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顛倒, 不知今夕何夕。


    緊緊握著的手機響了又響,不知隔了多久她才敢點開。


    “我以為你要追上來, 我都要喊司機停車了,你怎麽這麽沉得住氣。”


    “逗你兩句, 還不回我消息了。”


    “路上兩個多小時呢, 打電話聊會?”


    “怎麽不接電話?”


    “怎麽,我一走,還真要提起褲子不認人啊。”


    “再不回我消息我就回去了啊。”


    “睡覺了?”


    “我到火車站了,你不會真睡了吧, 小沒良心, 下周見了我再跟你算賬。”


    “在幹什麽,真不回消息?”


    “商漁,回我電話。”


    “我買了回去火車票, 下站我下車,你等著。”


    章晚看到這, 手一顫,心慌意亂顧不上再想趕緊回了電話。


    溫舟勍質問的聲音傳過來, 她底氣不足地解釋,“靜音睡著了……”


    溫舟勍:“……”


    “我下站回去, 我不走了, 一周後我們一起回去。”他可能不安。


    “你別胡來!我媽後天回來, 你想讓她知道我們兩個人荒天野地孤男寡女一起待了三個月?”


    “這也事實啊,事出有因,那也沒辦法。”


    “哼,要不要說她珍藏的那幾盒計生用品是被你我用完的這個事實。”


    溫舟勍:“……”


    章晚苦口婆心,“好了,我不該不回你短信,我錯了。”


    溫舟勍:“我才走多久,你就高枕無憂睡覺了,你說說你像話嗎?”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可是除了睡眠可以麻木,她想不到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抽痛的心得到緩解,那裏有把刀在旋轉著劃傷她,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可即便在夢裏,都渾噩的難以安歇。


    溫舟勍,你的聲音在我耳邊,而我卻覺得我再也碰不到你了。


    溫舟勍斥責她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章晚抱著手機聽他絮絮的話語,才覺得自己呼吸又緩了過來。


    然而,即便這是她的呼吸機,也是加了期限的。


    她回他的消息,不是簡短,便是延遲很久之後,他總把電話打過來,被她靜靜按掉,發消息說:“我放羊呢,先不說了。”


    溫舟勍:“……”


    “大漁,你怎麽了……”


    “沒事。”


    “真的沒事……”


    “就是沒看到。”


    “……”


    即便冷遇如此,他的電話還是不依不饒。


    章姝到卡朗那天,她主動給他打電話,“我媽回來了,電話這幾天就先不說了。”


    “為什麽?”溫舟勍接到電話的喜悅沒維持兩秒。


    “我和她原本就不熟,讓她看我和一個男人不停通話,像什麽樣子。”


    那邊默了下,大概是不讚同她的話,但也沒說什麽,隻哦了聲,有點委屈,章晚心疼的胸口又抽了下。


    她怎麽可能和章姝不熟,商漁是時隔多年未見,她和章姝也不過是分開三個多月。


    這世界上最了解章姝的人,莫過於她。


    然而真的看到章姝的時候,章晚定在門口,後背一個勁發冷,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是誰。


    眼前麵容憔悴,臉色蒼白,嘴唇幹裂,頭發淩亂,一瞬間老了二十多歲的瘦弱女人怎麽會是她了解的章姝,瞳孔微微失焦,眼裏沒有半點光澤,像個行屍走肉般,雙頰枯瘦,像是才從戒|毒|所裏逃了出來。


    這……


    怎麽可能是驕傲如孔雀的章姝。


    她後背湧起的冷汗讓她定在那裏,就在三個月前,她坐在這裏,往房間的床上看時,被一個灰頭土臉的男人拉回了陽光裏,這一瞬間,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再次被一雙冰冷的手推進寒潭。


    章姝嘲諷的掠過她驚愣的目光,往木屋裏走。


    章晚抖了下肩膀,躲開她,聽見她鼻孔不屑的冷哼。


    她冷冷說:“進來。”


    章晚定在那裏,帶著迎接悲劇命運的悲愴,聲音發飄的問:“你……怎麽回事?”


