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孟熙跟唐霏不熟、當然是留在韓芸巧這邊跟可可姐一起安撫她;她臉上有兩道血印子,應該是剛才撕扯間被唐霏的指甲劃傷了,眼下一直在哭、情緒顯得很激動。


    “你說說你,跟她計較什麽呢?”周可姐一邊拿紙巾幫韓芸巧擦眼淚一邊歎著氣說,“都忍了四年了,眼看就要畢業,這時候跟她打起來能有什麽好處……”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自以為是明目張膽的樣子!”韓芸巧哭得凶罵得更凶,“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麽所有人都要配合她?都2012年還搞特權那一套嗎?這裏是大學!最不應該藏汙納垢的象牙塔!她憑什麽就要糟蹋別人的公平!”


    眼看著就要哭岔了氣。


    周可一見這情況也不敢再逆著她說話了,隻能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哄她,又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尹孟熙,小聲說:“嘻嘻,不好意思麻煩你了,能不能出去幫芸巧倒杯水?”


    尹孟熙正愁自己幫不上忙,一聽這個立刻點頭說好,很快就轉身走出了後台的道具間。


    劇社在小紅頂常駐,平時排練會在側台放一個飲水機,尹孟熙過去找的時候發現它幸運地沒被踢倒、隻是旁邊散落著很多七倒八歪的道具;繞開滿地的狼藉,她拿櫃子裏的新紙杯倒了兩杯水,站起來要回道具間的時候卻聽到劇場外傳來一陣雜音,像是有人開門走進來了。


    從側台的幕布後探出頭,她看到了一個行色匆匆的身影。


    ……是肖至。


    他來了?


    為什麽來?


    因為有人告訴他這裏出事了、要他來善後?


    他並沒有看到她、因為她被幕布遮住了,她隻看到他皺著眉快步往後台化妝間的方向走,而那裏正是眼下唐霏待的地方。


    ……他是去安慰她了嗎?


    尹孟熙微微垂下了眼睛,握著紙杯的手沒掌握好力度、讓水溢了一些出來;她回過神、有些懊喪,又去拿了個新紙杯重新接好水,低下頭,安安靜靜地回了道具間。


    可可姐跟芸巧姐不愧是好幾年的交情,哄人的確有效,尹孟熙端著水杯回去的時候後者的情緒已經平穩了不少,喝過水後更好了一些,已經能跟尹孟熙點頭說“謝謝”。


    周可看她恢複了一些理智,就又看了看她臉上的傷口,皺著眉說:“傷口不算深,但還是得去校醫院看看,多少處理一下。”


    “不用,”韓芸巧難受地擺擺手,眼睛還腫著呢,“雜物間有醫藥箱,你去幫我拿個創可貼就行。”


    周可歎口氣,正要再勸她,門口卻傳來兩聲敲門聲,是郭躍來了,正試探地閃著半個身子看房間裏的情形。


    “……芸巧好點了嗎?”


    他的語氣非常小心。


    “受傷了吧?一塊兒去趟校醫院?”


    韓芸巧才懶得理郭躍,估計心裏還在罵這社長是個軟蛋、連場都控不住;周可就從中調停,說去校醫院看看才能放心,不然萬一在臉上留下痕跡怎麽辦?那不更讓唐霏爽到了?


    韓芸巧現在是一聽唐霏就來勁,一邊生氣地說自己絕不會讓她舒坦,一邊終於順著周可的攙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周可暗暗鬆了口氣,跟郭躍對了個眼神,轉頭又跟尹孟熙說:“嘻嘻你就不用陪著去了,今天你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對對對,早點回去休息,”郭躍也跟著說,神情十分尷尬,“真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然後大家就都走了。


    尹孟熙的書包放在觀眾席,她過去收拾了一下、本來也打算要走,可回頭看著舞台上亂七八糟散了一地的道具,心裏還是有種奇怪的難受——其實她為什麽要難受呢?她是團委的采編、又不是劇社的人,這戲好不好成不成都跟她沒關係,她幹嘛背這個心理負擔?


