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大門,看見傅修遠剛剛從車上下來,手插在兜裏,迎風站在黑夜裏,個子高高的,像一株姿態優美的青鬆。她知道她不該這樣,可是心情忽然猶如小鳥出了籠子一樣急不可耐,她心裏對自己說,一定是因為終於要聽到等了許久的答案。


    他打量了她一番,笑著說:“剛下飛機從機場出來,路過這裏想看看你在不在,可巧你真在。”


    她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他倒還是不急不緩的樣子,說帶她去看一個地方。車載著他們兩個開了好遠,一直開到南湖後山的小巷裏。


    這一片算是景區外沿,山坡起伏,到了夜裏一片漆黑。山坡上原來都是茶農的民宿,如今都成了價格不菲的茶肆酒樓。下了車,傅修遠又拉著她七拐八拐,才來到小巷深處的一家小館子。小館子叫“福記“,門口掛著黃底紅字的牌子,牆上貼滿了菜名,店裏麵積不大,隻有很小的幾張方桌。傅修遠熟門熟路地坐下來,穿汗衫搭毛巾的店主人忙過來招呼。


    他笑著說:“福叔,今天我給你帶了位貴客,這位可是晚報的美食記者,專門來嚐你的魚蛋粉。”店主人福叔立即一臉受寵若驚的神色。


    食物一碗碗端上來,有魚蛋粉,燒鵝飯,車仔麵,最後還有楊枝甘露。味道真的不錯,她早吃過了晚飯,到這時候還是忍不住食指大動吃了好多,一邊吃一邊忽然想到:“你就住在附近吧?常來這兒吃飯?”


    他回答說:“我也是偶然路過這裏,吃了一頓,覺得好吃,就在附近買了套房。”


    他的家她還去過,最好的地段,老式洋房,花園裏種著玫瑰,鬧中取靜。嘖嘖,她在心裏腹誹,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還從來還沒聽說有誰為了離小吃店近一點而買一套房的。富人的世界她著實理解不了。


    店堂裏的空調吹得呼呼作響,頭頂的燈光似乎搖搖欲墜,他就在那忽閃的燈光裏恍然一笑,說:“我最中意的是這裏的魚蛋粉。小時候一個人住在舊金山,照顧我的陳媽做一手好粵菜,她煮的魚蛋粉就是這個味道。”


    話題終於轉到他的來曆上。她還沒開始問,他主動說起他自己的事:“傅氏確實和我有點關係。傅氏創始人傅天宇你見過,就是那個在南島會所開幕時坐在輪椅裏的老人。他那年心髒病發作,現在已經不在了。論起血緣,傅天宇是我爺爺,我父親叫傅景行,傅家的大兒子。傅氏現在的董事長傅維賢是我二叔。你也見過傅維賢的公子傅琪,就是在海岸酒會開幕那天帶記者參觀的人。我父母過世得早,這些人……”他停了停,輕輕“嗬”地笑了一聲,才說:“……和我也可以算得上有親緣關係。”


    她問:“所以你才進得了南島大宅的思惠苑?”


    他輕描淡寫地回答:“隻有我才進得了南島大宅的思惠苑,因為老頭子死的時候把當年住過的院子留給了我。”


    “老頭子”這三個字卻聽起來讓她覺得刺耳,她也注意到,他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傅維賢”,而不是“二叔”,仿佛那些都是同他沒關係的人。果然,他一邊低頭攪拌碗裏的魚蛋粉,一邊又說:“老頭子那些年中過兩次風,第一次是在我七八歲的時候,那之後他就不大理公司的事,把ceo的位子讓給了傅維賢。你來南島參加傅宅會所開業那年,他第二中風,那一年我剛滿十九歲。老頭子第二次中風後就過世了,在遺囑裏把傅氏大部分股權留給了傅維賢,一部分留給我。我的那部分放在信托基金裏,每年領個紅利夠我吃喝,要到我三十歲才可以行使股東權利。”


    她發現他漏說了重要的細節,追問:“那你的父母呢?他們怎麽會早早過世?”


