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替她斟了杯酒:“大姐姐,何必動怒,些許閑話罷了。”


    “他們竟將你與那煙娘相比,如何忍得?”


    褚蓮音並未喝她斟來的酒,撇過頭去,江蘺輕聲歎道:“不過是個孤苦的女兒家罷了,大姐姐,若非當初叔父相助,我現如今也不不知去了哪兒。”


    褚蓮音一愣,目光旋即落到江蘺臉上。


    是啊。


    這般美的一個美人,曾經盛開如烈陽,此時經曆了許多,卻更有種沉澱的幽靜的美,比那之那一通直白的炙熱,要更迷人、更引得人要往深裏一探。


    當美色到了阿蘺這份上,便成了禍。


    若她阿爹那時沒出手,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抵得權勢的傾軋。


    褚蓮音垂下眼,喝下江蘺斟好的酒,那邊卻已經說起江蘺的身世來,也不知是誰歎了句堪憐,卻有人道:“諸位都如此作想?”


    “怎麽?”


    “在我看來,這位江小姐所謀不小。一犯官之女,不但入了白鹿書院,還進了甲字樓。甲字樓內都是何等人物?將來便是我大梁頂梁柱。而甲字樓中,森柏、李儒、丘陵敬……誰不為這江小姐所迷?”


    這人列了許多名字出來,又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那笑帶著遐意:“花若不自綻,又如何引得蜂蝶來?”


    “是極,是極。”


    一群人笑了起來。


    “放屁!這幫……”褚蓮音一拍箸就要起,這時江蘺手卻突然伸過來,覆在她手背:“褚姐姐不可……”


    那一雙被這幫男子盛讚的妙目看著她,帶了些哀切的肯求。


    褚蓮音心中一窒:“阿蘺妹妹,他們這般說你,我可忍不下去。”


    說著,就要扯開江蘺,卻聽三皇子聲音突然拔高,帶了一絲清亮:“朝玉公子,那江小姐可如他們所說那般?”


    褚蓮音手一頓,連著江蘺也頓了頓,心裏在想:


    沈朝玉他……


    竟然也在這?


    於無聲的靜默裏,一道聲音響起,那聲音如皎珠落玉,清清泠泠,落到耳邊卻仿佛帶了種莫名的信服。


    是沈朝玉的聲音。


    “若一女子因品貌過人,而得多人愛慕,諸位便要說是她之過的話,未免不妥。江小姐身世坎坷,非她所願,她於此種境遇,卻未認命,反倒自強自進,更令人佩服。”


    “哦,公子對這江小姐竟有如此高的評價?”


    “江小姐氣度從容,兼有鬆風之高潔,蘭氣之幽芳,絕非諸位可肆意議論之人。”


    話落,一室安靜。


    一人突然道:“我聽聞朝玉公子幼時曾在晉陽府呆過,可是與江小姐是舊識?”這是說他包庇舊識了。


    江蘺在隔壁聽得一窒,手下意識抓了褚蓮音,等意識到自己抓得太緊,忙鬆了鬆。


    那邊卻已經開口:“是。”


    “我與江小姐是舊識。”


    她話一出,滿室嘩然。


    連褚蓮音都看向了江蘺,江蘺張了張嘴,欲解釋,卻又覺得不必解釋。


    是認識。


    可又僅隻是認識。


    那邊還在繼續:“正因為我與江小姐是舊識,才有此會如此說,我與江小姐相識於總角,江小姐柔善寬盈,卻也外柔內烈,做不出取媚之事。”


    江蘺一震,絕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會聽到沈朝玉這樣一番話,一時間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原來他竟是這樣…看她的麽?


    ……江小姐柔善寬盈,卻也外柔內烈,驕傲端方,做不出取媚之事。


    他說……


    她外柔內烈,做不出取媚之事。


    江蘺眼眶微濕。


    自阿爹走後,已有多久沒聽過有人這樣誇她了。


    而這個誇她之人竟然是那個一向看她不慣的沈朝玉。


    旁邊褚蓮音看了眼她臉色,輕聲道:“阿蘺妹妹,我們走吧?”