    ……可終歸還是做不到撂下這個爛攤子不管。


    把書包原地放下,她一個人重新回到了舞台上,安靜地把被撞倒的桌子椅子一一扶起來,又拐去側台收拾一地的花瓶碎片——這有點麻煩,因為她沒找到笤帚簸箕,得小心地用手先把碎片撿到一起,然後再拿紙巾包一包扔到危險品垃圾箱裏去。


    她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撿著,偌大的劇場裏就隻有她一個人,那一刻她忽然感到有一點孤單,眼前不知道為什麽又閃過片刻前肖至匆忙趕去化妝間的樣子,失落的感覺就像連綿的雨水,不像洪澇暴雪那麽有殺傷力,卻又難免一直讓她的心潮濕陰鬱。


    她的思緒纏成一團、後來又越飛越遠,連身後來了人都沒察覺,直到被對方輕輕拍了一下肩膀才猛地回過神來,這一下又不走運了、被花瓶碎片割傷了手指,幾滴血流出來,是殷紅的。


    “割傷了?”


    她還沒感覺到疼呢,卻先感到一陣涼,是身後那個人蹲下握住了她被割傷的那隻手;他漂亮的眼睛低垂著,眉頭皺得比剛才走進劇場的時候更緊,比高中時候的數學壓軸題還讓她琢磨不清。


    “……學長?”


    她有些驚訝地看進了肖至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不談戀愛不合適了,望二位知


    第30章 曖昧


    碘伏的味道彌散在空氣裏, 空蕩的側台一片安靜。


    “……我可以自己來的。”


    尹孟熙聲音低低的,看著跟自己一起坐在道具沙發上的肖至說。


    那是一個頗有民國風情的長沙發,剛租來沒幾天要用作葉公館的客廳布景, 現在他們一起坐了, 因為他要幫她處理右手食指被花瓶碎片割開的傷口;他大概對劇場很熟, 剛才直接去雜物間拿了醫藥箱,淺藍色的塑料箱子看起來太現代了一點、跟民國風的沙發不太搭, 但他就很搭, 她甚至有點想看他穿後台的民國戲服,有一件青黛色的長衫, 一定很好看。


    “我來吧,”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隻一邊幫她擦碘伏一邊回答, “剛才也怪我嚇著你了。”


    哪裏就“嚇著”了?明明要怪她自己不小心, 他是太有風度了一些,這樣的錯也攬到自己身上。


    “沒有,”她又試著把責任攬回來, “是我自己走神了沒聽到學長叫我……”


    他沒很快答複, 專心地低頭給她處理著手指上的傷口, 碘伏塗在皮膚上是涼的,他握著她的那隻手也同樣微涼,她的掌心卻很熱、後來可能還出了汗, 不知道他是不是發現了。


    “也確實該小心一點, ”他塗好了碘伏, 又彎腰從醫藥箱裏拿出創可貼, “怎麽能用手收拾那些碎片?”


    他真是天生要做老師的人、隨便說句什麽都管用, 她感覺自己好像受到了責備, 人局促得後背越挺越直。


    “對不起,”她都開始道歉了,“我下次注意。”


    他挑了挑眉,笑了,好像清風吹過樹梢,簌簌地響。


    “什麽對不起,”他幫她把創可貼貼好,動作非常輕柔,“都說了不用這麽拘謹。”


    她真喜歡看他笑,一看到心裏就微微的癢,可又有點怕看見,怕壓不住自己心裏躍躍欲試的念頭。


    “沒有……”她低下頭去了。


    他歎了口氣,好像拿她沒辦法,貼好創可貼以後就鬆開了她的手,那點涼意於是立刻散去了,隻有她潮濕的手心還熱著。


    “剛才怎麽沒走?”他彎下腰去收拾醫藥箱,隨口問她,“他們讓你留下收拾?”


    “不是,”她回答,“本來也要走了,看這裏有點亂就稍微收拾一下。”


    他點點頭,卻好像還有點不放心,起身以後又問她:“不是有人欺負你吧?”