    他神色一頓,隻簡單地說:“他們早年發生意外,都不在了。”


    他簡單地一句帶過,顯然那是他不願提及的事,她也不好追問。她換了話題繼續問:“現在呢?你回了傅氏,因為你現在年滿三十,也是大股東了?”


    “大股東?”他“嗤”了一聲,自嘲似的笑。她還等著他再多解釋幾句,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屏幕上來電顯示是“jc”。


    他站起來去門外麵接電話,福叔過來同她講話,問她食物是否合意,她連忙誇讚:“很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魚蛋粉。”福叔操著濃重的廣東口音說:“叫傅先生帶你回香港看一看啦,銅鑼灣隨便找一家都好好味。”


    她聽出傅叔大概誤會她和傅修遠的關係,略帶尷尬地笑笑。福叔渾然未覺,打開話匣子繼續說:“傅先生大好人。這裏租金越來越貴,去年我都要搬店去別的便宜的地方,傅先生借錢給我,入了幹股,店才好繼續開下去啦。”


    她在心裏暗笑。福叔哪知道傅修遠心裏的小九九,如果店搬去了別處,他傅修遠的房子豈不是白買?


    門外夜已深,他站在廊前的夜色裏,穿一件他慣常愛穿的黑色襯衫,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叉在兜裏,低著頭和電話那頭的人正聊得投入,一邊聊一邊來回踱著步子。從她這個角度看,她隻看見他的模糊剪影在光明與黑暗的邊緣來回踱步,忽明忽暗,仿佛隻要他再多跨出一步,背影就會融入黑夜中消失不見。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他小時候說的話,他有眾多親人,但其實不過是個孤兒。原來他還真是個孤兒,生病住院也隻有一個人。他後來還專程來送了她一份新年禮物,是不是也是對一樣無父無母的她感同身受。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在海中獨踞。這是那時候他留給她的話,好像也是在鼓勵他自己。他的外表向來波瀾不驚,好像什麽也不強求,什麽都不出他的意料,隻有這一刻,看見他門口一個人的背影,她忽然覺得他也是脆弱的,甚至稱得上“孤獨”兩個字。


    等他打電話回來再次坐在她對麵,又回歸了那副平靜的樣子。她忽然會過意來:“jc,大名叫季宸吧?”


    這回他也出乎意外:“你怎麽知道?”


    她禁不住有點小得意:“我去查過北島思惠居民宿的業主,是一家叫昆侖旅遊的皮包公司,公司的法人代表就叫季宸。這麽說來北島思惠居也是你的產業吧?”


    他笑了一笑,算是默認,又說:“老頭子死的時候,把公司留給了傅維賢,把南北兩島他最寶貝的地方都留給了我。”


    她好奇:“為什麽?”


    他一揚眉,有一點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是讓我替他把宅子打理好,要保證那兩個宅子世世代代都留在傅家。不過誰知道,老頭子的心思向來叵測,誰也猜不透。”


    說到這裏,她免不了又要聞出些絕世淒戀的味道,八卦地問:“傅天宇先生認識孫惠貞?他們是什麽關係?”


    他聳肩:“不知道。老頭子向來對自己來港之前的經曆諱莫如深。改革開放以後,他回家鄉買了傅宅和北島的那棟小樓,思惠居和思惠苑的名字都是他改的,沒人知道為什麽。我隻知道他床頭的抽屜裏藏著一張舊照片,沒人知道是誰。現在看來,應該就是孫惠貞。”


    她又展開聯想:“他們會不會是戀人?”


