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地跟他打招呼,他依然是點點頭,圖書館裏不能交談、她也知道的,就默默在他身邊坐下,從書包裏拿出自己的《新聞學導論》和《論出版自由》,默默打開又默默低頭看。


    他就在她身邊,用餘光就可以看到他修長漂亮的手,跟她一樣也在翻書,部頭大得多,好像叫《宋金元文學批評史》——“批評史”是什麽?批評別人的曆史……?


    她搞不清,隻有心裏冒著快樂的泡泡,根本看不進自己的專業書,就一直偷偷看他;沒多久他就發現了,靠近她的那隻手輕輕在桌子上敲了兩下,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他在旁邊低聲說:“看書。”


    ……就像一個抓到學生上課開小差的好脾氣老師。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一下臉紅得更厲害,低頭學習的時候浪漫的想象又在展開,有一瞬間還冒出了一個過分荒唐的想法——


    他們現在這樣子……


    ……是不是也有一點像戀愛呢?


    十點鍾一到,《回家》的音樂聲就又響起了。


    跟他相處的時間似乎總是過得特別快,一個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她甚至懷疑是圖書館的表不靈光、故意在跟她作對;他站起來收拾東西,她就也站起來收拾東西,頭一回能那麽自然地走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出資料室,下樓的時候也一起,好像連腳步都統一。


    五月是春夏之交,冷暖最適宜的時候,他們一起從圖書館出去,迷人的晚風吹得人心癢癢。


    她特別不想跟他分開,又不知道怎樣才能延緩聽到他說“再見”,跟人搭話真不是她的特長,必須絞盡腦汁才能找到一個蹩腳的切口。


    “學長你餓嗎?”她很突兀地開口問他,“……我請你吃夜宵。”


    ……真是失敗的搭訕。


    他大概也沒想到她會忽然說這個,看了她一眼,問:“你餓了?”


    她臉又紅起來、好在夜裏漆黑一片他也看不到,就努力裝作鎮定,說:“沒……就是覺得學長今天過生日,應該要慶祝一下。”


    他笑了一下,說“不用”,還說:“我本來也不太注重這些儀式,隨意些就好。”


    “去吧,”她卻又小小地堅持了一下,聲音裏帶了一點懇求,“……我也有點想吃飯。”


    她不知道那就是撒嬌,盡管隻是一點點、很朦朧,可的的確確就是撒嬌,是一個女孩子對一個男孩子,是一個暗戀者對她喜歡的人;他本可以不買賬的,可是低頭看她的時候又覺得她乖得像隻小兔子,現在眼睛亮亮的,如果他拒絕了沒準就會黯下去。


    ……還是不要黯下去比較好。


    “那好吧。”


    他歎了口氣回答。


    於是晚上十點一刻,他們一起進了大學路附近的一家寧波菜館。


    店麵不大,但收拾得很幹淨,老板就是寧波人,做的東西味道很正宗,平時學校裏很多人都會來,生意一直很好;今天太晚了,店裏除了他們就隻有一兩桌,老板說營業到十一點,要點菜就盡快。


    夜宵總不好吃太多,尹孟熙就點了一個豆沙圓子和地栗糕,肖至坐在她對麵,看起來好像沒什麽想吃的,她抿了抿嘴,問他:“學長今天吃過麵了嗎?”


    他挑挑眉,說:“沒有。”


    “那要不點一份黃魚麵吧?”她小心地向他建議,“生日還是要吃麵,我上次吃過黃魚麵,還挺好吃的。”


    他笑笑,說:“好,那就黃魚麵。”


    她喜歡被他應允的感覺,會有種特別的滿足,叫老板來點餐的時候說話的語調都比平時更輕快一點,他於是也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很好了。


    “有這麽好吃嗎?”可卻誤會了她高興的理由。


    “也還好……”她有點羞澀、知道今晚自己暴露了太多,於是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是不知道學長喜不喜歡寧波菜的口味。”


    “挺喜歡的,”他隨口跟她聊起來,“我爺爺奶奶就是浙江人,做飯都是那邊的口味。”


    她一愣,倒是第一次聽說有關他家裏的事,溫吞的欣喜在悄悄膨脹,她覺得自己正在跟他越靠越近。


    “那學長小時候是在浙江長大的嗎?”她問,“我一直以為你是本地人。”


    “我父母那一輩就到本地來了,”他給她倒了一杯桌子旁邊擺的免費涼茶,“每年都會回浙江待一段時間,但不會很久。”


    她雙手接過他遞給他的茶杯、也要給他倒,他略擋了一下她的手,自己給自己倒好了。


    “你呢?”他又問,“你是哪裏人?”


