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蘇湉重新回歸工作崗位,所以她把影評寫完,接下來也就沒有任務了。


    但她也沒著急著回巴黎,因為蘇湉希望她能在戛納這邊多玩玩,順便也可以多陪她幾天,於是她就繼續留了下來,想著可以等到furman教授有確切消息時再走,反正現在也是最悠閑的時候,之後可有得忙。


    晚上九點,她如約去到macé沙灘和舒意一起觀看露天電影。


    她們來到的時候,海邊竟然沒什麽人,大概是因為不遠處有一個半露天的party,大家都往那擠去了。


    舒意戴著口罩和她一起坐在躺椅上。


    夜裏海邊風大,舒意穿得不多,細白的肩頭外露,岑旎注意到了,於是招手找工作人員要來小毯子,讓她可以圍上。


    之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等待著電影開場。


    聊了沒幾分鍾,岑旎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穆格打來的電話。


    她沒有把他存進通訊錄,手機屏幕顯示的依舊是那串號碼。


    舒意不知道是誰,見她捏著手機有片刻怔愣,於是隔著一層口罩輕聲問她:“不接嗎?”


    岑旎搖了搖頭,摁了拒聽鍵。


    “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給他回個消息。”


    “嗯。”舒意點了點頭,拉緊了肩頭的小毯子,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岑旎把手機放在膝蓋上,給穆格編輯短信說自己在看電影,等晚上結束後再聯係他。


    就在她發送過去後沒多久,周圍的音箱突然播起了前奏音樂,灰白的巨型熒幕恰好在此時出現了畫麵,今晚放映的影片竟然是05年的那部《藝伎回憶錄》。


    即使是戶外,音箱的音效一點也不差,坐在海邊沙灘上看露天電影,抬頭就是星空的感覺很浪漫,她剛準備收起手機專心觀影,卻收到了穆格的回複。


    他說:一起?


    岑旎沒打算和他一起,指尖輕觸屏幕,給他回複了拒絕的意思後就沒再看手機了。


    其實《藝伎回憶錄》這部電影她是看過的,但因為是很多年前看的,她隻記得劇情的大概脈絡,講的是九歲的千代子小時候家裏貧苦,後來成為了藝妓學徒,但她地位不高,隻能做最簡單的仆役工作。有一次她受欺負,在橋上難過哭泣時遇見了一位深深打動她的男人。那年她十二歲,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她決心成為藝妓並改名小百合,隻是為了成名可以更加靠近他。影片的最後小百合終於如願成為了那個男人的情婦,並且遠居美國。


    電影播了大概十來分鍾,舒意突然問她:“你看過這部電影嗎?”


    “……看過。”岑旎認真回想了一下,說:“我高考結束的時候看的。”


    那時候她同桌邀請她去家裏玩,她們一起窩在床上看的,現在想想那個同桌考到別的省份讀大學後,她們就沒怎麽聯係了,但前段時間還聽別人說她考上了研究生。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原本相互作伴的人漸漸就會走散,而後又會重新認識新的人,一起觀看同一部電影。這種種的經曆正好都構成了人生的一部分,很奇妙。


    “你有參加高考,我沒有。”舒意微微垂眸,似乎有點低落。


    “那你是參加藝考了?”


    “沒有。”舒意像是陷入了回憶,閉了閉眼,說道:“我家裏苦,讀到高三就沒有繼續讀了。”


    這是岑旎沒有想到的,她出道前的經曆在網上都被抹去了,所以很多人也不了解。


    “你知道我看這部電影是什麽時候嗎?”舒意臉上掛著微笑,望向岑旎。


    岑旎搖搖頭。


    “我12歲那年。”


    觀影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地坐著,距離她們最近的觀眾也是在兩排座位前,所以她們聊天時不用害怕會影響到別人。


    “那一年,我每天放學就跟著我媽待在小劇院裏,我媽每天晚上都要負責最後清場打掃的工作。然後有一天晚上,劇院被人包場了,包場後播的正是這部電影,所以我也跟著偷偷看了。”


    “也是那一年,我媽從劇院的舞台上摔下來,患上了腰傷長期臥床。”


    舒意無奈地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母親現在還好嗎?”


