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有規定,進入祖墳的女人,其子可分得溫家財產。


    當時溫氏股票最不值錢,溫雄不舍得給不動產,股票倒是難得大手筆給了他一些,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現在想方設法的要討回。


    章晚見他停下,“怎麽了……”


    溫舟勍搖頭,“都是些小事,不說也罷。”


    那些過去的,說出來會讓她心疼的事,他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章晚點點頭,瞧著他的神色也沒再問什麽,隻是對今晚回溫家這一趟,始終有些雲裏霧裏,不知道他是想做什麽,直到一周後商強仕打電話,上來就對她嘲諷道:“你真是好樣的!”


    章晚肚子漸大,行動不便,接到商強仕的電話,除了想翻幾個白眼外並不想多搭理,但最後還是去見了他一麵。


    一間外麵看上去普通的茶室,裏麵卻是別有洞天。


    她雖然不喝茶,但也知道他手邊那一套茶具能頂得上市裏一套房子。


    商強仕聽見動靜,抬頭看她。


    章晚沒在他旁邊的低矮椅子坐下,招招手讓人再搬個凳子。


    服務員瞥向商強仕沒敢動。


    商強仕目光在章晚身上停留了幾秒,才擺擺手,服務員頷首出去換了張高的軟椅進來。


    章晚:“麻煩給我端杯白開水。”


    服務員愣了下,點頭應了個好後退出。


    她喝上一口熱水,胃裏暖融融舒服,才看向商強仕。


    商強仕銳利的目光射向她,章晚卻從中看出了幾分強撐的氣場,“如果沒話可說,我就先走了。”


    “能使喚溫家人幫你做事,我的女兒,可真是好手段。”


    章晚唔了下,難怪網上的騙子風波後,一直沒等到商強仕的後招,事竟然慢慢沉寂了,她還奇怪這人難道真的年紀大了後連個花拳繡腿都使不出來了。


    “客氣了,畢竟當初也是你想要帶走的人。”


    話音一落,商強仕臉色當即很難看。


    他選中的人卻背叛了他,這一根刺紮在他身上十幾年,他氣之恨之惱之。


    商強仕:“別以為有溫家給你撐腰,我就不敢對付你。”


    “我可沒有這麽想。”章晚坦蕩蕩看他,“你有什麽計劃盡管向我使,我雖然始終不能理解你為什麽對我恨意這麽大,但是在你看來我就是需要被懲罰的背叛者,不是嗎?”


    “你不是嗎?”商強仕緊繃著臉,“你跟那個賤女人……”


    “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章晚打斷他,迎上商強仕充滿恨意的目光,“我跟著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她把對你的恨、憤怒、傷心、失意通通發泄到了我身上,這樣還不夠嗎?”


    “跟著她顛沛流浪,居無定所,被她的男人打罵甚至覬覦,差點被她傳染艾滋病,而她一個生前那麽愛美的女人,死之前天天被病痛折磨沒有人樣,渾身瘙癢,瘦成皮包骨頭死相比臭水溝邊死了泡腫的流浪狗還難看。”


    “如果我真的是背叛者,她是背叛者,爸爸,這樣的懲罰夠不夠?”


    話音落,一時寂靜。


    片刻,商強仕喘了口氣,惡狠狠道:“是你們自找的!”


    章晚苦笑一滯,看他的眼神透著可憐和欷歔,“即便你這麽恨我,我還是很感謝你,在你想走的時候……選擇的人是我。”


    在那明知留下便是待在火坑的情況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先選了我,我自私的慶幸著,然後推開了你。


    商強仕瞳孔微縮,征然看著她,放在茶杯後的手指隱隱發顫。


    隔著十六年的時間,歲月長河敲打起那根讓他堅硬挺直脊背的骨頭,脆弱的骨架在血肉裏發抖,震顫一下下衝擊著胸膛,血液沸騰,他嘴角不停發顫。


    房間沉默安靜,如同一艘在狂風暴雨的海麵航行了幾十年的老船忽然在斜風細雨裏擱淺,死寂般的靜悄悄。


    她打破平靜。


    “你恨我,我理解。但小漁呢……”


    “即便你不想要她,但是跟著你走的人是她,你有沒有想過對她做好一個父親。”


    “商漁和你這麽多年,卻能夠不打招呼毫不猶豫的離開你,就是因為……她恨你。商強仕,哪怕你養育了她這麽多年,她卻恨你。”


    “這樣看來,我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你不值得被人選擇,而我隻是被迫成為了背叛者。”


    商強仕死死的抓著茶杯,喘息聲逐漸粗重,臉龐漲紅,青筋突起。


    章晚不是來火上澆油的,長籲了一口氣。


    “她已經走了,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我今天會來見你一麵,隻是因為當初你選擇了我,這件事……”她沉默了一秒,說:“謝謝。”


    雖然,因為這麽一個選擇,生出了太多太多苦痛,那些根本難以道盡的酸澀編成了一個荊棘做的床,讓她在這麽多年的孤獨煎熬中輾轉難眠。


    “不過這不是休戰的意思,如果你真的那麽恨,那就向我發泄你的怒火吧,我拭目以待。”


    她起身,走到商強仕跟前,將一遝照片放在了他手邊。


    “看看,章姝,你還認得出來嗎?”