    ……似乎是懷疑有人霸淩她讓她留下打掃衛生。


    “真不是,”她趕緊解釋,又對他的猜測有點小非議,“都是大學生了,誰會隨便欺負人……”


    他沒說話,神情看上去不置可否,過一會兒又看了她一眼,看她坐得板板正正,比個中學生還要規矩。


    “……你太乖了。”


    她聽到他微微歎息著說。


    ……“乖”。


    她又臉紅了,心就因為這樣普通的一個字而撲通撲通的跳,明明以前很多人誇她乖、誇她是個好學生,她都聽得膩味了,卻從沒有過這樣的反應。


    他也發現她臉紅了,連耳垂都變成了淡淡的粉色,就像上學期那個雨夜、她悄悄跑出去幫他買傘,回來的時候兩個袖子上的水痕也是這樣淡淡的,一點不聲張,一點不吵鬧。


    就一眼而已,他跟她一樣安靜內斂,她隻看到他站起來把醫藥箱放到旁邊的桌子上,接著又在慢慢挽起淺灰色襯衣的袖子。


    “學長這是……?”尹孟熙也跟著站起來了,看著他挽袖子的動作有點疑惑。


    “不是要收拾嗎?”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一起吧。”


    而實際上他說的“一起”並不是真的“一起”。


    其實她手上那個傷口很小、根本不嚴重,何況已經處理好了,完全不影響幹活兒,他卻隻讓她在沙發上坐著、或者直接收拾東西回寢室,自己一個人整理著一片狼藉的側台。


    她坐不住的、又不舍得從他身邊離開,於是就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後麵,瞅見一個可以單手幹的輕活兒就偷偷搞一下,一半暴露了一半沒暴露,他會在收拾碎片的時候偶爾抬頭看她一下,隻要不太過都不會阻攔。


    這……


    ……會不會有一點點像戀人呢?


    還沒戀愛過的女孩子總會有些傻氣的想法,更糟的是靜謐的空間會助長人的貪念,她這個活兒是幹得離他越來越近了,最後幹脆慢慢挪到他身邊看著他收拾,自己兩隻手疊在一起,是雙倍的悶熱和潮濕。


    “學長剛才怎麽也沒走?”


    她還主動跟他搭話了,膽子比過去都大。


    “出來晚了一點,正好看到你,”他沒抬頭,正在用後台廢舊的戲服把地上堆在一起的碎片包起來。


    這哪是她想要的答案呢?實際她想刺探的信息不過隻有一個:他跟唐霏學姐……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現在應該是沒有在一起的,那以後呢?


    他是怎麽看對方的?會喜歡自己的青梅竹馬嗎?


    今天事情的經過他應該都知道了吧,他會怎麽判斷是非對錯?


    還有剛才他去了化妝間……是去做什麽了?


    安慰她了?哄她了?也牽她的手了?甚至……擁抱她了?


    瞧吧,多不講信用的人,明明說好隻有一個問題的,可其實衍生的又有一大堆。


    可她不敢真的一一問出口,就隻能遮遮掩掩的,說:“芸巧姐受了一點傷,不知道唐霏學姐是不是也一樣……學長不用陪她去校醫院嗎?”


    ——大膽的提問。


    簡直稱得上是曠古爍今。


    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問出這種問題,心裏的酸像吞了一整顆檸檬、同時又怕得緊緊縮成一團,在這之外她居然還有餘裕去討厭自己,覺得問出口的這個問題荒謬又貪心,值得一通劈頭蓋臉的唾棄。


    他呢?


    也許也聽出了這個問題背後複雜而微妙的情致,他畢竟很聰明,而她掩飾自己的技巧又沒有多麽高明,當初那把傘上被遺漏的標簽已經暴露了足夠多的信息,也許他在很長時間以前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很多朋友都在,”他似乎是斟酌著回答,“沒必要再多我一個朋友去陪。”


    “朋友”。


    她確信他是這麽說的,一個普通的漢語詞匯突然變得無比動聽,心裏那場連綿的雨忽然成了要沸騰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幾乎就要把她燙傷了。


    “哦,”她用左手的手指輕輕摩搽著右手食指上那條創可貼的邊緣,必須拚命努力才能克製住自己異常的亢奮,“這樣。”


    ——可少說話就有用了嗎?


    她的眼睛已經亮起來了、想被金貴的春雨洗過一樣亮,討人喜歡的粉色再次染上她的臉頰和耳垂,大概她真的不太會隱藏這些秘密,隻要不低下頭就會被人一眼看到底。


    ……真的太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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