    傅修遠卻笑了:“我奶奶可不姓孫,她是當年全港第三大貿易行的大小姐。”她免不了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嘲諷地一笑說:“你想太多了,傅家人向來利益當先,絕出不了什麽情聖。”


    利益當先,不知這包不包括他自己。


    夜已深,店裏逐漸沒了別人,福叔收拾起東西,準備打烊。麵前的東西都已經吃光,他們也該走了。他把手裏的茶杯一放,她還以為他要站起來離開,沒想到他頓了頓問:“還有嗎?還有什麽要問的?”


    有嗎?應該還是有的。這一晚上她忙著問傅氏的八卦,沒有問過一句關於他傅修遠本人的話,比如那份大雪天裏的新年禮物是他送的嗎?為什麽?甚至那時候在南島大戲院裏的偶遇到底是不是偶遇?她中的那份北島民宿兩日遊的獎是不是他特意的安排?這許多年過去,他怎會仍舊記得當年那個喝醉酒的小姑娘?


    有些話她不敢問出口,因為不敢聽到某些回答。倒是必須要說的話總歸還是要說。她從包裏找出那隻淺藍色的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傅修遠的麵前說:“這份禮物你還是收回去。”


    他神色忽地一凝。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過河拆橋,但原則性的事總要說清楚。雖然不是自己的本意,結果卻成了這樣,她心裏還是有愧疚的,趕緊解釋:“我很想寫篇關於孫惠貞的特稿,所以多謝你的幫忙。但你也知道我跟和平的關係,禮物太貴重,我不能收。如果我給你造成了困擾,我道歉,保證以後不會再打擾你。”


    隻不過須臾之間,他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笑一笑拿回那隻盒子,平靜地說了一句“知道了”。幸好,他向來風度好,一點沒有傷心失望的樣子。他們站起來要走,他還很紳士地替她拉開椅子。也好,她在心裏默默想,也許沒有任何人見過他傷心失望的樣子。


    她以為事情就此了結,覺得應該要好好鬆一口氣,接下來還寫了一個專題,題為《那些年在港片裏見過的美食》,覺得此行收獲頗多。


    雖然是鬆了一口氣,可心裏總也不踏實,好像他沒有失望,她自己倒失望起來。她輾轉反側了幾天,為自己的失望而失望,還好這一下總該老死不相往來了,她的生活又會回到原來的軌道。


    可惜,事情又並未就此了結。她又回到福利院的一天,和平給她看了福利院的收款記錄。福利院前幾天剛收到傅修遠的捐款,兩萬多塊,正好和那根珍珠發簪的價格一樣,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一毛一分都不差。


    和平問她怎麽回事,她思前想後,還是給傅修遠打了電話,想把錢還給他。他在電話那頭似乎正著急去開會,說話的語氣也前所未有的冷淡。他隻簡短地說:“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來不拿回來。”


    第26章 三人遊(2)


    此時的傅氏正處於十字路口。


    最近幾年, 傅氏在內地的投資一直收獲不佳,一二線城市的競爭激烈,三四線的產業又價格上不去, 董事會一籌莫展, 廖堅強的提議是, 是時候把投資重心轉向歐洲和北美市場了。


    廖堅強事先和傅維賢報告過此提議,傅維賢覺得未為不可,董事會裏的幾位元老卻不想冒險, 在董事會上站出來反對。傅維賢對這幫老古董向來不甚耐煩, 嗤之以鼻地說, 不就是北美市場嘛, 他早已想好了對策,保管萬無一失。


    傅維賢是看中了一家叫瑞發的公司。瑞發是北美規模不小的房地產開發商,老板王瑞發早年賣掉香港投資去了溫哥華,近幾年在加拿大和美國西岸都有不少建樹, 特別是美國低收入保障性住房的項目, 一年幾十億美元的生意, 有政府退稅補貼, 利潤尤其豐厚。傅維賢同老王從前也算是一個生意圈裏的故交,十年前傅氏還同瑞發談過收購, 無奈老王要價太高, 沒有談成。如今說到要轉移投資去北美市場,哪有比收購瑞發更事半功倍的途徑?


