:“你一個配軍,能有什麽良策?”


    狄青抱了抱劍,道:“並非良策,隻是能破敵。”


    十一月末,西北,總算起了大戰事。


    邊疆戰報一日日送入京城,都人總算知道了官家的心思——這場仗,得打!


    若沒有官家的授意,沙場之上,根本不會見大宋的官兵。


    而大宋的官兵既和元昊有了交戰,那便是官家已經點了頭的。


    何況,這戰報送來,又是那樣的得體。


    交戰第五日,鄜州前部軍趕到。部署官許懷德率三千勁旅自外而內突圍,打散西夏陣型。狄青自內而外率承平寨部眾攻去,與許懷德互為呼應。西夏軍重新布陣之時,許懷德飛箭射殺西夏主將,亂賊軍心。


    正當此時,鄜延兩州的鈐轄官盧守勤,帶著鄜州大軍奔襲而來,大破敵圍,西夏軍潰逃。


    敵軍披靡,宋軍士氣高漲,環慶鈐轄官高繼隆也發兵北上,攻破西夏後橋寨,收複吳家寨等失地。


    朝雲聽到勝況,總算出了口氣。


    但又追問雪滿道:“封賞的那些將軍、將領之中,有沒有個叫做孫全彬的人?”


    雪滿搖搖頭:“沒聽見這名字。”


    朝雲撇撇嘴坐下了。


    不是說會去打仗的嗎?怎麽沒去?


    不過也不要緊,總之,我大宋是勝了的。


    她高興,喝菊花水也高興。


    一整個臘月,朝雲都過得開懷。


    朝廷常常大封文官,這個升官,那個升品,賞賜一大堆,可卻許多年未曾有大封武將的時候。如今保安軍一戰大勝趙元昊,官家總算頒布了旨意,將此役有功之人統統封賞了一遍。


    盧守勤封了個左騏驥使,鄭從政封內殿崇班,許懷德官職不變,功勞蔭封給了自己的亡母和發妻,而封賞最豐的,該是連升四級,直接提拔為右班殿直的狄青。


    狄青功勞最大,封賞自然也最大。


    這個名字,自此也入了朝雲的耳朵。


    偶爾提起本朝能打仗的將領官,朝雲便會想到他。


    今年天象怪異,日日陰沉,卻日日不落雪。


    王娘子本備好了落雪宴要用的箋子,卻沒有能用它的機會。


    朝雲倒是樂得巧,不落雪,家裏就不必請客人開宴。難得有個安靜些的年,她好自己沉在書房裏頭,無人會來打攪她。


    她看了會兒話本,嫌這些都看過了,翻看著朝煙留下來的書冊,看到了本封皮格外鮮亮的冊子。


    大字寫著“封蔭實錄”,翻一翻,裏頭記的都是李家曆代上上下下的主母、宗婦們得封誥命的記錄,記了哪年哪月宣旨,誰來宣的旨,封了個什麽,又追封過什麽。


    想來這樣的冊子不該在書房裏,應該擺去家祠之中。朝煙出嫁前,府上收拾她的嫁妝,為了找她一口說定要帶去的東西,把各個院子都翻亂了。這冊子也不知怎的就長了腳,落在朝煙的書房裏了,又被朝雲拿到。


    她翻到祖母和母親在的那幾頁,看到了姐姐的那一手好真書,有些羨慕,心想著:怎的我的字就練不好呢?


    她明明是讀過書的,比尋常人家的小娘子們讀得都多,可是這一手字,真是沒人比她更差了。


    就連有些蠢笨愚鈍的嫂嫂王娘子,那字至少還拿得出手,不像她。


    學學姐姐的字吧,她又翻了一頁。


    看見了祖母去歲追封誥命時的那一條。本沒什麽不尋常的,可朝煙看見了那條之中,寫在最後的宣旨人的名字——中貴人,孫全彬。時任內侍押班。


    她暗暗一笑,用手輕輕觸他的名字。


    交年夜,一家吃過了飯。


    打夜胡的婦人們三兩一隊,一家一家的敲門。王娘子一視同仁,但凡來的,都給了飯與一小塊肉,再加一吊銅板,叫她們都能去過個好年。


    朝雲單獨找了趟薑五娘,跟她坐在一塊兒,問著她:“五娘,你可知道孫全彬的住處麽?”