    啊。


    這問題真是戳中了她的軟肋,讓她一下子就有點無措了。


    “我,我是更南方一點的,”她說得很含糊,眼神也有點躲閃,“不太有名的地方……學長應該沒聽過。”


    盡管她努力掩飾、可那種微妙的局促感還是很容易被看破,他懂了、自然不會為難她,就沒再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聊;可巧正在這個時候老板親自端著盤子上菜了,她的甜點和他的麵一起上,涼的涼熱的熱,賣相都漂亮。


    她鬆了一口氣,趕緊轉移話題,讓他快嚐嚐那碗黃魚麵,他就拿起筷子夾了一點魚肉,連這麽尋常的動作也顯得文雅矜貴,是令人心動的。


    “嗯,”他點點頭,“很好吃。”


    她不知道他這話有幾分真,畢竟他那麽隨和溫柔,就算不好吃也不會當著她的麵這麽說,眼下也就隻能指望“麵”給他帶去一點好寓意,彌補口味上潛在的不足。


    “我之前不知道今天是學長的生日,如果知道一定會準備一下……”


    她忽然又開了口,聲音有點悶。


    “……抱歉今天這麽倉促。”


    這像是在解釋,且怎麽聽都是有些愧疚的語氣,他抬眼隔著麵碗上升騰的熱氣看她,越發覺得自己之前的判斷沒錯,她的確是很乖又很容易被欺負。


    “為什麽要抱歉?”他又歎了口氣,“又不是一定要怎麽樣,何況我也沒有專門過生日的習慣。”


    他說得很真誠,她卻好像並沒聽進去,拿著勺子舀圓子的手都不動了。


    “明年我會記得的,”說到這裏她又忽然抬起了頭,眼睛筆直筆直地看他,似乎很想躲、又逼著自己不能躲,“明年……我會送你禮物。”


    這話真隱晦,可又是她能給出的最大限度的直白,他看到她眼睛都紅了,又局促又緊張,更像隻被欺負了的小兔子。


    ——不能拒絕她。


    不然她會傷心的。


    “好啊,”他於是把那些婉拒的話都吞下去了,隻順著她的話說,“那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她一愣,有點沒反應過來:“嗯?”


    “到時候我們交換,”他笑一笑,細致又體貼,把她那顆脆弱的暗戀者之心保護得妥妥當當,“總不好占你的便宜。”


    她一聽這話就笑了,眼裏的微紅全退去、臉頰上可愛的酒窩露出來,立刻多了一些討人喜歡的活潑。


    “我是二月十六日的,”她抿了抿嘴,看他的眼神有點羞澀又有點期待,“就過陽曆。”


    後半句的補充像是生怕他記錯了。


    “知道了,”他於是又被逗笑一次,看她的眼神比平時更溫柔,“吃飯吧。”


    一萬倍的心動再次上湧,此刻的她好像已經陷入熱戀,暗戀是一條路走到黑的傻氣,她固執地摸黑向前,好像——


    ……發現了一縷溫暖的光。


    第33章 樹梢


    到了六月, 公演正式進入了倒計時。


    劇務工作終於全部理順,尹孟熙卻半點都沒閑下來、又要為劇的宣傳預熱忙活,回團委跟著嘉怡姐她們一起做籌備, p海報、寫推廣文案、做易拉寶……像個連軸轉的小陀螺。


    也是因為太忙, 她去小紅頂的次數漸漸少了、恢複成大概一周一次, 每次回去劇務組的學長學姐都會調侃說“嘻嘻可舍得回來了”,還問她“團委和劇社到底哪個才是快樂老家”, 她抿著嘴說“都喜歡”, 然後當場獲封“端水大師”。


    她跟肖至的關係也好像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還是照舊很認真地在帶排練,可幾乎每次她站在側台控場準備上道具的時候他都會偏過頭來看她一眼, 她每次都能第一時間感覺到,有時會小心翼翼地跟他對視, 有時又會假裝沒有發現;午休的時候大家偶爾會聚在一起打撲克, 那天她去了, 正好他也在,坐的時候他朝自己身邊的位置掃了一眼,她一下心領神會, 悄悄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一直坐了一整個中午;還有晚上散場的時候, 一三五要持續到晚上十點半,最後兩次排練他都多留了一陣,似乎是在跟郭躍對幾天後演出的細節, 看到她跟劇務組的同學一起從後台出來了才走。