    舒意那片薄肩細微地抖了下,眼眶泛紅:“……她兩年前去世了。”


    “……抱歉。”岑旎輕輕握著她的手心,無聲地表示安慰。


    舒意搖了搖頭,眼尾一滴淚水滴落在口罩上,岑旎連忙從包包裏翻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遞給她。


    舒意接過,輕輕揩拭去眼尾的淚意,重新仰起脖頸看電影。


    岑旎能猜到此時的她肯定很壓抑難受,於是便由著她自己一個人靜靜平複心情,沒有打擾她。


    海灘的風吹散了肩頸的發絲,像是淩亂無序心緒,四周隻有熒幕音響傳來的英文台詞,那般娓娓道來,彷若托著你的腦袋訴說著千代子的故事。


    電影漸漸播放到那一幕:千代子趴在木橋上傷心哭泣,那個影響她一生的男人從她身後路過。


    他發現了小千代子,駐足了腳步,轉過身來問她:這麽好的天氣,為什麽不開心呢?


    小千代子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沉默著轉開了腦袋。


    他蹲下來與她平視,帶著十足的耐心:你摔傷了嗎?別這麽害羞,看我。


    “岑旎。”舒意突然喊她,聲音有些抖。


    岑旎思緒還停留在影片裏,聞言轉過身,這才發現舒意好像哭得更凶了些。


    “怎麽了?”她握住舒意的手,俯下身做一個聆聽者。


    “我12歲那年第一次看這部電影,那時候我沒有想過,我之後也會遇見一個像‘會長’一樣的人。”舒意壓住哭腔,嗓音隔著一層口罩斷斷續續傳來。


    “你應該或多或少有聽過我的傳聞吧,網上的,或者現實裏其他人討論的。”舒意說完,頓了一下,無所謂地笑起。


    岑旎細眉微挑,很快心領神會。


    舒意苦笑道:“大家都猜我背後有人,各種傳言說什麽的都有。”


    岑旎蹙眉正準備說些什麽,卻聽她輕笑了一聲:“其實我還真有。”


    “我背後真有人。”


    沒想到她承認得這麽直白坦蕩,岑旎驚訝了下。


    “我遇見他的那年,18歲。他的出現讓我的生活重新有了希望,他讓我重新學習,他給我安排資源,他讓我的生活從此穩定了下來,我不用再擔心餐不飽腹,也不用再為了我媽的醫藥費而犯愁,我還能進修表演,重新讀書……”


    舒意絮絮地說著話,岑旎突然明白過來,難怪舒意隻讀到高三,但最初見她的第一麵,她就不像是一個沒有學識的人。她說著好聽的法語,她對世事有自己通透的了解,她像一隻黃鶯般婉轉,而不是一隻麻雀。


    這樣看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岑旎捏了捏舒意的手心,柔聲問:“這部電影裏的千代子讓你不自覺地代入了,是嗎?”


    舒意忽地嗤笑了聲,啞著聲說:“我的前半生是千代子,那後半生會是小百合嗎?”


    小百合就是千代子,但小百合和千代子又是不一樣的。


    岑旎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她。


    她的笑容是失意的,看上去有些落寞。


    岑旎不由得想,之前說人生就是一條漫長的單向隧道,那麽舒意的生活就像是在這暗無天日的海底隧道裏摸黑前行,而那個人是唯一照進來的光。


    隻是她不知道舒意有沒有抓住了這道光。


    “岑旎,”舒意忽然拉了拉她的手,“我們去喝酒吧。”


