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說過:“青袖如波,曳地宛竹風,似竹影,食竹根,不如就叫你阿箬。”


    寒熄聞言,桃花眼彎成了月牙狀,他的身體裏似乎有一團火焰,因為阿箬的一顰一笑而盛放燃燒。寒熄忍不住指腹的微癢,在她的背上流連,他將人摟得緊一些、再緊一些。


    那些潛藏於他身體深處更熾烈的欲、望呼之欲出,寒熄摸不出門道,卻又有些迫切地想要與阿箬親近。他是沒有心跳的,可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寒熄分明沒喝酒,也沒有中毒,偏偏在這一刻他如大醉一場,隻想不管不顧。


    有什麽東西偏離了,也有什麽東西失控了。


    滿牆的飄香藤盛放,就連一些新長出來的嫩枝裏也迅速開出了花兒,就像要在這一瞬傾盡一切,燃盡自己的生命。


    寒熄看著阿箬的眉眼,視線再落向她的鼻、唇,與潔白的脖子和纖弱的肩,他抿了一下唇,湊近了些。


    阿箬的呼吸噴灑在寒熄的臉上,每一次都是炙熱的,似火燃遍全身。


    他們越來越近,近到鼻尖互相擦碰,近到隻要寒熄稍稍抬一下下巴,兩唇便能相貼。寒熄喉結滾動,桃花眼中迷離,他微微張開口,屏住呼吸,唇上擦過一陣柔軟,那是阿箬的臉頰。


    她的頭歪在了寒熄的肩上,不輕不重地磕下,聲音囔囔地傳來:“暈啊,神明大人,我好暈啊。”


    寒熄睫毛輕顫,他眨了一下眼,結界消失,秋風吹過飄香藤,繁花依舊。


    “睡吧。”寒熄道。


    “我不能睡,我要守著您。”阿箬費力睜著眼。


    寒熄淺笑:“我守著你。”


    “怎麽能……讓您守著我呢。”阿箬支著胳膊,發現她是徹底支不起來了,她無奈地嘀咕一聲:“不該喝的,酒勁兒好大……”


    “嗯,所以,阿箬睡一覺吧,睡醒就好了。”


    許是寒熄身上的味道太叫她安心了,阿箬果然抵抗不了那仙氣在身體裏四竄帶來的衝擊,混混沌沌地半暈不暈。她不知自己此刻正盤在寒熄的腰間被他抱著,也不知她方才那一垂頭錯過了什麽。


    就連寒熄也不知道,若方才阿箬沒有頭暈,他會對她如何,那像是基於欲\望渴求親近的本能。


    寒熄將她換了個姿勢,從腰間拉下她的腿後,將人打橫抱在了懷中,一路往客棧走去,看來今日又要留宿,走不成了。


    便是暈了,阿箬也不忘喃喃:“神明大人,真好、最好。”


    他好麽?


    寒熄垂眸,目光落在阿箬的身上,如四月的陽光,他聞聲輕笑。


    阿箬也好。


    於寒熄而言,阿箬亦是這世間獨一無二,最好最好的,阿箬。


    作者有話說:


    叮,請神明接受欲\望,尊重本能!


    第86章 青雲渡:一


    安親王家的小公子雲崢是金貴著長大的, 彼時安親王家是真正的皇親貴胄,當年的皇帝姓雲,雲崢是他們雲姓中最小的那個, 未出五服, 喊皇帝叔公。


    多年戰爭使得百姓流離失所,天怒人怨,足足幾十年大旱讓滄州大地上的生靈死了近半, 樹木枯萎, 草葉不生。


    皇帝隨著江流而遷, 一國之主也無法自保。皇帝多次更改國都,一路往土地資源肥沃之地占據,安親王年事已高走不動路, 便帶著一家老小留在了當時的某個小城中, 不過半年,安親王逝世,留下二子一女。


    安親王是皇帝的兄長, 他一死,王位總要有人繼承, 隻是安親王的兩個兒子皆非嫡出, 隻有女兒是王妃所生。那兩個兒子為了爭奪家產與王位,一個個做盡了醜事,當時的一個親王之位也值得他們鬥得頭破血流, 後來他們倆都被那嫡出的安親王女所殺。