    廖堅強卻覺得此事欠妥, 開完董事會去傅維賢的辦公室繼續討論,勸說:“傅氏對北美市場不熟, 遇到政府項目尤其有政策監管風險, 我們是不是應該對瑞發這幾年經營的項目多了解了解再說?”


    若是平常, 廖堅強提了意見,傅維賢多半要多想一想,隻是他剛在董事會拍了胸脯,現在怎麽肯抹了自己的麵子,皺眉說:“倒不必等,老王這人我了解,做事中規中矩,不會搞什麽花樣。”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你要想了解就去查一查,我們兩邊同時進行,也不耽誤。”


    廖堅強還想多說幾句,傅維賢忽然換了話題:“傅修遠最近都在幹些什麽?”


    早知道傅維賢要問,廖堅強答得不急不緩:“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打理些公關部的正常業務。這次修遠也認真了不少,天天都按時來上班,就是前些天他跑了兩趟h城,好像是在那裏交了個女朋友。”


    傅維賢應了一聲“哦?”廖堅強就答:“好像是個晚報記者,就是上次放出晏小姐照片的那個。”


    傅維賢暗暗一挑眉,並沒有再問下去。傅修遠帶人去了南島傅宅,他也聽說了。認真又如何?上次解決了海城的事,董事們好好誇了傅修遠一陣,在他看來那不過是運氣好,如今跑來跑去追女仔,聲色犬馬才是他的真本色。那個記者他聽說了,本來還要著人去查一查是什麽來頭,結果聽說是認識了傅氏的內線才挖到了獨家新聞,原來就是傅修遠。被人利用還不自知,愚蠢。他還見到了網上流傳的那記者的照片,倒是性感美豔,這小子對女人的品味倒也不差。


    公關部的事務沒那麽重要,根本涉及不到公司的重要決策,傅修遠打理得再井井有條又如何?但原本是個不緊要的部門,如今卻也如臨大敵,不論傅修遠做了什麽,都會立即上達天聽。jc為此苦悶了一陣,告訴傅修遠:“上次你帶朋友去了南島會所,有人原原本本把細節報告給了堅叔。再上次黛琳娜給你訂了機票,不到十分鍾上頭就知道你去了哪裏。”


    傅修遠倒不甚在意的樣子,隨口問:“那個黛琳娜,是堅叔的人還是傅維賢的人?”


    jc不覺得這有什麽區別,嗤之以鼻:“不都一樣嗎?堅叔就是董事長的一條狗而已。”


    傅修遠正低頭刷著手機,一笑:“堅叔可不是狗,他是董事長的一條狼。”


    是是是,jc在心裏想,不就是會咬人嗎?他問:“黛琳娜怎麽辦?要不要找個藉口把她調開?”


    傅修遠盯著手機頭也沒抬,停了片刻才淡淡說:“調開做什麽?調開還會來新的,留著吧,去了解下她的底細,看看到底是堅叔的人還是傅維賢的人。”


    不知傅修遠手機上有什麽有趣內容讓他看得如此忘我。jc探頭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他手機上文章的題目:《那些年在港片裏見過的美食》。


    jc向來覺得傅修遠城府頗深,連他這個多年的好友也不完全猜得透傅修遠的心思。不過自從傅修遠上一次從h城歸來,他還是發現傅修遠些微的變化,比如有時候會沉默,忽然陷入深思,就像有什麽心事,或者是不知在心裏又有了什麽籌謀。


    他們正坐在銅鑼灣暗戳戳的茶餐廳裏吃雲吞麵,窗外人來人往,繁華而世俗。傅氏的辦公樓在中環,往常中午他和傅修遠大多在辦公室叫秘書點個三明治,有時也在辦公樓對麵的西餐廳裏用餐。不知何時起,傅修遠忽然熱衷起銅鑼灣的小吃店來,五天裏倒有三天拉他來吃小吃。


    jc原以為,那是因為公司裏耳目眾多,茶餐廳裏總不會隔牆有耳。這時候他確又想到了公司的事:“今天上午我剛接到財經雜誌的電話,說是要采訪堅叔,談談傅氏最近一年來的發展。”


