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門怪不好意思的,覺著自己也不曾幫上朝雲什麽。將要閡門之際,又叫住她:“娘子如何稱呼?等押班回來了,我與押班說一聲,就說娘子來過了?”


    李朝雲一笑:“我姓李,行三。”


    “李娘子慢行。”


    小黃門看著朝雲和雪滿出了巷子,心裏有些奇怪:這還是第一回 有小娘子來找押班呢!她是如何認識押班的呢?


    孫全彬當夜從宮裏出來,回到府上,換上一身勁裝,腰戴佩劍,跨馬將行。


    出門之際,小黃門告訴他:“今日日裏,有一位自稱李三娘的小娘子,來府上找過押班。”


    “李三娘?”孫全彬意外了,“她看著多大歲數?”


    “約莫十四五歲?”


    那就是李朝雲。


    孫全彬又問:“可說了什麽事?”


    “那位娘子說自己也沒什麽事。”小黃門還是撓頭,“隻是問了這裏是否為押班住所。”


    “我知道了。”


    孫全彬跨上坐騎,轉頭對著小黃門道:“我此一去,不知何時歸來。你且看好門戶。”


    他一夾馬腹,馬兒便走動起來。小黃門喊著:“押班,萬萬珍重!”


    隻看著押班越行越遠。


    天色晚了,城門正要閡上。


    孫全彬手持著腰牌,一路疾行而去。


    此去一千餘裏,僅他一人獨行。他要趕往鄜州,領監鄜州軍一職,率領鄜州軍去解延州之圍。


    延州不能落入西夏人手裏,三川口之戰已經落敗,此去無論如何,一定要破了延州的危境。若不能敵,便是他死在那裏,也不能償大宋之損折。


    星夜兼程地趕過去,早一日到,便能早一日領知戰機。孫全彬此刻不敢疲倦,亦不能疲倦。


    正月裏的寒風如刀割般吹麵而來,越是往西北去,便越是嚴寒。他攏緊了大襖,餘光瞥向了天際的月亮。


    就快到十五了,月亮似從未有闕般圓滿。


    她來做什麽呢?孫全彬忽然想起了李朝雲。


    正月十五,雪不曾落下。


    朝煙在許衷懷裏醒來,呢喃著喊冷,許衷便抱緊了她。


    朝煙徐徐睜眼,看見與自己赤忱相貼的夫君,臉色泛紅,坐了起來,叫人進來給自己更衣。


    許衷理了理亂糟糟的床鋪,自己穿了衣裳,洗漱畢,回來時,朝煙正在擦麵。


    孟婆婆捧著湯盆,盆中放著最新采的花瓣。此時正值隆冬,尋常人家洗麵是用不上花瓣的。這一些,便是從城外有溫泉的山上采摘而來。也隻有那裏才常年有鮮花盛開。


    朝煙洗漱久,裝扮也久。何況今日是她盼了許久的元夕,哪能隨隨便便打扮一下。對著銅鏡,怕是又要一坐一個時辰。


    許衷在榻上看簿子,朝煙在鏡中看他。


    “羨真,你在看什麽?”


    “山子茶坊去歲的賬本。”許衷揚了揚手裏的簿子。


    厚厚的,想來去歲山子茶坊掙了不少錢。


    朝煙一笑,眉毛描歪了。


    外頭忽而有嬉笑聲,喜雀進來通傳,說是表姑娘過來了,正在明鏡齋門口呢。


    能出入許家的表姑娘,隻有梁明彩一位。朝煙隻是見過梁明彩幾回,可這姑娘總愛往這裏跑。


    孟婆婆皺緊了眉頭。


    像這樣家底不豐,又沒什麽家世的小娘子,也早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怎的不趕緊定下親事,反倒隔三差五來到許家。


    說是來看自己姑母梁氏的,卻不見她去佛堂,整日裏來明鏡齋算是怎麽回事。


    她看了眼朝煙,見到朝煙一副不甚所謂的模樣,心裏發緊。


    朝煙讓喜雀去請表姑娘進來,又轉頭看了許衷一眼。許衷自然看見了自己娘子的目光,也曉得娘子的意思。


    這裏雖是兩人共住的內宅,可梁姑娘要過來見她這位表嫂,許衷該回避的。


    許衷從榻子上起來,卻不走出屋中,反倒站到了朝煙身後,問她:“要不要我來給你描眉?”


    “?”


    朝煙反手推他,小聲道:“你表妹要來了,你要麽出去,要麽……你還是出去吧。”


    許衷笑笑不作聲,從朝煙手裏拿過青黛,半蹲下身,用筆貼上了朝煙的秀眉。


    “表嫂!”


    梁明彩熱熱鬧鬧地衝進來,飛撲到朝煙跟前,看著許衷給朝煙畫眉。


    “表嫂真美!”梁明彩笑道。


    朝煙聞見她濃鬱的香味,不知她衣裳上熏的什麽香。竟無時無刻都這樣馥鬱,如春花一般。


    許衷有些無奈。梁明彩這樣頻繁地跑過來,抱了什麽心思,他不是不知道。隻是自己表妹是這般的人,他也不好與朝煙隻說,隻得擋在梁明彩與朝煙之間,不叫表妹有了什麽可趁之機。


    倒是滑稽了,孟婆婆怕梁明彩對許衷有什麽不該動的心思,許衷卻憂心著梁明彩對朝煙有心思。朝煙懵懵懂懂,以為梁明彩不過是個愛玩愛鬧的表妹,相處日久,也見其對自己的熱忱與真心,昨日還說要與她一起過元夕呢。


    許衷難得不聽她一回,隻說想與朝煙單獨度過。朝煙自然答應,不想梁明彩自己也上門來了。


    許衷給朝煙畫眉,梁明彩便在一旁彎著腰,緊緊盯著朝煙的臉。


    難怪表哥喜歡她,這樣的小娘子,梁明彩也喜歡極了。


    “表嫂,你今日要出門嗎?”梁明彩問。


    朝煙點點頭。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呀!我們去禦街上看燈去!”


