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亂七八糟地想著,突然聽窗外穿來一陣熟悉的窸窸窣窣聲,那聲音就像無數雙軟足踩過青草地,發出的“沙沙”聲。


    沙沙聲由遠及近。


    來了。


    扶璃精神一振。


    她手一動,指尖彈出綠蓬蓬的一團元球——這是四師兄上課時教的一個術法,名為“元力球”,顧名思義,將所有元力壓縮起來變成一個球,若遇危險,就直接將球扔出去,就像炸開的煙花一樣。


    窗外窸窸窣窣聲越大,大得就在耳邊。


    就在扶璃精神繃到最緊張之時,一道綠色影子快如閃電,倏地在窗後出現。


    還不等扶璃反應過來,就聽一陣“嘩啦啦”聲,玻璃碎裂了。


    綠色的蟲影破窗而入,幾乎沒有任何滯澀,直衝向她!


    扶璃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在腦中響起,她身子往後一仰,腰肢如楊柳般後折,以一個人族完全做不到的姿勢躲開了大蟲的攻擊。


    綠色的藤蔓抓住旁邊的架子,扶璃就地一滾,再站起時,那蟲影就又過了來。


    白日裏溫順的一雙黑豆眼凶光大作,嘴巴如氣球一樣膨脹,露出森森的牙齒,像鋒利的剪刀般撲妖過來。


    扶璃心中突起一個感覺:


    這大蟲真的要吃她!


    草和蟲本來就是天敵!


    她竟然這麽蠢,相信了一隻天敵的話!


    電光石火間,扶璃手輕輕一揚,捏在手裏的元力球就被扔了出去。


    她身似蒲葉,在大球爆開的氣流裏蕩開,借著這空檔敲了敲契圖:


    [朝雲師兄,救我!]


    十裏開外一片白茫茫的蒼茫山之巔,一身白雪的少年眼睛驀然睜開,下一瞬人已經出現在了這綠草叢生的的太清峰山腰。


    一道龐大的綠影滑過眼簾,如撲食的餓狼,衝著地上一個瑟瑟發抖的白衣少女撲去。


    白衣少女顫抖的身軀在那龐大的蟲影之下,顯得如蒲草一般細弱易折。


    “鋥”的一聲,長劍出鞘,銀色匹練劃破長空,如電一般朝著綠色的蟲影而去。


    其勢如奔雷,卻又飄渺如星。


    那點星在空中一閃,下一瞬又出現那蟲影近側。


    扶璃心道不好,下意識召喚才散開的元力,命它凝結如薄薄的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隻感覺那細薄的近乎無色的綠盾在劍星前阻了一阻,又被瞬間破開。


    可怕的氣流在空中爆開,將整個房間的一半都摧成了粉末。


    那大蟲卻不愧是千年的妖精,見機不對,連忙一甩屁l股,以一個胖子絕對做不到的靈巧滴溜溜一轉,轉身便逃,眼看就要消失在空中,卻被沈朝雲不知何時布置在那的劍影阻在了原地。


    那劍影驀地一吐,如索命的鐵鏈,往大蟲襲去,卻隻聽“叮”的一聲——


    半空中,一個酒葫蘆突然而至,與那銀霜似的劍影撞到一起。


    “小朝雲,劍下留蟲,劍下留蟲!”


    隨著那道聲音出現的,是個穿著褐色短打、不修邊幅的老頭。


    扶璃一看,是個老熟人。


    她入門當日派蟲咬她的博山師叔。


    隻見他還是那般醉醺醺的模樣,手當空一攝,那酒葫蘆倏地變小、重新落回他手裏,他一拔蓋子,仰脖子喝了一口,手一彈,那酒葫蘆消失在手中,而後道:“小朝雲啊…”


    “博山師叔。”


    沈朝雲順勢收劍。


    他上身而立,劍在手,卻還未入鞘。


    博山腆著一張臉:“小朝雲啊,看在博山師叔的麵上,便放過蟲兒可好?”