    安親王女有手段, 亦狠厲, 膽識過人, 那時皇帝整日癡心於道教修仙, 無心其他, 便就讓她管著安親王府,對外雖無實名,卻是實打實的女王爺,她所出之子雲崢,更是一落地就成了世孫。


    雲家為天家,在亂世中得以自保幾十年,可隨著時間流逝,人世混亂,安親王府還是沒落了。


    哪怕安親王女再厲害在當世並非男子,也無法被世人看重,她隻能憑著一己之力保重親近之人有飯吃,能吃飽,至於其他人的生死,她也顧不上。


    雲崢自幼含著金湯匙出聲,那高門府外便是怎樣屍橫遍野的慘狀也沒落入他的眼中。他住的朱漆院子裏有上好的湖石,有一株高大的桑樹,他的桌案上擺著價值千金的紅珊瑚,就連他的衣衫被褥都是錦緞絲綢。


    安親王女將他照顧得很好,完全是個不知世間疾苦的玉人兒,但小城外因屍體積累而生疫病,小規模的疫病傳到了城中,安親王府便是閉門不出,府上也有個丫鬟染上了。


    那丫鬟是安親王女的貼身丫鬟,一日忽而急喘不息,身上長滿了紅斑,她倒在安親王府的院子裏時嚇得一院幾十號人紛紛跳腳驚叫,就連一貫端莊穩重的安親王女也冒了一身冷汗。


    何桑便是那時到了那座城。


    何桑隻能算作遊醫,他醫術了得,一般的疫病他可治,當時會去安親王府也是為了討口飯吃,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安親王府便是沒落了,他們的庫中也不缺米糧。


    安親王女瞧見何桑身後背著藥簍,左手牽著個男孩兒,右手牽著個女孩兒,那男孩兒身上掛著藥箱,女孩兒的頭上綁著兩條淡青色的絲帶,也不知這江湖遊醫能否救他們安親王府幾十條人命。


    得病將死之人何桑救不了,但安親王女一家尚未被傳染,便是有兩個才被傳染的症狀也輕,想要治好算不得什麽難事。秦王府的藥庫裏有不少存貨,何桑便讓何時雨隨他去熬藥,請安親王府的人代為照看阿箬。


    那時的阿箬,隻叫阿妹。


    安親王女不會親自照看她,隻讓下人給她兩個果子,請她去後院玩耍。


    安親王府的後院裏有一池魚,那魚是他們養的,還有一圈雞,兩頭豬,都是他們養來吃的。便是安親王女的身上也沒有再穿金戴銀了,他們早在許久之前便將絕大部分金銀變換成可以活命的東西,這是個很聰明的選擇。


    那是阿箬第一次見到魚,她盤腿坐在小塘邊上,盯著那裏麵揮動尾巴便搖起波光粼粼的小魚,心想它長得可真怪。被安排照看阿箬的丫鬟是常跟在雲崢身邊伺候的,雲崢又是個不安分的性子,她照顧慣了,以為小孩兒都不討喜,卻沒見過像阿箬這麽安靜的姑娘。


    小丫頭瘦瘦小小的,臉色有些枯黃,可腰背很直,聲音也有些亮,軟乎乎地問了她一句:“姑姑,這是什麽?”


    “這是魚。”丫鬟回答,阿箬便朝她笑了笑,說句謝謝姑姑,便能在這兒盯池魚遊水一上午。


    許是因為阿箬太好看管了,丫鬟便有些放鬆去不遠處的亭子坐著,避開些太陽,不知不覺眯了一覺,再醒來卻是被一聲女童的尖叫聲吵醒的。


    丫鬟連忙起身,隻見水裏有兩道身影撲騰,那池水是專門養魚的,不深,但小孩兒落進去還是會淹死。


    丫鬟急忙跑過去,還未到跟前,便見到一隻小手緊緊地拽著岸上柔韌的枯草,女童的聲音翠亮道:“你別動,我拉你上來。”