    傅修遠略一頓,終於從手機上抬起頭來。jc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說:“現在是六月,這時候要求采訪,很可能是……”


    傅修遠略一思索:“這事得先瞞著傅維賢。”


    jc不解:“這恐怕瞞不住吧,堅叔做事向來小心,一定會先跟董事長通氣。”


    傅修遠一笑,說:“那這樣吧,跟董事長報告,說財經雜誌聽要求采訪他。他一定推辭,把燙手的山芋扔給堅叔,正好就叫堅叔去接受采訪。”說完了又補充了一句:“黛琳娜那邊也不用查了,過幾天自然知道她是哪邊的人。”


    事情果然不出傅修遠所料。傅維賢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財經雜誌已經聽到傅氏要戰略轉移去歐美發展的風聲。他前一陣還剛鬧過同晏小勤的緋聞,晏小勤本人目前還處於被封殺的狀態,以前的作品全部下架,剛殺青的作品也播不出來,他為此損失不小。這時候傅維賢最不想麵對的就是媒體,公關部把采訪請求報到傅維賢那裏,他立刻把皮球踢給了廖堅強。


    采訪一切順利,七月份的財經雜誌出來,廖堅強儼然是封麵人物,被評為本港上半年度最有影響力的企業家。這是全港最權威的財經刊物,評論裏說傅氏高層不管事,對廖堅強言聽計從,所以廖堅強才是傅氏的靈魂。財經雜誌沒有點傅維賢的名,八卦刊物就沒那麽客氣了,披露他在影視業燒了不少錢,又添油加醋細數一遍傅維賢染指過的女明星,還有人在報紙上著了一篇漫畫,畫傅維賢摟著明星去歐洲旅遊,廖堅強在辦公室裏滿頭大汗地印鈔票。


    這一波媒體曝光來得全無征兆,打了傅維賢一個措手不及。本來六月份財經雜誌的專訪往往預示著采訪者會登上封麵,成為半年度最有影響的企業家。他萬沒料到本來是他的采訪,最有影響企業家的帽子竟然掉到廖堅強的頭上。他自視甚高,從來不承認自己有錯,更何況被別人在自己的地盤裏喧賓奪主,在辦公室裏發了一通脾氣,一氣之下炒掉了公關部幾個人。傅氏高層誰在拿主意,媒體怎會知道?一定是公司高層知情者在背後搞了小動作。至於知情者是誰,他沒證據也無從查起,隻是受益者是廖堅強,不得不讓他懷疑。


    再回到高層例會上,傅維賢拍著桌子不留情麵地駁斥了廖堅強的建議,好像著意要證明他不是個傀儡。至此,傅氏同瑞發的合作被提到議事日程的最前麵,再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廖堅強灰頭土臉地從會議室回來,才在辦公室裏坐穩,秘書就來報,說傅修遠找他,人已經等在辦公室外麵。


    廖堅強沉吟一刻,在心裏猜了猜傅修遠的來意,暗自一哂,叫秘書把他請進來。


    傅修遠進來,也不說話,徑直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落座,一幅大少爺不請自來的樣子,還是廖堅強主動開了口,態度殷勤地問:“修遠啊,來找我什麽事?”


    傅修遠顯然麵帶情緒,翹著二郎腿說:“堅叔,你還問我什麽事?公關部的人被炒了大半,我這個經理還怎麽做?”