    “博山師叔,今日我若晚來一步,我太清峰小師妹就沒了。”


    博山搓了搓手:“我明白,我明白…不過蟲兒平時也不是這樣的,今日不知道怎麽回事,竟趁著我喝酒偷偷跑來了這…我與他相伴千年,最是知道蟲兒的性子,他從來不吃肉,隻吃素。”


    扶璃從沈朝雲身後探出腦袋來:“我就是素啊。”


    沈朝雲拍拍她腦袋,示意她繼續躲後麵去。


    扶璃就又縮了回去。


    博山怒瞪那垂頭耷腦的大蟲,老臉一紅,打了個哈哈:“是啊,是啊,阿璃,這送你,便當是師叔賠罪,以後師叔一定拴著大蟲,不讓它隨便出來嚇你。”


    扶璃隻見一道土色光暈托著一物送過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之前在域中得了的功德金花!


    也是一瓣,裏麵有一滴功德金液。


    她眼睛一亮,下意識想拿,不過在手快觸到功德金花時縮了回來。


    她看了眼沈朝雲,少年臉容還是如平常那樣,看不出情緒。


    “你自己決定。”


    沈朝雲道。


    扶璃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拿人的嘴軟,如果接了這功德金花,那便算一筆勾銷。


    扶璃想了想,問了博山師叔一個問題:“博山師叔,你這大蟲是公的還是母的?”


    “母的啊。”


    博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扶璃點點頭,卻像是確認了什麽似的,手一伸,將那功德金花收了回去。


    她將它藏到了身體裏。


    這可是能消厄的好東西呢。


    “那這便了了?”


    博山道。


    “師叔請了。”


    沈朝雲還劍入鞘,讓開一個身子。


    “這便走,這便走。”


    博山一扯大蟲,大蟲碩大笨重的身體在他手裏竟然輕若無物,大腦袋轉了下。


    扶璃也讓開了一點,任那軟乎乎綠油油的大身體一步步挪過,快到門口時大蟲圓滾滾的大腦袋突然回頭,黑豆眼掉出碩大的淚來。


    “對不起。”大蟲美妙而渾厚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沒忍住。”


    扶璃低下頭。


    她也有點難過呢。


    果然,天敵之間…友情還是不存在的吧。


    頭被輕輕按了按,扶璃抬頭,卻見沈朝雲正低頭看著她。


    他睫毛很長,長得像濃密而豐茂的水草。而水草之下,是被冰凝結的湖麵。


    可此時扶璃卻覺得,那湖麵的冰不冷,也是有溫度的。


    不過下一瞬,她就知道一切是錯覺。


    他還是冰。


    沈朝雲收回手,重新看向房前。


    門已經被推開,黑乎乎的雨簾裏驀然出現一個漩渦,那博山就領著大蟲往漩渦一踏,不一會消失在了麵前。


    “走吧。”


    沈朝雲道。


    “去哪兒?”


    “換房間。”


    扶璃轉頭,才發覺在剛才激烈的打鬥中,這房間已經被毀了一半。


    櫥櫃化成粉末,窗戶被破,風夾著雨,“呼啦啦”從破窗裏打進來,地麵全是碎裂的玻璃。


    風刮到扶璃身上,那涼意將她腦袋裏那點傷感也吹沒了。


    想什麽呢。


    現在最重要的是借這個危機,讓宿主留下啊…


    扶璃跟著沈朝雲出門,左轉經過抄手遊廊,去了左邊的廂房。


    廂房的陳設幾乎和之前的一樣,隻是略小了一點。


    “你今日就睡這。”


    沈朝雲道,說完轉身要走,才邁出一步,袖子就被扯住了。


    轉頭,卻對上一雙水脈含情的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還殘留著一絲驚懼。


    “朝雲師兄,你別走,”她道,“我害怕。”


    “無事,已經過了。”


    沈朝雲道。


    “可是…萬一那大蟲又回來呢。”扶璃一張小臉還是煞白,一絲血色都沒有,像還未從剛才那一番驚險中緩過來。


    “博山師叔會看住她。”


    “可博山師叔會喝酒!他喝醉了還怎麽看得住?萬一下次,你來不及救我呢…”她說著,又扯扯他袖子,“朝雲師兄,你留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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