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下人也笑,隻有秦桑還不知道怎麽了。


    養魚匠說給她聽:“姑娘,那冰雪元子是糯米做的,魚可吃不來。”


    “吃不來?”秦桑眨眨眼,“那日,它們不是都吃完了嗎?”


    “所以才……”養魚匠伸出手,指了指漂浮了一池的死魚。


    “啊!”秦桑驚了。


    春日一直閑暇,到了六七月,天最熱的時候,朝煙才又繁忙起來。


    翠玉和流霞都到了成親的年紀,朝煙在許衷身邊的一眾下人之中挑選了幾個,讓翠玉、流霞自己選。翠玉倒是大大方方,挑中了平東。而流霞卻扭捏,說是還不想嫁人。


    朝煙追問了幾回,才曉得流霞與羅川交好。當下問了孟婆婆意思,直接便給兩人作了主,定下六月成親。


    羅川是自家奴仆,流霞也是自家用人,兩人成了親,互相也不耽誤,照樣在家裏做活。等將來生了子女,孩兒們便也是家生子,依舊留在家裏。孟婆婆當初便是這樣嫁給了老羅管事。


    流霞的婚事如是,翠玉的也如是。


    請了個道士來,算了算六月的日子,前後把兩個姑娘都發嫁了。朝煙給每個都塞滿了嫁妝錢,叫兩人嫁得體體麵麵。而她兩人又是皇後宮裏出來的,婚事需跟皇後說一聲。曹皇後知道後,也撥了賞賜下來。


    羅川得意極了,大婚當日,喝得爛醉,摸進洞房裏,卻倒在地上醒不來。流霞懶得理她,兩口子一人在床上,一人在床下,將將就就過了一夜,從此後就要搭夥過日子了。


    忙過這一陣,朝煙實在也累,坐在院子裏乘陰涼。


    夏夜的城郊有流螢飛過,似點點星空在人間晃蕩,秦桑給朝煙搖著蒲扇。


    朝煙往院門口張望,看著許衷是否回來了。


    這幾日是山子茶坊一年之中生意做好的時節,那仙洞仙橋都備受東京仕女們的喜歡。涼風陣陣,伴著涼茶的清香,在山子茶坊中吃茶,就像神仙在天宮裏一樣舒坦。


    朝煙也想過去,可如今在這別院裏避暑,更比在城裏舒服。她也不似許衷那樣,每日都要為了生意而躬親奔忙,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她根本也就懶得動一下。


    隻是許久沒去熱鬧的地方看看人煙,實在也有些寂寞。


    許衷前幾日給她請了瓦子裏如今最紅火的藝人過來,單獨給朝煙講小說、演儺戲,朝煙看得進去,隻是終究沒有擠在人群之中看時地高興。


    她坐在院子裏久了,也想站起來走動走動,卻忽然頭暈。


    秦桑扶了她一把,可朝煙竟然莫名幹嘔起來。


    孟婆婆趕緊趕過來,給朝煙端來茶水,又去請了大夫過來看。


    許衷趁著城門還沒有下鑰,趕到了別院這裏,正好大夫配完了藥出去。


    孟婆婆眼中含笑地看著他,秦桑也是淺淺的笑意盈在臉上,隻有朝煙一個低著個腦袋,雙頰紅紅的,不說一句話。


    許衷問:“羅川來說你身子不爽,這是怎麽了?”


    朝煙看了孟婆婆和秦桑一眼,她兩個便退了出去,隻留下朝煙和許衷單獨在屋子裏。


    朝煙拉了拉許衷的袖子,把他拉到麵前,抬起頭仰麵看著他。


    他也低下頭看著朝煙。


    小娘子雙頰粉紅,麵容如剛出浴一般晶瑩,眼中氤氳著薄薄的一層霧氣,霧氣之中,他也能從她的眼中看見自己。這雙眼睛裏頭有他。


    許衷一時心動,捧著朝煙的臉又親吻她。


    兩情繾綣之時,便是呼吸的細微聲響也能叫心跳得愈來愈快,朝煙被他親吻地渾身發麻,想伸手攬住他的脖頸把他拉下來。


    倒是許衷及時止住了,回過神來問她:“大夫來過了,說了什麽?”


