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能使陣法改變這裏的風,借風將寒熄送到對麵山崖去,她的能力有限,不能與寒熄同行,也在心裏緊張稍有不慎,將寒熄摔下去了如何是好。


    阿箬的話才說完,寒熄就朝她笑了笑。


    這世間的風其實是有形狀的,隻是風的形狀多變,若抬頭看看雲,便能窺出風的一角模樣,這些風在寒熄的眼裏,便是隨手可以拿捏擁有實體的物件。在他拉著阿箬一步跨出斷崖邊時,四周的仙鶴便避開了這處的風,清風卷起了不死花的花瓣,片片粉紅色的花瓣如斷崖往青雲江落了一場粉紅色的雪。


    日落山外,赤霞漫天,這些通通在阿箬的腳下。


    阿箬如踩實地,不過兩個眨眼便到了對麵,寒熄沒鬆開她的手,隻是笑容深了些。


    阿箬略愣神,她有些興奮,鹿眸閃著光驚喜地望向寒熄,高興他有如此本領,也高興他似乎離幾百年前過去的他自己,又近了一大步。


    阿箬的笑容實在過於燦爛,叫寒熄的眉眼都彎成了月牙。他略彎下腰,牽著她的手轉而落在了阿箬的後腰上,將她朝自己推近了些,如此便能看見阿箬眸中完整的他自己,連天與雲都不能倒映入她的眼。


    雲崢似乎察覺到了獵雲,也察覺到了不安躁動的隋雲旨,他回頭正要與阿箬說,便見到了這樣一幕。


    雲崢愣了一瞬,眼神震驚,心頭也仿佛被壓著一塊石頭般,呼吸窒息。


    阿箬睫毛顫顫,她與寒熄離得太近了,近到她的心髒不受控地狂跳起來,近到她能看到寒熄眼中的自己臉上尚未褪去的笑,她笑得也太……歡快了些。


    寒熄將一片不死花瓣從阿箬的發上摘下,那花瓣掃過了竹葉,夾在了竹枝與她發絲的縫隙中。


    花瓣順著他的指尖飛走,阿箬的那顆心也似乎飄了起來,隨風沉浮,隨寒熄的一舉一動而顫動。


    雲崢的視線有些灼人,待阿箬回神去看他時,便對上了這雙審視的目光,令人有些不適。


    天色漸暗了,他們還在這座山峰上打轉,雲崢帶著阿箬穿過了幾個陣法後,逐漸走向下坡,這有些奇怪。如若隋雲旨是在山下,那他們方才在兩山山下越過山川豈不是更快?何必費半天的勁兒爬上山巔再下來?


    阿箬心裏有疑問,她開口:“你似乎有話要說。”


    “沒有啊。”雲崢道。


    阿箬撇嘴:“若沒有,日落前斷崖上,你為何回頭看我?”


    他沉悶地在前頭走了一路沒有回頭,既然回頭必是有話要說,阿箬察言觀色的本領還是有的,隻是雲崢矢口否認了:“我隻是看你跟上來了沒有,怕你掉下懸崖摔進江裏了。”


    “好吧。”阿箬不想與他糾結這個,又問:“何時能見到隋雲旨?”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隻是順著他留下來的痕跡去找,畢竟秋風峽裏有許多妖,蛇妖不止他一個,我未必就能立刻找到他。”雲崢說完,看向已經黑了的天空,今日無星,隻有一輪彎月掛在樹梢頂上,連山林間的路也照不亮。


    他眼神深深,垂眸沉了臉色,道:“天黑了,妖氣也深了,夜裏行路不安全,我們暫時找個地方歇下吧。”


    風中漂浮的妖氣的確更重了些,將附近的靈都吹散了許多,阿箬沉默著算應了他的話,由雲崢帶路。


    山中哪裏有山洞、哪裏有小溪,雲崢是最熟悉的,小半個時辰後他便帶著阿箬和寒熄站在了一處山洞外。山洞外的樹木被砍伐過,洞前的石頭也很平滑,看上去有人在這裏住過。


    洞內有一口小潭,為洞頂鍾乳石上滴下來積累的,洞外夜風呼嘯,洞內的水聲敲在特殊形狀的水潭旁發出了叮咚聲,水滴經過的石頭表麵深深地凹了進去。


    雲崢道:“我偶爾納涼會來此處,不過這裏夜裏冷,兩位就將就一下吧。”