    水裏的動靜立時安靜了,等丫鬟跑到跟前才發現小小年紀的丫頭力氣卻很大,居然能在水裏拉動一個比她年長三歲的安親王府的小魔王——雲崢。


    落水的是雲崢,救人的是阿箬。等丫鬟將他們倆都拉離了水池,離那遠遠的了,她才問方才發生了何事。雲崢蒼白著一張臉渾身直抖,顯然被方才之事嚇到,而阿箬緊抿著嘴不說話,在丫鬟第三次詢問她時,她抬眸瞪了一下雲崢,又抬腳踩了一下他的腳背,轉身跑掉了。


    雲崢吃痛,嗷叫一聲,指著阿箬的背影道:“李姑姑,她打我,你幫我抓住她!”


    “世孫不惱,我不會叫人欺負了咱們世孫的。”丫鬟不清楚緣由,但總要先安撫自家主子。


    後來她將此事告知到了安親王女的跟前,安親王女瞥了一眼自家換了身衣裳幹幹淨淨雪白清爽的雲崢,再看向院子外頭站在廊下陰影處,抓著何時雨袖擺哭鼻子的阿箬,大約知道事情不出在那小丫頭的身上。


    安親王女在看阿箬,雲崢也在看她。


    他還記得自己在水裏險些以為馬上就要死了,那小丫頭想也沒想噗通一聲跳進水裏,抓著他的衣襟把他往上拉時的場景,瀕死的心跳,讓他對這個人印象尤為深刻。


    雲崢跑出去了,他去找那小丫頭,本想好言說她衣裳髒了,要給她幾件新衣裳換下的,卻聽見她在對她兄長告狀。


    “那個世孫是壞蛋,阿哥,我看見了,他是想推我下水被我躲過,才自己掉下去的。”阿箬的聲音帶著才哭過的鼻音,一下就戳穿了雲崢的壞心眼。


    何時雨擦去她臉上的汙泥,低聲哄慰:“他想害人,是他不對,阿妹不計前嫌救他,阿妹做得對。”


    於是雲崢也沒那個臉皮湊過去了。


    他年紀也不大,當時隻是想嚇嚇她,因為他還沒見過自己府上有比他年級還小的小孩兒,一向調皮慣了的人想做個惡作劇。他想他推阿箬時拽著她的衣裳,把她嚇哭了便能嘲笑她了,誰知她躲開了,他掉了進去。


    因為這事,安親王女罰他跪了一夜,還打了他的手心,她說何桑的藥是有用的,府上兩個身子不好的人吃了立刻便不喘了,她說這幾人是來救他們的命的,讓雲崢沒事莫要往人家跟前跑。


    雲崢吃了罰,一連兩日走路都腿疼,他心裏念著安親王女對他說的,做錯了事便要道歉,便捏著自己平日裏最愛玩兒的彈弓去找阿箬,想把這東西送給她,說句對不起。


    阿箬的脾氣很好,雲崢做錯事了,她便討厭他,雲崢主動來道歉了,還送她小玩意兒,她便原諒他了。而且安親王女是個很好的人,經常會送她和阿哥好吃的,零零碎碎的小食何時雨都替她收了起來,說等他們離開這裏了路上給她解饞。


    何桑在安親王府住了七日,何時雨一直幫他,阿箬便被雲崢領著在安親王府到處玩兒。待到第七日藥配完後,何桑便要告辭了,安親王女依照原先說好的,給了他們一些米糧和幹餅,這是饑荒之世中,最有用最昂貴的東西。


    但除了這些,她還給了何桑一些錢財,當時安親王女看了正在小口小口吃幹餅的阿箬一眼,對何桑低聲道,她想買阿箬留在府上。


    何桑震驚,但看見安親王女身後不遠處,半邊身子探出假山朝這邊張望的雲崢,便知道安親王女的意圖。


    何桑道:“這要問阿妹自己的意思。”


    安親王女拿了兩塊果子放在阿箬手上,蹲在她跟前笑盈盈地望著她,問:“阿妹喜不喜歡與雲崢哥哥玩呀?”


    “喜歡。”阿箬看見果子便笑。


    安親王女道:“那阿妹留下來陪雲崢哥哥可好?”