    朝煙還是不肯說話,但把目光垂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許衷愣了愣,隨即明白了。


    “朝煙,你……有身孕了?”他的話語之中,是無可掩飾的驚喜。


    朝煙亦然,點了點頭。


    許衷興奮地抱起了她,將她摟在懷裏,雙臂卻又不敢重了,生怕壓疼了她。朝煙傾在他的肩頭,安心地閉上了眼睛,聞著他衣裳上的熏香氣息。


    朝煙有了身孕,住在城外便不是那樣方便了。


    畢竟有身孕之人,在藥物、飲食之上都要多多調養,若是有點什麽,城外連個當即能請來的大夫都尋不著。而京城最好的醫館、藥鋪都在馬行街北段,住回馬行街去,對她調養安胎也是好處。


    如今月份還小,朝煙珍重胎兒,但凡是要入口之物,無論什麽,她都要問過大夫這能不能吃、能吃多少。她本還和許衷說,這頭三個月便不要讓旁人知道她有孕之事,可大夫天天都往許家跑,便是個不曉事的也該猜到了朝煙的身孕。


    梁氏隱隱有了猜測,就叫許衷到了佛堂,問了問他。許衷含笑道是,這可樂壞了梁氏。


    朝煙入門已經將近有了一年,雖說朝煙年紀還不大,生育之事不必著急,但梁氏總擔心許衷的歲數太大了些。若是尋常的郎君,到了許衷這個年紀,便是孩子都有四五個了。許衷至今連一點骨血都不曾留下,她數度在佛祖前頭磕頭呢。如今總算知道朝煙有了孩子,她對許家香火之憂慮,終於可以放一放了。


    八月份,魏國夫人也知道了朝煙有身孕之事,帶了足足一車的補品到馬行街,又帶了一位禦醫過來,給朝煙把脈。


    朝煙別的都還好,就是幹嘔個不停,每次幹嘔,又都會嘔出眼淚來。眼睛難受,喉嚨也生疼。那禦醫是魏國夫人托了皇後請出來的,雖說不能像自家養的郎中那樣隨叫隨到,可他醫術高明,一脈下去便知道朝煙是哪裏不好,配了幾副藥給她。


    “吃個三天,便不會幹嘔得如此厲害了。”


    朝煙謝過禦醫,又仔細地問自己能吃哪些酒菜,不能吃哪些。


    禦醫再三囑咐了名目,也說:“千萬不能飲酒。”


    朝煙統統記下,要廚房的人都注意些。


    魏國夫人看著朝煙與禦醫說話,自己也插不上嘴,隻是端著茶盞,看著外甥女。


    朝煙送走了禦醫,伸手摸著自己的小腹,魏國夫人還覺得頭腦暈乎乎的,有些不大真實。


    妹妹當初懷朝煙的時候,她還記得一清二楚呢,怎麽轉眼這麽多年過去,朝煙自己也要生孩子了?


    生孩子對女人來說是件難事,生產之痛,如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就算是懷胎的九個來月,女人也是要每日輾轉難眠的,生怕自己吃壞了什麽傷到了孩子,又怕睡得不好,讓孩子在自己肚子裏也不舒服。每日醒來,頭一件做的事總是幹嘔,嘔得厲害時,還會把前一夜吃的都吐出來。


    這些苦,她當年經曆過,也看著妹妹經曆過。如今是妹妹的女兒要經曆。


    她心疼朝煙年紀如此小,就要感受這份疼痛與難受,又喜悅著朝煙也將有自己的子女。


    她的長女曹皇後不曾生育,兒子倒是前幾年剛生了一個,也算做了祖母。隻是她私心裏還是更期盼著女兒的孩子。女兒遲遲無孕,隻好期盼外甥女的孩子。


    朝煙和朝雲兩個外甥女,於她而言,跟女兒也沒什麽兩樣了。


    魏國夫人走後,沒幾天功夫,朝煙有孕之事,王娘子也就曉得了。


    王娘子和薑五娘都過來看了朝煙,帶了好一堆東西,說要給朝煙補補。


    王娘子自己不曾生育過,對有孕的女子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都隻是聽別人說。她忙手忙腳在庫房裏,挑了一壇泡了蛇的酒。


