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謝姝月低聲祈求道∶“臣女今日實在是身子不適,這般病容也恐惹殿下不喜,不如便改日吧。”


    眼瞧著這病美人嬌怯含淚,鬢發微亂的模樣更是討人憐愛,倒當真像一株帶著露珠的海棠般,有種搖搖欲墜的破碎美。


    站在一旁的素心見了都忍不住心軟,心道若是太子殿下當真見了這般姝色,別說是不喜了,就是鐵石心腸也得軟下三分。


    皇後雖然還很想讓兩人見上一麵,但到底還顧及著謝姝月身子未愈,也不能強求,隻得無奈同意了下來。吩咐素心準備軟轎先把人送回去讓太醫看看。


    謝姝月這才鬆了口氣,走出太子寢殿大門時,頓覺神清氣爽,感覺空氣都要比裏麵清澈多了。


    隻是腰間隱隱的痛感還是時刻提醒著她剛剛發生之事。


    謝姝月坐在軟轎之上,一時間腦中紛繁錯雜,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時見過了太子,腦中的懷疑對象一一閃現又排除,倒是可惜了行宮中的秀麗風景,隻能是走馬觀花般地匆匆一瞥。


    “見過皇嫂。”


    熟悉的聲音驟然在一旁響起,謝姝月示意轎夫停下,這才轉頭看向聲音出處。


    隻見身著一襲白衣的俊朗男子正站在不遠處,銀線織就的流雲紋更顯起風姿,手中搖著玉骨折扇,笑意吟吟地看向謝姝月。


    “原來是睿王殿下。”


    謝姝月眯了眯眼,見到睿王便難免想到了之前在賭城兩人匆匆打過的照麵,也是莞爾一笑,“倒是許久不見了。”


    睿王見其神色不慌不忙,似乎絲毫不懼怕之前之事敗露,眼底更是升起了一絲興味,似笑非笑道∶“聽說皇嫂偶感風寒,不知是不是因著前些日子不慎淋到了雨。”


    謝姝月但笑不語。視線落到了睿王身後畏畏縮縮的熟悉身影上,挑了挑眉,從軟轎上走了下來,頗為納罕地打量了人一圈,“這不是徐公子麽。”


    眼前之人正是那日在花樓裏被她打了一頓的徐易,聽謝輕寒說,這徐易差點沒被他家老爺子把腿打折,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竟也和睿王混在一起了。


    “謝小姐……”徐易臉上表情都僵住了,沒想到都過了這麽長時間,還能在行宮裏碰上謝姝月,生怕她會舊賬重翻,嚇得頓時像個鵪鶉一般。


    “徐易,本王記得,當初之事你還沒有給皇嫂道歉吧。”睿王掃了一眼身後的徐易,輕描淡寫道,“膽敢挑釁皇室,足以讓你去刑部大牢走上一圈了。”


    徐易這才明白睿王今日讓自己來到行宮的真實意圖,臉色白了白,登時便要給謝姝月跪下。


    謝姝月皺了皺眉,不知睿王此舉到底是何意圖,揮了揮手製止了徐易的動作。


    徐易不知所措的半蹲在原地,隻得把視線投到睿王身上,睿王卻好似早就料到了結果,沉聲道∶“你先退下吧。”


    眼瞧著徐易落荒而逃的身影,謝姝月這才看向睿王,抬了抬眼,直接了當的問道∶“不知睿王殿下今日這是何意?”


    “本王隻是想幫皇嫂出上一口惡氣罷了。”睿王含笑搖著手中的折扇,瞥了一眼身後的轎夫,“你們幾個先回去吧,本王會送謝小姐回去的。”


    轎夫們麵麵相覷,但見謝姝月也衝他們點了點頭。也隻得聽命退下。


    此間正是一處花團錦簇之地,謝姝月百無聊賴地折了一朵月季拿在手中把玩,輕輕嗤笑了一聲,“眼下沒有旁人,睿王殿下總該說了吧?”