    洞內有柴,隻是很潮濕,看來雲崢也許久不曾來過,空中漂浮的氣味帶著些許濕潤泥土的腥氣。阿箬烘幹了柴火,比了個生火的結印,火苗燃起,將洞內點亮。


    雲崢站在山洞外,負手而立,被山外的風吹得像是隨時都會化作一片枯葉飄走般。


    林間的風聲如鬼泣,其中夾雜了一些尖利的嚎叫,阿箬聽到聲音的那一瞬便立刻起身將寒熄護在身後,睜圓了雙眼看向山洞外黑沉沉的深林。


    雲崢自然也聽到了聲音,但他臉色淡然,早已經習慣了入夜後的秋風峽。


    這裏的確不是什麽世外仙境,白天看上去的所有美好都會在黑夜到來時驟然顛倒,山中的妖氣很重,且雜,整個秋風峽內的妖不下百個。他們都被困在了雲崢的陣法和結界中,每當太陽落山後便伺機出來妄圖掙脫。


    阿箬不放心雲崢一個人在洞外守著,便回身對寒熄道:“我與他一起守著,等會兒怕是有妖會來。”


    阿箬不會離開寒熄三丈遠,她才走出山洞便在山洞外設下護體的結界,而後與雲崢一起迎接狂肆的夜風,這裏如他所說,到了晚間果然很冷。


    雲崢開口:“你回去吧,這些妖我還是能對付得了的。”


    阿箬瞥他一眼,沒有回去,反而問:“你在惱怒什麽?”


    “我何時惱怒了?”雲崢扯著嘴角笑了笑:“我不過是知道有妖會來,所以嚴肅了些。”


    旁人的這點就是不如寒熄好,阿箬抿嘴,寒熄從不會對她說謊,隻要他開口說的話若是承諾,必然踐行,若是平述,亦不會婉轉扭捏。


    “故意帶我走彎路,隱藏隋雲旨的去向,若是你最開始便不想帶我去,也不必裝那熱心腸,無非是後來惱了我,才刻意拖時間。”阿箬聽到風中的妖越來越近了,她雙手比了結印,一簇紅火劃破了夜空,照亮前方深林。


    雲崢輕輕眨了眨眼,沉默了許久才道:“你還真是有話直說。”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阿箬隻道:“你若不想幫我,我也可以自己找人。”


    “阿妹……”雲崢麵露糾結,眼神閃爍了幾回才似是鼓起勇氣,他深吸一口氣麵朝阿箬,嚴肅著問:“你與那洞裏的神明,究竟是何關係?”


    “這與你何幹?”阿箬一驚,分外詫異:“雲崢世孫該不會真以為年幼時我都記不得的一句話,幾百年後再翻出來說便要作數當真吧?”


    “不是!”雲崢有些急了:“我是怕你誤入歧途!你身上的仙氣不是自己的,你已有過弑神奪明靈的先例,難道還要在這條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嗎?”


    夜風如刀,寒冷刺骨,在這一瞬幾乎割裂了阿箬的神智,她睜大雙眼不可置信,連呼吸都停了。


    遠處的妖越來越近,深林中那一簇燃起的火焰照亮了一雙猩紅的眼,妖氣噴湧而出,阿箬才從雲崢那句話中驚醒。


    他知道?!


    阿箬分明什麽也沒說過,雲崢卻知道。


    知道她曾弑過神,吞下過神的血肉,奪走了神的明靈,擁有了這一縷仙氣。


    可什麽是錯誤的道路呢?阿箬從未走錯過路,她的目標明確,一切皆為還債而已。


    她忽而想起今日斷崖旁,她與寒熄那般近的距離,視線相交,呼吸纏繞,阿箬驚覺她在與寒熄的相處過程中,越來越沒了分寸,她降低了自己的尺度,也放縱了自己的真心。


    這條路,便是雲崢所說的……錯路嗎?