    明明是傅修遠在傅維賢那裏擺了他一道,現在還來這裏惡人先告狀。被炒的人都是他在公關部的安排,傅修遠假傅維賢之手拔掉了他的人,還鬧得他同傅維賢生了嫌隙,此刻恐怕得意都來不及。


    廖堅強在心裏罵人,臉上仍舊和顏悅色,頗有點遺憾地說:“這事我也沒料到,不過董事長下的決定,肯定有他的理由。你有沒有直接同董事長溝通一下?”


    傅修遠一攤手:“我還能說什麽?我看下一個被炒的就是我。堅叔,你給我安排個其他去處吧。”


    這一下他倒略有驚訝。從傅修遠返港後辦的幾件事看,他絕非坊間傳聞的那般不務正業,而是頗有頭腦。沒想到他才勉強在公司總部混上個高層,就要改弦更張,不知在計劃些什麽。廖堅強的疑惑在心裏打了幾個轉,忽然問了個似乎不相幹的問題:“修遠,傅氏同瑞發合作的事,你怎麽看?”


    傅修遠正低著頭,聞言一笑,模棱兩可地說:“這是傅氏決策層的事,我沒什麽看法。”


    廖堅強的辦公室在傅氏大樓最高層的轉角,四周是巨型玻璃幕牆,憑窗遠眺,維多利亞港口穿梭的輪船像腳底的螞蟻。論景致,這間辦公室不會比傅維賢的辦公室差,隻是室內的裝潢擺設卻跟傅維賢的那間辦公室情致大異。傅維賢的辦公室富麗堂皇,廖堅強的辦公室卻簡約低調,除了他辦公桌上一張女兒小時候的照片,甚至找不出其他帶有個人風格的物品來。


    傅修遠掃了一眼辦公桌上那張照片,笑著轉換了話題:“amy今年大學該畢業了吧?怎麽沒見她返港?”


    廖堅強也坐下來同他聊家常:“她哪裏肯這麽早回來?學校一放假就跑去了南美洲,不玩個痛快怎麽肯回來?”


    傅修遠笑:“總要回來的。我記得小時候她總是跟在傅琪後麵,小尾巴甩也甩不掉。可惜後來她留在英國讀書,小琪如今又在內地,他們也應該好久不見了。”


    廖堅強眉心一跳,抬眼正碰到傅修遠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有各自的打算。


    傅琪在h城的海岸酒店已經超過一年。剛剛的例會上,傅維賢又提出讓傅琪去負責出讓h城附近東海邊上大片土地的事宜,看起來短時間內是不會調他回港了。


    這時候正好秘書進來送茶,談話暫時中斷,廖堅強還同他閑聊:“我這裏的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我知你這樣在外麵的孩子,吃喝的興趣都同我們不一樣了。”


    他在外麵的經曆廖堅強自然一清二楚,特別要點出他吃喝上的興趣,不知是不是對他的嘲諷。


    等秘書退出去,傅修遠又重提剛才的話題:“堅叔,公關部並不是我想呆的地方。”


    廖堅強,嗬嗬一笑,好脾氣地問:“那你想去哪裏?”


    傅修遠抬起頭:“要不然派我去東海邊賣地吧。”


    東海邊永平縣城附近的地是傅氏前幾年屯的。那時候當地政府要搞一個“漁港小鎮”的概念,打算把永平開發出一個產業+文化+ 旅遊+社區四位一體的大格局,招了一批商家來做住宿,餐飲,購物等項目,傅氏也是投資的開發商之一,買了大片的土地使用權。無奈小鎮項目進展緩慢,傅氏又要改弦更張進軍歐美,前幾年買的地上還沒蓋出任何樓來,現在就要賤賣出去。


    “哦?”廖堅強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賣地並不是件容易辦好的差事。


    傅修遠回答說:“現在誰都知道我在h城有個女朋友,想多往北麵跑一跑不是合情合理?”


    廖堅強一聽便樂了:“真的?你可別騙我這個老頭子。”


    他也不動聲色跟著笑:“小琪在外麵曆練得也差不多了,我這一去,正好可以把他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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