    “好。”岑旎點頭奉陪。


    於是這部電影播到中途,兩人就從沙灘出來,在附近找了一家很安靜的餐廳。


    她們隻點了幾杯酒,紅紅綠綠的雞尾酒,度數卻不低,杯壁還墜著幾片檸檬和薄荷葉。


    舒意窩靠在座椅背,頭枕在岑旎的肩頭,整個人蜷縮起來,眼尾紅紅,不時啜泣兩聲,說話的語氣軟得一塌糊塗。


    岑旎不由得想,演員就是容易觸景生情,她們多愁善感,能快速入戲感知到劇裏角色的心理,導致自己也產生了共鳴。


    舒意這晚把玩著三角玻璃酒杯,把點的雞尾酒喝得精光。


    借著酒精,她和岑旎敞開了全部的心扉。


    十八歲那一年,她跟著劇院裏的人一起去港島演出一個月,然後在那的某一天晚上,她碰到了黎彥南。


    那晚劇院的人結束工作,被有錢的大佬邀請去聚餐,但有錢的大佬和他們不是同一個包廂,他們和那個階層的人分隔得很開。


    不知道是誰隨口一說,那位大佬就是港島逢蘇集團的太子爺黎少,自此餐桌上人人的話題都圍繞在那位神秘的“黎少”身上。


    十八歲的舒意剛演沒幾部戲,隻是在一些不知名的話劇裏混個臉熟,但劇院安排她跟著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十八線女演員學演戲。


    那位女演員藝名叫葉桐,她脾氣不好,經常抽煙酗酒還不待見舒意,平日裏好不容易接到戲,但無一例外都是飾演風塵角色,她不甘心不服氣,於是產生了攀高枝的想法。


    但那個圈子裏的人,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接觸到的,好不容易受人引薦還會被嫌棄一身,隻是因為在帝都這個圈子裏,大家都太熟悉了,你是什麽人,什麽來曆,轉身問個人就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晚葉桐喝了些酒,在飯局上聽聞消息,又產生了心思,畢竟在港島這個圈子,一切都新鮮,未嚐不會有機會。


    她找準機會甩開了一直跟在自己屁股身後的舒意,買通了那位黎姓太子爺的手下,溜進飯局準備勾搭太子爺。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舒意會跟著她,她心一急就甩了舒意一巴掌。


    舒意哪裏知道她的意圖,當時不過十八歲,還是少女的年紀,千裏迢迢從帝都去到港島,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就隻懂跟著葉桐。


    突然無緣無故被甩了一巴掌,舒意急得掉淚,但也沒敢走遠,等葉桐轉身的時候又隻能回到原地等她,長夜漫漫她沒有去路,隻有跟著葉桐。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葉桐最後是被幾個安保和工作人員從包廂裏趕出來的,她不知道她在裏麵做了什麽,惹得眾怒,所以隻敢在那幫人走後才悄悄溜過去扶她。


    葉桐最初沒有搭理她,隻是無聲的哭。


    過了好久,舒意悄悄問了句:“我們回去嗎?”


    葉桐一下子爆發,她站起來,狠狠地推了舒意一把,“你滾啊!”


    舒意本就瘦弱,一下子沒站穩,被她推倒在地上。


    “別以為你這樣很善良,你總有一天也會變得跟我一樣!”葉桐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扔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遠。


    其實舒意知道她的苦楚和不甘,她們兩個人或多或少都是相似的,都是被苦難命運捉弄的人,隻是她沒想到她會比葉桐幸運——


    在她眼眶通紅,望著葉桐走遠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一道漫不經心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那是她後來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忘記的聲音。


    “痛嗎?”他說的粵語,朝她伸出手,“要不要起身?”


    舒意聽不懂,掃了眼他身邊一大群穿著正裝西服的保鏢,然後看著那隻清冷的手發愣。


    那男人有一雙很好看的手,線條修長流暢,冷白的骨節分明有型。


    “不起身嗎?”這次他將手遞得更近,舒意才反應過來。


    她抬起頭看向男人的臉,呼吸重重一滯,視線再也移不開。


    男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眸光清瀲,沉靜而克製,唇角微微勾起就像那晚窗外明朗的月色。


    那時候的她隻是呆呆地想,他長得這麽好看,是不是也是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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