    第90章 青雲渡:五


    妖氣熏天, 來者那一雙猩紅的雙眼宛如墜入深林的兩顆巨大火球,鼻息間呼出的一口氣便將阿箬點燃照明的火光吹滅。


    虎紋於夜色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那一下又一下的粗氣吹散了附著於洞外的靈, 阿箬額前的發絲被這一股颶風劈開, 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雲崢不再看她,他雙手握拳,聚攢著力量, 袖擺飄出的淡藍色微光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其中, 方才那匆匆幾句交談就此拋在了身後雲外。


    洞外陣法被衝破, 樹木坍塌,地麵震顫,這隻虎妖的身形巨大, 四肢直立起來幾乎要超過這小半邊的山巔。一爪落下, 阿箬設立於空中的陣法如同破碎的琉璃鏡麵,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在夜風中散成了晶瑩的浮灰, 緊接著一聲呼嘯震懾山林,鳥雀無聲。


    阿箬雙手捂著耳朵, 一道藍光爬過地麵, 從四麵八方擴散,再如通天的光柱般亮起,牢牢把那虎妖困在了其中, 光芒照過, 阿箬這才看清了虎妖的外形。


    它有六足雙尾, 頭頂還有兩根毛茸茸的短角, 妖形異變, 已然失智了。這類妖喪失理智很難再恢複人形, 即便恢複了也會暴走釋放妖氣禍害蒼生,世間的妖也不盡然都是好的,阿箬殺過許多,算有經驗。


    在雲崢的陣法短暫困住虎妖的刹那,阿箬便念了一句降妖的咒語,憑空生出的符文上紅字如同擁擠蠕動的蟲,細細的紅光一瞬四散,蛛網般朝那虎妖而去。


    雲崢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他沒想到阿箬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死招。


    那紅色符文立刻附上了虎妖的身軀,驟然燃起的火花燒著了虎妖的毛皮。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它便籠罩在一層火光之下,痛苦地掙紮哀嚎著,可那紅色的符文卻不肯放過它,立時化作一根根纖細的繩,網般收緊,再收緊,直到它倒地不能掙紮。


    虎妖的嘶吼聲依舊,火光中的妖氣也愈發磅礴,由它這樣下去附近的妖都會被引來的,但阿箬降妖符咒上的紅光衝出林外震懾,幾縷焰火飄在夜色中,如無這虎妖厲害的,怕是不敢輕易上前。


    “阿妹,到這一步就好了,你先放了它。”雲崢對阿箬道:“它已無掙紮之力,我會伺機把它丟到江裏。”


    “出了青雲江被人瞧見,怕是會嚇死幾個凡人。”阿箬道。


    雲崢蹙眉:“那就拿它喂魚,這虎妖的心魄中有迷毒,你千萬……”


    雲崢的話還未說完,虎妖果然瀕死反抗,它破了自己的心魄放出了迷毒,毒氣為深幽的紫色,一瞬撲滅了符文上的大火,沿著地麵掩蓋了雲崢陣法的藍光,如沉香散開,似奔湧的水流般漫過他們的腳下,短暫遮蔽了視線。


    妖氣很重。


    阿箬捂住口鼻,再去看雲崢,他似乎也不好受,卻還是頂著這一股妖力衝到虎妖身邊,想要切斷迷毒的源頭。


    阿箬心下微沉,回頭去看寒熄,洞府前的結界不知何時被撤了,紫色的迷毒漫延至洞內,甚至熄滅了她原先點燃的一把柴火。


    阿箬顧不上雲崢這邊,她連忙轉身衝進了山洞裏,四下看去,不見寒熄。她呼吸一窒,心髒在這一瞬像是被人緊緊用手捏住,停止了般不斷抽痛著。


    重燃柴火,阿箬舉起火把在本就不深的洞府內瞎轉,開口喊他:“神明大人!你在哪兒?神明大人!”


    雲崢聽見她開口說話,手中陣法壓製住虎妖的心魄之力,高揚一聲:“莫要開口,以免吸入過多迷毒,會死的,阿妹!”