    “人比花嬌花失色,花在人前亦黯然。”睿王沒有回答謝姝月的話,晦暗的視線落到謝姝月把玩著鮮紅花瓣的纖白手指之上,又道∶“與謝小姐一比,當真是滿園春光都黯然失色了。”


    謝姝月聞言一愣,又想到了太子題的那句酸詩,連忙嫌惡把手上的花扔開,感覺身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倒還當真是怪事,難道這做酸詩是皇家的優良傳統不成?一個兩個都上趕著賣弄自己肚子裏那點墨水,當真不怕把聽的人酸死。


    睿王見到謝姝月這般反應,臉上笑容一滯,但還是耐著性子,歎息道∶“本王甚是欣賞謝小姐,隻是可惜皇兄卻不懂得疼惜。”


    “哦?”謝姝月聞言倒是來了興趣,又問道∶“睿王何處此言?”


    “謝小姐可知,皇兄其實早就心有所屬。”睿王稍稍靠近謝姝月神秘道。“這次賜婚確實並非皇兄所願。”


    “此話當真?”謝姝月狀似驚訝,皺了皺眉,“我怎麽聽說太子一貫不近女色,何時又有的心屬之人?”


    睿王見謝姝月上鉤,眼底詭計得逞的笑容卻是越來越深,隻是麵上卻依舊是一番痛心的模樣,沉聲道∶“自然是真的,皇兄現在無論走到何處都會帶著那名女子的畫像,足以可見其用情之深。”


    “本王無意離間謝小姐與皇兄的感情,隻是擔憂謝小姐他日入府,反倒被恃寵而驕的欺辱了去,這才忍不住提點一番。”


    謝姝月打量了一眼睿王,一時間卻當真不知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了,太子確實帶著畫像來了行宮,但上麵畫的確實謝姝月本人,而照這麽一說,其中之事倒是有待商榷了。


    “既如此,便多謝睿王殿下提點了。”謝姝月眼底閃過一絲暗芒,微微福了福身,起身時又是一副為情所傷,我見猶憐的作態,“時候也不早了,臣女就不勞睿王殿下相送了,先行告辭了。”


    睿王倒是還想說什麽,但見謝姝月這般黯然神傷,想必也聽不進什麽話了,不過心中肯定已經開始對太子生了懷疑。總之目的已經達成,他若是再畫蛇添足,反倒不好,於是假模假樣的安慰了一下謝姝月,便任由她離開了。


    謝姝月心中有事想要確認,因而腳下越發快了,不多時便已拐過垂花門,確認睿王沒有跟在自己身後,這才隨手在路上抓了一個內侍,悄聲問道∶“這位公公,你可知道采星閣怎麽走嗎?”


    “采星閣?”內侍打量了一下謝姝月,恍然大悟道∶“您就是謝小姐吧。”


    謝姝月倒不知自己何時這麽出名了,隻得點了點頭。


    “采星閣就在前麵不遠處,謝小姐直走便是。”內侍遙遙指了個方向,示意道。


    謝姝月確認了一下方向,連忙道了聲謝,剛走出不過三步,腳步又停頓了下來,麵色奇怪地問道∶“你可有見過太子嗎?”


    “太子殿下?”內侍愣了愣神,又笑道∶“謝小姐說笑了,在這宮中當差的,有哪個能沒見過太子殿下呢。”


    “那太子殿下到底生的是何模樣,不知公公可否告知一二?”謝姝月眼睛一亮,從自己的荷包裏掏出一片金葉子塞到內侍手中,悄聲問道。


    內侍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好事,半推半就地收下後,絞盡腦汁地想著形容詞∶“太子殿下芝蘭玉樹,龍章鳳姿……”


    謝姝月抬手示意內侍閉嘴,無奈道∶“你能具體說一說嗎?比如他的眼睛長什麽樣子,鼻子長什麽樣子之類的。”


    內侍有些尷尬地張了張嘴,但實在是詞匯匱乏,不知如何形容,擦了擦額角的汗,猶豫道∶“這……”


    “不如這樣,我再給你一片金葉子,你隨我去一趟采星閣,我來畫,你來認,怎麽樣?”