    江蘺默不作聲地背過去,擦擦眼淚,露出個笑:“好。”


    她道。


    兩人起身,一前一後地出門,才到門口,就發現旁邊門也正好打開,一行人走了出來。


    兩方撞上,俱是一愣。


    裏麵自是有人認出了褚蓮音,道了聲:“褚小姐。”


    認出褚蓮音,自然也猜到了她旁邊帶著麵紗之人是誰,也道:“江小姐。”


    江蘺跟在褚蓮音後屈了屈膝:“見過殿下,諸位公子。”


    為首那人穿一身金絲蟒袍,戴玉扳指,一副富貴模樣,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便是那江小姐?”


    江蘺應了聲“是”。


    “果真一雙妙目,千裏煙波,萬裏浩渺…”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雙杏眼這般看人也不叫人討厭。


    不過江蘺的注意力,卻未放在那好奇地看著自己的三皇子身上,而是穿過重重人群,看向沈朝玉。


    他就站在人群之後,那麽多人,她竟一眼就看到了他,白袍玉帶,肅肅如清風,與周圍所有人都不同。


    沈朝玉似也在看她,兩人目光微微一觸,又分了開來。


    江蘺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還不等她分辨出那奇怪的感覺是什麽,褚蓮音已經跟三皇子打完招呼,道了聲:“阿蘺妹妹,我們走。”


    “是。”


    江蘺跟著褚蓮音往外走去。


    往外走,就要經過隔壁,大約是才議論過她,麵上都有些訕訕,一群人齊齊住腳,分開一條路來。


    江蘺安靜地穿過人群。


    周圍的目光或直接或隱秘地落在她的臉上,她卻高高地挺起脊背,在經過沈朝玉時,腳步頓了頓,以一種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的低音道了聲“謝”,而後走開了。


    女子的聲音刮過耳邊輕得像一陣風,還不等察覺已經消逝。沈朝玉看著她裙邊的白羽如蝴蝶,在腳邊輕盈地飛舞。


    耳邊傳來遺憾的一歎:“到底是怎樣的絕色……”


    *


    馬車回到宰輔府時已經很晚。


    嬸娘和叔父已經睡下,江蘺和褚蓮音說了幾句話就回了房。


    房內燈點著,江蘺坐到梳妝台前,由眉黛絮絮叨叨解著發髻。


    麵紗已經揭下,她看著鏡麵裏照出的那個人,耳邊沈朝玉的聲音卻朗朗響起:“……若一女子因品貌過人,而得多人愛慕,諸位便要說是她之過的話,未免不妥。”


    她伸手去觸摸那張臉,心想:沈朝玉不是自來就看不慣她嗎…他說女子貴在矜要,是說她不矜要。他說她挑起兒郎之間的矛盾,是說她侍美輕佻,不知收斂……


    為何在方才,又說這樣的話……


    鏡中女子的臉被她手中的水汽劃得一道一道,幾辨不清。


    突然,門被敲響,眉黛放下梳篦,江蘺隻聽門外一陣聲音,眉黛就拿了本書進來。


    “這是什麽?” 她問。


    “大小姐讓央翠姐姐送來一本書,說是沈公子派人送來的,大小姐讓央翠姐姐問,是不是您要那本…真奇怪,這般晚了,還來送書……”


    江蘺一聽便從梳妝台前站了起來,快走兩步接過,待看到那熟悉的已經發了黃的封麵,不由道:“確實是我要的那本。”


    她說話聲音很輕。


    眉黛似懂非懂地“哦”了聲,江蘺打發她去休息,自己卻坐到了桌前。


    書桌上,一盞燭燈搖曳,幽幽的燭火照亮一隅。


    江蘺輕輕翻開書頁,手卻停住了。


    隻見書頁與書頁之間,隱秘地夾著一支金色的蝶簪。


    那蝴蝶金色的翅膀在幽幽的燭火下,跳躍著光。


    沈朝玉……


    江蘺一時間竟也不知,在這一瞬間隨著燭火跳躍起來的心來自何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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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雪花


    江蘺對著金簪發了會呆。


    眉黛端著熱水進來時見到這枚金簪, 不禁“咦”了一聲:


    “小姐,這枚簪子不是掉了嗎?”


    眉黛對小姐這枚簪子印象深刻。


    當年抄家時,許多貴重的東西都沒了, 隻有這枚簪子和那條緋色煙羅裙在小姐身上,沒被抄去。剩下的,大都充了公。


    所以,前些日子這枚簪子不見,眉黛還替小姐傷心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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