    他說完這話便猛地咳嗽了幾下。


    阿箬置若罔聞,她看不見寒熄,甚至看不見火把的光芒,眼前視線一片漆黑,阿箬渾身發寒,她彷如置身於冰天雪地般顫抖得厲害。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阿箬的聲音也有些啞了,她將火把在眼前揮了揮,沒有一絲火光透入,怕是已經被這迷毒弄瞎了眼。她沒再聽到虎嘯聲,也沒聽到雲崢的聲音,甚至連洞外的風聲、洞內的水滴聲也聽不見了。


    阿箬愈發地後怕了起來,她後悔了,她不該出洞的,不該為了雲崢那莫名其妙的惱意還想與他談談,她自己也可以找到隋雲旨,雲崢一個人也能對付得了虎妖。


    是她,又是她貿然離開了寒熄的身邊!她應當一直牽著寒熄的手,她應當一直看著寒熄,不應該走的,一時一刻也不應該讓寒熄離開她的視線。


    若寒熄有個三長兩短……


    阿箬仿若要死了般,她不敢想那個如果,她好像在這一瞬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那個在枯木林中奔走的一日,她叫了何桑爺爺,她手握救命的藥丸,可她不論怎麽找也找不到寒熄。


    那一句“我隻是太累了”卻成了那幾百年以來,阿箬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怕這個萬一,怕無數個萬一,任何萬一都不行!


    “寒熄……寒熄!”阿箬扔掉了手中的火把,她摸到了潮濕的牆壁,夜風吹亂了她的發絲。阿箬的腿軟了,可她還要站起來,她像是不要命般在一片迷毒中大聲呼喊著那個她不敢說,也不敢想的名字。


    一聲聲寒熄,破在了聲音沙啞的喉嚨裏。


    阿箬腳下一滑,眼看額前就要撞上石壁,她無所覺,膝蓋撞上了一道柔軟,額前也被人以手覆蓋,然後阿箬便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她的視覺消失了、聽覺消失了、嗅覺消失了,如今就連觸覺都消失了。


    阿箬的呼吸越來越沉,她像是隨時要死了一般,嗓子發出的聲音就連她自己也聽不見。阿箬渾身無力,她癱倒在地,一遍遍於心裏厭棄自己無能,仿若廢物。短暫幾息之間,便又讓她陷入了無盡的自責與愧疚中。


    阿箬恨死自己了,恨死了!


    她是不是又弄丟了寒熄?


    一聲聲近乎淒厲的叫喊聲從山洞傳來,雲崢還未控製住迷毒的擴散,他不敢回頭,但他聽見了阿箬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他也聽到了山洞裏的另一道人聲。


    “阿箬。”


    一聲輕喚,仿若清泉之水落入玉盤中,伴隨著水滴墜入山洞小潭積水,蕩起了一圈漣漪。


    “別怕,阿箬,睡一覺就好了。”


    聽見這聲,阿箬拚死也要睜開的雙眼逐漸被疲憊混沌吞噬,她的手指死死抓著一截銀白袖擺,依偎在寒熄的懷中,顫抖地入睡,便是如此,她的眉頭也是緊蹙的。


    虎妖已死,心魄也被雲崢封住,隻是已經散出來的迷毒還需慢慢來解。雲崢站在高大的虎軀身旁,眉頭緊鎖看向山洞裏的兩道人影。


    阿箬在入山洞前,便已經中了虎妖的迷毒,這迷毒雲崢之前領教過,所以這回有了提防,本想提醒阿箬,誰想到毒來得太快。從她見到迷毒,反應過來要回頭去看洞內的寒熄時,倒吸一口氣便將迷毒全都吸入了肺腑之中。


    後來入山洞所見的一切也都是她內心恐懼的臆想,迷毒不會給人製造幻境,卻會無限放大中毒者的臆測,她擔心什麽,所見的便是什麽。


    寒熄沒有離開山洞,他也不是沒有應阿箬的呼喊,隻是阿箬置身迷毒之中,不曾脫離出來。


    雲崢見她絞殺妖邪之勢很決絕,卻意外發現阿箬也沒他所想的那麽厲害,像個遇事便冒冒失失的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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