    “爺爺,阿哥一起留下來!”阿箬牽著兩人的手道,安親王女搖頭:“隻能阿妹自己留下來。”


    阿箬聞言,想了想又將手中的果子還給對方,道:“我要和爺爺,阿哥在一起。”


    安親王女沉默了會兒,將她的小手推了回去,她讓丫鬟把銀錢留下,隻向何桑作別,但又道:“這世道,她留在我這兒或許還能好過些,你當知曉這些。”


    何桑沒有說話,但他看見阿箬方才要把果子還給安親王女了,他知道阿箬的意思,這世間好吃的東西的確很少,但總有比那些更重要的牽掛。


    阿箬離開安親王府時,躲在假山後的雲崢終於急得藏不住,他朝她衝跑過去,一身藏青的綢緞在陽光下閃爍過幾縷翠綠繡花的光,他喊道:“阿妹!”


    “阿妹!你留下來嘛!我把紅珊瑚送給你!”


    “阿妹——”


    湖風微涼,清明前細雨紛紛,幾絲飄入蓑衣鬥笠之下,午後打盹的片刻功夫,阿箬夢到了許多記憶中有些深刻又被她忽略的過去,驟然清醒。


    近來的夢,有些頻繁了。


    隻要她閉上眼,不是想起了何時雨,便是想起了何桑,又或是一些不相幹的其他人。


    雲崢這個人,阿箬的印象已然不深,他們離開安親王府後的第三年,便因為何桑的醫術了得,被請入了歲雨寨。但那時皇帝死了,一國無主,就連皇子也無法再稱帝,滄州大地怨聲載道,更何況一個早就落寞了親王府又能有多少活路?


    阿箬從入歲雨寨後,便再也沒機會吃上果子、幹餅,他們先是吃樹葉樹皮,再到後來的樹根,但好在歲雨寨的人為了活下去,能夠在有限的資源□□享,加之何桑的原因,她日子雖過得苦,卻也不算太痛。


    後來那個金貴嬌養的雲崢世孫是否能熬過殘忍的世道,阿箬不知道,她隻是有些奇怪,怎會順著江流飄入秋風峽,便夢到了這樣久遠的過往。


    阿箬起身,擦了臉上的雨水,眯起眼朝前看。


    青山疊嶂,遠霧成雲,青雲江很長,橫跨了整個兒秋風峽,而秋風峽又稱為離天最近的地方,因為一艘船順著江流想要穿越峽穀,得三天。坐江上小舟昂首看兩岸之山林,那高聳入雲的山峰,輕易讓人覺得自身渺小,蒼穹之遙。


    薄雨沙沙,阿箬聞到了山林草木間的清香。


    “到了。”阿箬起身,小船晃動,坐在船另一頭的寒熄看了一眼水流越過了船身,打濕阿箬的裙擺,他輕輕抬手,揮去濕漉。


    無人敢入秋風峽,他們說這裏頭山妖多,冬眠後大約便是清明前醒,正是最餓的時候,隻要有人路過,便會被他們捉去吃了。故而阿箬要來秋風峽,隻能買一艘小船,甚至都沒有船夫。


    整片小舟上,也僅有她與寒熄二人,還有一隻昂首挺立的海東青。


    獵雲是隋雲旨的寵物,這幾年,隋雲旨幫阿箬陸續找到了三個歲雨寨的人,如今也僅剩下兩人了。阿箬對他是有些感激的,若不是他,單憑寒熄這般不急不躁的性子,她也不知何時才能將歲雨寨的人找齊。


    三個月前,隋雲旨來信說他有歲雨寨人的消息,但十日前,隻有獵雲找到阿箬跟前來,嘴裏銜了一塊隋雲旨的藍衫碎布,夾了一片唯有秋風峽裏才有的不死花葉。


    於是,阿箬來了。


    第87章 青雲渡:二


    在青雲江上飄了兩日, 阿箬才終於到了秋風峽外。眼看兩側青山愈發地高,甚至抬頭看不見蒼穹,隻能見濃濃雲霧點翠青山一角, 她心中不自覺地有些發悶, 像是被困住在一張巨大的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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