    許衷打斷:“有我陪著你表嫂便足夠了。”


    “哦。”梁明彩訕訕。


    朝煙梳妝打扮好,已經快到了中午。


    廚房來問要不要做午膳,朝煙本想三人一起在家裏吃一點,許衷卻牽著她的手直接出門去了,留了梁明彩在家。


    梁明彩百無聊賴,到佛堂找梁氏說話去了。


    走在馬行街上,還是白日,也有幾戶人家點了彩燈。


    家裏出門要路過貨行,許衷進去拿了一盞手提的兔兒燈出來,給朝煙。


    朝煙喜歡極了,捧在手裏看。兔兒的雙眼是挖空的,裏頭放了蠟燭,到暗的地方,便可見此兩處在放光。兔兒的肚子是曾紗紙,也會放光。兩隻耳朵豎著,明明像是紙搭出來的,上頭卻粘了層絨毛,像是真兔子一般。


    朝煙用手輕輕地觸碰,軟毛還暖暖的。


    “提著便好了,可別捧著。裏頭是蠟燭,當心燙了手。”許衷提醒她。


    可朝煙還是把這小燈當作火爐用了。


    “多久會熄呢?”


    “能燃到明日。”


    貨行對麵是九曲子周家,生意總是不錯,今日愈加是賓客盈門。朝煙和許衷看了看裏頭的人,互視一笑,都不打算進門去。這一路上總有吃點東西的地方,不著急這一家店。


    再往下走,到了樊樓。


    樊樓人山人海,就算是前幾丈遠的地方也壓根進不去人。轎子到了門口,隻能遠遠地停下。除非生出兩翼來,縱使宮裏的趙大官人也飛不進去。樊樓的紅火,倒是也紅了樓前那做北食的段家爊物,來客吃不著樊樓酒菜,吃一口樊樓前頭的小店,也不算白來擠這一遭。


    馬行街上有人在布燈山,人疊著人,搖搖晃晃歪歪扭扭地站著,往燈山的最高處放上一隻大蟲燈。老虎威風極了,可惜做得太小,大蟲變成了小大蟲,在燈山之中並不起眼。


    “等到夜裏,我們來看亮起來的燈山吧?”朝煙道。


    許衷卻說:“今夜興許看不見了。”


    “啊?”朝煙奇怪了。夜裏總是要回家的,回家,便能看見。


    許衷笑著,帶著她,從馬行街往南去。


    “我們去哪裏?”


    “去州橋,到了州橋,便上禦街。”


    “好遠呢。”


    “我們慢慢走。”


    “好。”


    第71章 菜餅


    沿著馬行街一路朝著南走,到了與潘樓街交匯處,便可見山子茶坊。


    許衷是山子茶坊的主人,如今朝煙便成了這裏的女主人,原來看這裏生意好,隻是感慨店主人會做生意。如今看到賓客盈門,也叫朝煙與有榮焉了。進去一位客人,便是給許家又掙了幾文錢。明明山子茶坊是京城人避暑最愛,可這寒冬之時,照樣也是座無虛席。


    此時還正值晌午,去喝茶、用膳的人還是多。朝煙不餓,不趕這一時,抱著兔子燈,跟許衷接著走。


    “來。”許衷帶著她,從山子茶坊處轉進了潘樓街。


    潘樓街和馬行街都說是京城最最繁盛所在,一條街上,從西到東有潘樓酒店、徐家瓠羹點、裏瓦、中瓦、桑家瓦子、李生小兒藥鋪、仇家禦藥鋪和山子茶坊,街頭街尾處都站著官兵,攔著車馬不讓進,免得撞上了行人。


    朝煙和許衷曾到這裏的瓦子來看過戲,這裏有夜叉棚,當時有王顏喜在講小說。如今王顏喜的身價可是又比當初翻了幾番,一般的瓦子勾欄可請不到他。


    潘樓酒店前的集市人堵著人,賣羊頭、肚肺的搶了好大一塊地界去,飄香十裏,勾著剛從潘樓酒店出來的食客們過去買。也有賣犀角、珍寶的小攤販,扯著嗓子招引著來客,不起眼的一小塊玉偏偏能賣出個高價。


    朝煙從一個小經紀那裏瞧中了一副頭麵,一問價錢,竟賣得比界身巷裏的還貴。許衷掏錢買了,朝煙反倒奇怪:“這頭麵雖好看,可怎麽看也不值這個價錢呢。”


    許衷剝下頭麵上的一顆珠子,笑道:“珠子也是假的,無非買個高興。”


    “啊!”朝煙嗔他,“雖說珠子是假的,可這製式好看。你弄了下來,這樣不就戴不了了?”


    “沒事,前頭有我們家的店,讓他們鑲上真的,再給你送回來。”


    “嗯,好!”朝煙撇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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