    薑五娘皺著眉:“問這個做什麽?”


    “不做什麽,也就問問。”


    薑五娘板起了臉:“他與你又沒什麽幹係!”


    “有幹係的。我與他,算是友人。”


    “他是內臣,你是禦史中丞嫡女,算什麽友人!”


    “…..”朝雲默然許久,開口道:“我求你了。五娘,求你告訴我。”


    “我告訴你,你打算做什麽呢?”


    朝雲撇撇嘴:“不做什麽,我不過想知道罷了。”


    薑五娘最終還是心軟,朝雲說了“求”字,她也隻能告訴她:“在梁門外。出梁門半裏,拐進個貓兒巷,第一扇門便是他家。”


    “多謝!”朝雲誠切。


    年二十九,朝煙與許衷回李家來,用個午膳,也送來了年禮。


    王娘子早早便在府外等著朝煙回來了,遠遠看見馬車過來,叫人趕緊去擺凳子。


    再次見到朝煙,她已不是在家裏做姑娘時的模樣了。


    額發梳了上去,頭上的金釵銀簪多了許多,腰上係著玉佩,腳上的鞋與許衷的靴一樣,都有寶石點尖。身上一件狐裘大襖,更顯出富氣來。


    從前朝煙出門,都要帶個手爐。與許衷成親之後,隻消抓著他的手就行了。


    緩緩下車時,王娘子瞧見朝煙麵色紅潤,心裏便也高興。畢竟是李莫惜的親妹妹,於她而言,也是最親近的家人。家人過得好,她自然心裏愉悅。


    何況後頭跟著滿滿兩車的節禮,也能看出朝煙在許家過得不差。許家人,至少是看重朝煙的。


    許衷和朝煙一起拜見王娘子,王娘子抓著朝煙的手,帶著她進門去。


    朝雲便在門裏,聽見外頭的動靜,出來一看,瞧見了許久沒見麵了的姐姐。


    “雲兒!”朝煙忽而笑了。


    她想放開王娘子的手,去拉住朝雲,無奈王娘子笑咪咪地抓緊了她,沒瞧出她的意思,還是拉著她往裏走著。


    到了內堂才曉得王娘子為何這般急切:原來是她今日請到了東雞兒巷的郭廚來做了一桌好席麵,生怕朝煙少吃幾口,趕緊拉著朝煙過來入席。


    一桌子菜確實好,開胃的有棗圈、桃圈和河陽查子,酸甜可口,入喉生津。羹湯數份,各按了幾人口味做的,朝煙的是三脆羹,朝雲的是新法鵪子羹。肉也數種,蛤蜊、白肉、乳炊羊都有,朝雲吃得停不了箸。


    席上,王娘子還讚:“這郭廚名不虛傳。我們府上,也就隨二娘去了許家的孫四娘的手藝與他相當。”


    朝煙看了眼許衷,笑道:“孫四娘如今也不在許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戰後封賞名單參考《續資治通鑒長編》


    第67章 袁大


    朝煙入許家,前幾日自然忙碌,既要認親,又要認一認家中的女使從人。


    先認的是前院的人,在外跑動的事都要靠他們。


    許衷身邊的小廝朝煙多多少少都見過幾回,最熟悉也就是平西。平西跟著許衷的日子最久,當初也是許衷的伴讀。平南專管鋪麵上的事,不常在家裏。平東在家裏打點著家務。


    “那麽平北呢?”朝煙問。


    許衷笑了:“沒有平北。隻有東南西三個。”


    可是家中明明有許多小廝,怎的也不湊個雙數上來?朝煙心裏疑惑。


    許衷又解釋道:“蕩平北境乃我之所願,既不可得,也就不必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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