    朦朦朧朧的, 似是而非的。


    在別人眼裏模棱兩可沒根據的事隻有當事人心知肚明, 她能察覺這些隻贈予她的優待, 頂級的甜蜜總會讓人眩暈, 她迫不及待想要把這些飄飄忽忽的東西鑿實, 又覺得能擁有這些就已經很難得很滿足了。


    而實際上除了她以外還有其他人看出了這些特別。


    ——比如唐霏。


    女孩子總是很敏銳,尤其作為肖至的青梅竹馬、唐霏更能清清楚楚地察覺任何有關於他的細微變化。


    ——他好像對那個團委的小學妹有些特殊的關注。


    不多,隻是一點點,譬如他在看她的時候目光停留的時間比對其他人要久,有時唐霏在台上走著葉婧的戲、會專門看他兩眼確認他是否滿意,可卻會發現他的眼睛在瞥向側台的陰影處,而那個小學妹每次都正好站在那裏;他會偶爾跟她說話,大部分是關於劇社工作的,可總有幾句跟工作沒關係,譬如跟她聊學校附近有哪些口味還不錯的店、告訴她一些選通選課的技巧和注意事項。


    這很不正常。


    令人著迷的肖學長可以是溫和禮貌的、卻不會對誰展露出特別的優待,他對每個人都一樣寬厚平和,可想從這條線再往前踏一步卻是千難萬難——那個女生又為什麽可以得到這種優待呢?


    ……難道他有點喜歡她?


    有些事不想的時候都覺得沒問題,可一旦把它當個事了就覺得處處是問題——現在的唐霏就像是戴上了放大鏡,越觀察肖至和尹孟熙越覺得他們之間互動不正常,心於是跟著越來越沉、既慌張又生氣。


    她把這些猜測都跟楊媛媛說了,對方一開始是不信的,說:“怎麽可能?那個女的又沒你好看,肖學長怎麽會看上她?——而且她才大一,能跟學長認識幾天?”


    唐霏也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覺,依然堅持說他們之間不正常。


    “也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楊媛媛十分仗義,已經主動站在自己閨蜜的立場上想問題了,而且還非常機智地掏出手機狂翻上學期的學校論壇,翻了半天終於翻到自己要找的東西,立刻伸到唐霏眼前,大聲說:“你看看這個!是不是有點像那個團委的女的?”


    她翻出來的就是上學期肖至送尹孟熙回寢室那天被人偷拍的照片,兩人都隻有背影、看不見臉,可那個身高比例、以及身材的胖瘦程度……好像還真就是尹孟熙!


    唐霏的臉一下子沉了、手都緊緊攥了起來,楊媛媛卻好像比她還激動,一直在旁邊義憤填膺地大罵:“好家夥,我就說哪有人願意辛辛苦苦多幹那麽多活兒,感情她是奔著學長來的!裝的一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樣子、把劇務組那幫傻子都給騙了,誰知道是這麽一大朵白蓮花!”


    “呸!真晦氣!”


    “霏霏,你可千萬不能被這種人挖了牆腳!”


    這些對話尹孟熙當然是不知道的,她還在團委劇社兩頭跑,上午剛跟雨珊和石頭一起在小紅頂外布置好了易拉寶和觀眾引導地貼,下午就跟著劇務組一起去製作紙質門票並聯係各院係分發,跑完一天人都廢了半截。


    郭躍特別感激她、一直說這次多虧有她,還對她許諾:“嘻嘻你放心,哥把話給你放這兒,公演結束以後我肯定給你申請勞務補貼,雙份的,暑假好好去旅個遊!”


    哇。


    ……這麽多的嗎?


    尹孟熙眨眨眼,有點饞又有點不信,最終還是對郭躍的不信任占了上風,就隻應付地說了一聲“謝謝學長”。


    “怎麽你還不信?”郭躍不樂意了,“你學長說話算數的!”


    “得了吧學長,”彭澤川在旁邊拆台,“去年你還說要請大家聚餐呢,這戲都排完兩台了,我連個拍黃瓜都沒吃上。”


    這話真揭短,郭躍嘿嘿一笑、尷尬地撓了撓頭,正好這時候肖至從旁邊經過,他就過去一把把他拉住,說:“那之前也不是我不想請啊,是我們獎學金發晚了——這回肯定能請,我不行還有肖老師,他賊有錢,能帶全組去吃海底撈!”


    謔!


    旁邊好幾個同學聽見了,紛紛趁亂鼓掌企圖把這便宜占穩,尹孟熙則看著肖至無奈的神情偷偷地笑,心想他這學期也真是不走運,不僅被室友拉來填坑背鍋、而且現在還麵臨要掏錢請客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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