    謝姝月見他實在是形容不出來,隻得出此下策,內侍聽到認一下人就還有賞賜拿,哪還有拒絕的道理,連忙點了點頭,便殷勤地給謝姝月在前麵帶路。


    迎冬早就來到了采星閣收拾行李,但眼瞧著太陽都要落山了,謝姝月還沒有回來,但這行宮人生地不熟的,她也隻得在這裏焦急的等著。過了好些時候,才看見謝姝月帶著一名內侍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迎冬,這裏有紙筆嗎?”謝姝月剛剛走進采星閣,還沒來得及跟迎冬解釋今日發生之事,便提著裙擺快步走到桌旁。


    迎冬被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謝姝月這般著急,以為有什麽要緊之事,也顧不上去問了。連忙找出紙筆,上前幫謝姝月磨墨。


    謝姝月回憶了一下記憶中陸鳴予的長相,飛快地在紙上下筆,還未等到墨跡晾幹,就把內侍喊了過來,“你看看,太子可是這般模樣?”


    內侍上前細細端詳了片刻,搖了搖頭,“似乎……不太像。”


    謝姝月皺了皺眉,又招手喚來了一個在采星閣中伺候的宮女,宮女看到畫作愣了兩秒,也搖了搖頭,咽了咽口水道∶“太子殿下生的要更加俊些。”


    迎冬也有些好奇畫作的內容,探頭過去看了看,隻見潔白的宣紙之上,正畫著一個勉強能認出五官的人形物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出聲道∶“小姐的畫技還是一如既往的出神入化……”


    謝姝月自然不會把這當做對自己的誇獎,揮了揮手,讓其他人退下,這才泄氣般的趴在了桌子上,這麽一番動作腰間又是一陣劇痛,謝姝月連忙捂住腰,表情痛苦。


    迎冬連忙想上前查看謝姝月的情況,隻得把人先扶進了內室,脫了衣裳之後才發現,原本潔白如玉的腰間有了好大一塊淤青,迎冬連忙讓人去拿紅花油來,這才心疼地問道∶“小姐怎麽去見了一趟皇後娘娘,反倒是帶著一身傷回來了?”


    謝姝月把臉埋在鬆軟的被子裏,這才悶聲把今日發生之事一一告訴了迎冬,至於那本畫冊之事,自然是選擇性地略過了。


    “小姐懷疑陸公子是太子殿下,那可有什麽證據,總不能隻聽睿王的一麵之辭吧。”迎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謝姝月的傷處塗抹這紅花油,幫她把淤腫給揉開。


    謝姝月痛的悶哼了一聲,恨恨道∶“這還要什麽證據,一會我便再去一趟太子寢殿,親眼看一看便知真假。”


    “那今夜怕是不能了。”迎冬無奈道∶“小姐回來之前,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素心過來說,太子殿下與明空大師論道,今夜便在天山寺宿下了,要等恐怕也得明日了。”


    “天山寺?”謝姝月聞言猛然坐起身來,頓時腰間又是一陣劇痛。


    迎冬連忙扶著人躺下,卻見謝姝月思索片刻,幽幽道∶“那明日我便去探一探天山寺。”


    —————


    本以為出行宮又得折騰出一堆麻煩,卻不料陛下壽辰之事出了些紕漏,皇後正忙得不可開交,以為謝姝月是在行宮中悶壞了,想出去散散心,隨手便允諾了下來。


    天山寺所在之處離行宮並不算遠,之前長樂郡主便是被大長公主打發到了天山寺修身養性。但因為地處偏僻,常人也並不知道明空大師會偶居於此,平日裏香客也不算太多,隻有寥寥無幾的幾個人。


    謝姝月之前隻是聽長樂郡主談起過,但今天一路乘著馬車,走到了山腳之下時才發現,這天山寺竟然是建在半山腰之上的。


    迎冬看了一眼向上綿延不斷的石階,低聲勸道∶“小姐身上還帶著傷,不如今日便算了吧。”


    “怎麽能算了?”謝姝月撩開車簾,看了一眼天山寺的位置,心裏也有些打鼓,但還是咬了咬牙說道∶“不過是幾級台階,我小心一點便是了。”


    “要不我隨小姐一起吧。”迎冬見謝姝月這般不聽勸,也沒有辦法,隻得建議道。


    謝姝月聞言搖了搖頭,自己扶著腰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馬車,這才交代道∶“你就在這裏安心呆著便是,我自己心裏有數的。”