    “看看她這幅鬼樣子,有沒有覺得在浪費自己的恨意。”


    商強仕像是被火舌燙到一般,目光還未落在照片上便飛速離開。


    “她,她……”


    商強仕顫著,不停重複,章晚耐心等著,他卻始終沒問出第二個字。


    章晚目光從那張照片掠過,輕歎了口氣。


    “無論是恨還是其他……死亡已經寫就答案了,別把你也寫死在答案裏。”


    說完,她邁步離開。


    茶室遠處的檀香順著山水模樣的爐子仿若一抹白雲般冉冉升起,好似這是碧水渺渺,白雲英英的山間,然而這裏分明是遠古戰場,折戟沉沙後,空茫席卷,死亡搭建的舞台上絕望緩緩登台,沉重呼吸幾不可聞。


    片刻,越來越急,好像密密切切的琴弦,沉重急喘的呼吸越來越濃。


    商強仕黑濃目光直直落在照片,畫麵裏皮包骨的女人扭曲猙獰到尖銳看著鏡頭的畫麵,好像穿過冰冷的鏡頭,帶著濃烈的鋪天蓋地的恨意與他對視。


    發爛紅腫的麵頰,溝壑縱痕的皺紋,眼皮垂落又尖銳陰鷙的目光比鍾樓怪人還要瘮人。


    章姝,章姝。


    他為照片那堪稱恐怖的麵容而渾身發顫。


    他不知這麽一張照片將成為他深入骨髓的夢魘,直到死亡攫取他呼吸的前一秒。


    第73章


    在孩子七個多月的時候,章晚和溫舟勍去民政局辦理了離婚,然後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溫舟勍又辦理了結婚。


    這件事溫舟勍連著說了一周, “別人提起來, 看我何止渣男, 狼心狗肺不是人啊。”


    “啊呀你管別人幹什麽, 反正我知道實情不就好了。”章晚撒著嬌讓他不要再說,白嫩的皮膚上淩亂的散著幾道曖昧的紅意, 好像初雪落下的幾片紅梅,零星點點, 見之難忘。


    因著這事章晚沒理, 可是一個勁的軟著身子討好,圈著他的脖頸蹭來蹭去,難為她現在的身材好似套了個遊泳圈還能如此靈動勾人。


    “你要孩子怎麽看我,先是跟小姨子……唔……”他語氣委屈無辜, 眼睛深處分明是狡黠,章晚捂著他的嘴,臊得不行,“別胡說, 是我是我,都是我, 小姨子是我,老婆也是我, 你娶的人始終隻有我一個,到時候有什麽問題, 都由我來和孩子解釋。”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來。”溫舟勍咬上她脖頸就要趁著她此時心軟好說話再胡來, “不行不行, 我不行了。”


    章晚臉熱的推開他,“一會瞳瞳要來。”


    溫舟勍盯著她不動。


    章晚無奈又好笑的在他唇上啄了下,“真的,不騙你。”


    溫舟勍雙手揉她的臉,歎氣:“你啊。”


    前一陣子冷空氣突然來襲,毫無預兆的一場初雪就落了下來,那一日兩人剛好都在家裏,雪下起來的時候溫舟勍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小爐子,點著火後倒了些清酒,燙起了熱酒來喝。


    他不是個愛喝酒的人,此時也不過是因著雪景暖暖身子,章晚抱著他熱好的豆奶窩在沙發裏,看他姿態優雅的燙酒,慢條斯理的動作中透出幾分嫻雅。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醅酒。


    章晚舔了舔唇,自己都有幾分意動。


    溫舟勍無奈,又起身從酒櫃裏拿出了一個從來沒用過的碧青色蓮狀玉石酒杯,這個酒杯胎色細膩,紋理華麗又不浮誇,放在酒櫃裏從來都是觀賞作用,章晚一向很喜歡,但是兩人都不愛喝酒,她沒想到這酒杯還有用上的一日。


    落地窗外小雪如酥,遠處江上霧著淺淺一層白雪,煙波浩渺。


    窗玻璃上哈著溫熱的濕氣,偶爾串成水珠往下滴落。


    沙發邊章晚期待的看著溫舟勍在她杯中倒下清淺白酒,酒落聲如珠玉撞杯,叮咚間更勾得她五髒廟躍躍欲試。


    她雙手都伸出去接酒杯,“老溫,走一個。”


    溫舟勍端起他麵前的酒杯,和她碰了一個,章晚再等不及,端起來就要喝,細白的手指按在了杯口。


    “啊?”章晚呆呆看他。


    “捧著暖暖手,聞一聞酒香就可以了。”


    “不可能吧……”


    “可能。”


    她瞠目看了眼酒杯,近在咫尺,“太殘忍了吧……”


    冬日,煨酒,飄雪。


    此時不喝一杯,也太說不過去。


    “殘不殘忍,低頭看一眼就知道了。”


    章晚呆呆低頭,隔著大肚皮,好像與孩子對視上。


    孩子:“媽媽,我不會喝酒哦……”


    章晚:“……”


    裴瞳瞳就是在章晚抱著抱枕,鬱悶的看著窗外的雪景,聽著旁邊人小酌發來的細碎聲音而磨牙又羨慕的時候打來的,她一個勁的叫苦連天,稱自己快要在學校凍死了,被子濕潤潤,每天晚上蓋被子像裹了個小孩沒曬幹的尿布,散著些陰潮味道。


    雲城的冬日就是這樣,潮濕陰冷好似滲進了骨頭裏,偏偏還沒有暖氣。


    章晚哭笑不得,清理了一間客房出來,讓她周末的時候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爐邊伏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吃一首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吃一首詩並收藏爐邊伏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