    她想著朝煙往常愛喝薄酒,以為這是朝煙喜歡的,又以為泡了蛇,這酒就能補身子。


    朝煙笑道:“多謝嫂嫂,隻是有孕時不能飲酒。這酒,我就留到生產後再吃了。”


    她從前在李家做姑娘時不大喜歡王娘子,覺得她蠢笨,說話做事都不大得體。


    可如今再想想王娘子,卻不覺得她有什麽不好的地方。盡管性情愚笨了些,可好歹對身邊人都是真心的。對哥哥如此,對她如此,對薑五娘也算不差。


    薑五娘也煩她,可她終究並不是什麽會苛責妾室的主母,時常去和薑五娘說說話,不過是深宅之中解解悶罷了。


    年歲逐漸增長,看著這位嫂嫂,朝煙不再討厭她。再怎麽說,這也是在自己有喜事的時候,會高高興興上門來,拉住她的手說話的親人。


    這輩子會遇到許多人,但真正的親人也就隻有這幾個。


    薑五娘看著她們嫂嫂和小姑子拉手,悄悄湊上去,摸了摸朝煙的肚子。


    “誒?怎麽不大呢?”薑五娘奇怪。


    朝煙笑了,反問她:“你想它有多大。”


    薑五娘用兩隻手在自己肚子前比劃了一下。


    “這得是七八個月的大小了。我這才幾個月,哪就能長到這樣。”


    薑五娘又問:“那你能感覺到它嗎?”


    朝煙搖搖頭:“還沒呢。”


    “我聽說胎兒會踹人呢,到時候你別被你孩兒給踹了。”


    “要是它踹我,我就當是你教唆的。”朝煙與她玩笑起來。


    第77章 不行


    王娘子和薑五娘是天最熱的時候過來的,朝雲則是挑了個陰沉沉的天,頭頂沒有曬死人的日頭,才含著塊冰碴子出門了。


    雪滿也抱怨:“這一天天的,怎麽能熱成這樣!”


    尤其朝雲還不喜歡坐涼轎,要麽是坐厚簾子的暖轎,要麽是坐車。暖轎和車都熱,朝雲想了想,還是叫門房叫了車來。


    車夫一放上凳子,朝雲便躥了進去,撩起袖子乘涼。


    雪滿問道:“姐兒,咱們真的空手過去麽?”


    “姐姐那裏什麽都有。”朝雲熱得不想說話,就算是陰天,還是沉悶。


    天色似蒙了層布一般,叫人心情也不敞亮。


    車開起來,朝雲坐在車邊,小小撩開一點簾子,看見外頭一個貨郎正撒腿跑著,喊道:“七娘,要落雨了,快回家收衣裳去!”


    她在簾縫中看天,突然轟隆一聲響。白日響雷,嚇到了路邊坐著吃元子的小哥兒。


    “姐兒看什麽呢?”雪滿又問。


    朝雲放下簾子,倒在車壁上眯眼睛。


    朝煙不知道妹妹這時候過來,朝雲昨日來傳話,說是要來一起吃個晚膳,她還以為妹妹再晚一些來。不想她剛剛上床打算午憩,門房就來說李家三娘到了。


    睡覺哪裏有妹妹要緊,她穿上鞋子,摸著肚子到了門口,笑著把妹妹領進去。


    朝雲一眼就看姐姐的肚子,問:“誒?怎麽不大?”


    朝煙笑了,告訴她:“月份還小呢。要等月份大起來,肚子才會大。”


    “會有多大?”


    朝煙就在身前比劃了一下。


    “這麽大?”朝雲有些驚訝。她上一回見到有孕的婦人還是宮裏的娘子,但宮中娘子們多是坐著與她說話的,坐下時,衣裳蓋在身上,就不怎麽顯肚子。此時朝煙站在她眼前比劃,才總算清楚了點。


    朝煙拉著她往裏頭走,邊走邊說道:“我聽說若是雙生,那還會更大呢,肚皮都朝天。”


    “嚇人。”朝雲低著頭,“我將來才不要生。”


    朝煙道:“女子哪有不生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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