    “我啊。”章姝看向她,忽的笑了,“寶貝,媽媽隻有你了。”


    章晚心一跳。


    她接著說:“媽媽,感染了艾滋。”


    時隔多年,章晚想起那天在木屋的事,都覺得命運的筆鋒早已在過往的無數次轉折出透露了線索。


    章姝張揚不羈,輾轉無數男人之間,裙下臣無數,她風情萬種,不能為某個男人停留。


    她是一縷輕揚不受拘束的風,草原男人如索南,也追不上她的腳步。


    這實在是個作繭自縛的老套故事,章姝講的眉眼諷刺,坐在小木屋的狹窄凳子上,扣著自己光禿禿的指甲,依舊是往日從容,但那瘦削的臉上再看不出風情。


    她追著那個旅客走了,兩人四處遊玩,好不快活,然而這不是個安全的男人。


    章姝喜歡危險,挑戰,不負責任又刺激,隻是,冒險往往意味著代價,被這個風流男人感染艾滋並不是個太讓人意外的事。


    意外的是,即便那個時候,索南還是認真對她說:“跟我回去。”


    章姝是個沒心肝的人,冷血如她,可以將商強仕變成一個瘋魔男人,拆散一個原本溫馨家庭後繼續尋歡作樂,醉生夢死。


    然而,章晚難得有幸看她真情實感掉眼淚。


    她倚著小凳子,離開時還風情漂亮的她此時佝僂嶙峋,眼淚掉下來,她抬頭看她,“我們走吧。”


    她甩開索南,放盡狠話先逃了回來。


    章晚倉皇的笑,怎麽也想不到,她竟成了她最後一根稻草,往日裏跟她攆轉不同城市,換學校,甚至不上學放羊喂馬,原來她還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可以依靠。


    “我不走。”


    即便不回去找溫舟勍,她要留在這裏等他,如果當他在雲城見到另一個商漁,還願意回來找她的話。


    “我不會走的。”她決絕道。


    然而,章晚想不到章姝有多瘋狂,美麗的麵紗撕下後,便也不在乎內裏還能有多醜陋,不過三天,卡朗附近都知道那個木屋裏有個艾滋病女人,人人自危,對於傳統保守的民族來說,這樣的病好像呼吸了同一片空氣都會傳染,令人惡心又害怕。


    索南回來,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章姝狠厲看她:“你恨我,難道你想害死他,別忘了你在吃他的睡他的。”


    在她陰鷙的目光裏,章晚感覺自己才是那個罪人,把一切事情弄到了現在這樣萬劫不複的困境裏。


    “不,不行。”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這片漂亮的土地沒有容身之地,可是她不能走。


    她不走,這是她留給溫舟勍的唯一錨點,她要在這裏等他,離開這,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鼓足勇氣再去找他,等他,告訴他,你喜歡的人,不僅不是首富之女,她甚至沒有高中文憑,有個得了艾滋病的媽媽,居無定所,可能看病還要他來接濟。


    章晚單單是想平等的站到他麵前,都覺得這是一種臆想。


    “為了那個人?”章姝忽然問,站在她背後,聲音冷飄飄,讓她驚恐地睜大眼。


    她飛速藏起手機。


    她冷哼了一聲,啪的將抽屜扔出來。


    她放套的那個盒子,原本幾盒東西,現在空空如也。


    章姝冷笑:“過18才幾天,就急衝衝和男人上|床,不愧是我的女兒。”


    章晚臉色發白。


    章姝:“你沒資格笑話我。”


    “我沒想笑話你。”


    “嗬。”她冷笑,“以前連偷看我一眼都不敢的啞巴現在都敢在背後擠眉弄眼笑我人盡可夫,活該,你難道不這麽想嗎?”


    以前的章姝自恃漂亮,風情浪蕩,此時的章姝蒼白頹廢,尖銳陰鷙。


    “也是,你是我的好女兒啊。”她走上前,抬手想摸她的臉,“這麽多年,我都沒把你丟了,你可是我辛苦養大的。”


    章晚躲開她的手。


    章姝揚手給她一巴掌,“你嫌棄我!”


    她歇斯底裏。


    章晚的臉一瞬間發麻,撞到桌上的腰讓她疼的四分五裂,好像自己直接被分解了一般。


    “是你自甘墮落,怨不得任何人!”


    章姝瞳孔猛地一縮,章晚推開她跑出房間。


    *


    溫舟勍的電話再打過來時,聲音眷戀,已經不跟她開玩笑罵她小沒良心,隻是催著她問行李收拾好了沒,還有兩天,我去接你。


    山裏的風太冷了,堵得她根本說不出來話。


    怎麽會春風都這麽涼,灌進眼睛裏,蟄的她生疼發澀。


    她說:“好啊,別催了,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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