    迎冬歎了口氣,隻得眼睜睜的看著謝姝月走到山腳,如同普通香客一般,慢吞吞地爬著石階。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多久,謝姝月隻覺得自己骨頭都快要散架了,幸好過路的好心之人遞給了她一隻木拐,她這才勉強走到了天山寺的大門前。


    太子既然在與明空大師論道,想必應當是在後麵的廂房,謝姝月本想裝作迷路的香客趁機溜進去,但仔細察看卻發現,通往後院的入口皆有帶著刀劍的侍衛把手。


    謝姝月見到這般陣仗便知太子必定就在其中,但她四處看了看,這侍衛把守的格外森嚴,幾乎是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的程度。


    無奈之下,謝姝月倒是隻得打量起了大殿中寶相莊嚴的神佛,見旁邊的香客都在潛心祈願,尤其是一對共同前來的男女,少女的衣著華貴,男人的袖口卻早就磨了白邊,兩人滿臉希冀的投下香火錢,一起跪在了蒲團之上。


    “……惟願同心合德,白首到老。”


    細微的禱告聲鑽入耳中,謝姝月淡淡一笑,想必又是一對窮書生愛上富家小姐的苦命鴛鴦,故意跑到天山寺,也是為了避開父母的耳目,偷偷過來祈願。


    她一向不信神佛,但見到此情此景,心中卻難免有些觸動,鬼使神差的也跪在了蒲團之上,銀錁落入功德箱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但她卻沒有許下自己的願望。


    “殿下,你該走了。”


    明空大師望了一眼不遠處山林之中群鳥起飛之景,眼前棋局已是敗局,他扔下了手中的棋子,主動認輸。


    “老師,是當真沒有辦法了嗎?”殷玄錚已經許久沒有喊出這個稱呼,但他現在卻仍舊有些不甘心,“鳳命之女,便不可以是旁人嗎?”


    “太子殿下。”明空大師歎了口氣,“你這般執著於改變命格,有沒有想過,或許這命格卻未嚐如你想的那般不堪。”


    殷玄錚沉默地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盤,拈起明空大師的棋子,輕輕落在了一處,棋盤局勢驟變,白子再次有了一絲生機。


    “本宮隻知道,人定勝天。”


    明空大師看著桌上的棋局,啞然失笑,隨手掐指算了算,頗為解氣地冷哼了一聲,連忙揮了揮手示意殷玄錚趕緊離開。


    謝姝月在大殿中跪坐了許久,直到雙腿都有些發麻,也沒有許下自己的願望,最後也隻是呆愣的看著來來往往的香客,孤身一身又走回了天山寺的大門口。


    京郊本就涼爽,天山寺又建造在半山腰之上,時不時便有陣陣山風穿過層層密林吹過。


    謝姝月身上還穿著單薄的夏衫,之前的風寒又沒有痊愈,被冷風一吹,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頭都有些發紅,可她沒能等到太子出來,不甘心就這麽回去,隻得呆站在門口,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而殷玄錚從天山寺中走出時,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苦苦尋找了數日的心上人就站在不遠處,像是一支俏生生的茉莉花枝,輕輕撩動著他的心,讓他一時間都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隻得啞聲確認道∶“矜矜,是你嗎?”


    謝姝月聞言身形一僵,轉頭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數日的思念驟然湧上心頭,讓她頓時也顧不得別人詫異的目光,上前一步,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是倦鳥歸林一般撲到殷玄錚的懷裏。


    殷玄錚連忙手忙腳亂地將人接住,失而複得的驚喜讓他忍不住想要將人抱的更緊些,但又怕謝姝月會痛,隻得像是攬著絕世珍寶一般輕輕護住她,嗅著熟悉的藥草清香,溫柔地輕聲呢喃著。


    “你真的回來了。”


    “矜矜,是我錯了,我真的好想你……”


    “不要再離開了,好不好……”


    謝姝月沉默地趴在殷玄錚的胸口半響,聽著他一如往常的溫柔誘哄之語,這才想起了自己過來的真正目的,抬頭間驀然揚起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陸郎,原來真的是你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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