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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撞字


    那種堵得慌的感覺又泛上來。


    自她阿爹走後, 已經很少有事情能如此能牽動江蘺的情緒了,而沈朝玉一句話卻能讓她泛上委屈,而這委屈, 大約是他看輕她來的。


    若非看輕,又怎會覺得,她是借了別人的東西來謝他呢。


    江蘺隻感覺,沈朝玉一口沒吃的雪花糕好像堵到了她嗓子眼,讓她一口氣咽不下去, 又吐不出來,隻能憋得難受。


    之後的一月, 她再沒和沈朝玉說過一句話。


    兩人身處一個學堂,卻仿佛兩個世界,她不說話, 沈朝玉也不說話, 兩人隔了一個過道, 卻從來不和彼此聊天。


    之前也不聊, 可這回卻不大一樣, 氣氛像是遇冷,空氣裏也結著冰。


    連褚蓮音都感覺到了不對勁,私下裏問江蘺, 江蘺卻隻是笑笑,說“不熟”“沒話聊”雲雲。


    褚蓮音又去問沈朝玉。


    沈朝玉並不日日來學堂,來了大多數時候也是往書院的藏書閣去,偶爾還去附近城鎮采風, 在學堂時大多時候也是拿了一卷經書在看, 先生們不大管他, 偶爾還會拿了經要請教、與他談玄論清。學子們對他敬慕, 卻也尊著,不敢多靠近。


    褚蓮音此時過來,這涼冰冰的、好像要得道成了仙的沈朝玉,也隻有一句:“無話可說。”


    於是,褚蓮音就不管了。


    世事多是庸人自擾。


    既兩人磁場不合,便也不必強求了。


    時間走得很快,又很慢。


    春去,入了夏,姑娘們身上略顯厚重的春衫褪去,換成單裏的薄衫,第一次考核也來了。


    書院分兩季。


    一季由春入夏,一季由秋入冬,每一季季中和季末都會有一次考核,考核成績發重要,末兩位將淘汰進入下一樓,比如甲字樓進入乙字樓,乙字樓進入丙字樓;而丙字樓的末兩位,將收到退學單。


    所以,當先生過來宣布,即將進行季中考核時,所有人都開始緊張起來。


    褚蓮音這時也顧不上江蘺與沈朝玉這點莫名的氣氛了,她近來很是懈怠,恐考不過,抓了江蘺給她補課,日日到深夜。


    終於到了考核那日。


    那日自清晨就下起了雨,江蘺在學堂內提筆疾書時,突然想起阿爹。


    阿爹行刑那日也下起了雨,雨很大,菜市口的青石板路麵被打得濕漉漉的,血潑在地上不一會就衝幹淨了,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


    意識到自己出了神,江蘺忙喚回神智,重新下筆。


    考核一連持續了兩日。


    一個在學堂,考文。


    一個在外,考武。


    文是詩詞歌賦,經義策論;武是弓馬騎射,農桑稼穡;至於一些雜科,如九章算術、機關工匠,又是另論。


    到成績公布那日,整個書院的氣氛,到了一滴油濺入沸水就會沸騰起來的程度。


    連森柏都不怎麽鬧了。


    褚蓮音從早上出門就一直板著張臉,她看江蘺還是如常那般,不由問:“你不緊張嗎?”


    “不緊張。”


    “也對。”褚蓮音點點頭,“三更燈火五更雞,你平時那麽用功,怎麽會落榜。”


    她難得喪著臉:“如果我掉到乙字樓,阿爹打我的棍子一定會加到兩根。”


    江蘺想起宰輔大人拎著木棍對著褚姐姐的模樣,默了默。


    “如果叔父打你,我會擋在你麵前。”


    她鄭重發誓,一張小臉虔誠極了。


    褚蓮音“噗嗤”笑了聲:“那說好了,你不許躲。反正我阿爹不打你。”


    兩人說話間,教經義的先生拿了一疊紙進來,那紙落到長案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諸位覺得這次考的如何?文章作得可都滿意?“


    先生問。


    底下一陣噓。


    “先生快報!”有人喊。


    先生敲了敲桌,等底下安靜下來,便開始一個個唱名,被叫到名字的便上去,拿了自己文章下來。


    大約是氣氛所染,江蘺終於開始有些緊張起來。


    她已經習慣了甲字樓,甲字樓有褚姐姐,有新認識的幾位朋友,她並不願意掉到丙字樓去。而文章經義這一塊,在整個成績排名上占比極重,若是能得個上等,其他隻要不是考得太差,就不會被分下去。


    這時褚蓮音已經拿到了自己的文章。


    她看著文章右上角以朱筆批注的一個“上”字,忍不住舒了一口氣:暫且安全。


    轉頭見江蘺文章還未發下來,便安慰她:“阿蘺妹妹不必擔心,你的功課比我還好,不可能會被斥落的。再說了,姚廷,沈朝玉可都還沒拿到呢。”


    江蘺衝她一笑:“恩!”


    先生一個個唱名,持續了小半堂課,到他書案隻剩下薄薄幾張時,突然停了下來。


    江蘺一顆心提了起來。


    她發現,這個學堂裏未拿到文章的,隻剩下她和沈朝玉兩人了。


    是出了什麽差錯嗎?


    縱使她心中有底,到此時也不免惴惴。


    而這時,先生拍了拍手,等引起堂內多數學生注意後才道:“還有兩篇,為此次文章裏最讓我與其他先生驚豔的兩篇。”


    “大家可還記得此次經義命題?”


    “記得!”眾人異口同聲,“治大國若烹小鮮。”


    “是,[治大國若烹小鮮]。而這兩篇,分別從治國與治人兩個角度寫,一篇細膩,從小處著眼,一篇磅礴,從大處架構,文采斐然,浩浩湯湯,直叫人激歎。我與其他先生討論過後,一致認定該貼出來,讓爾等觀摩。”


    “下課後,我會將這兩篇文章貼到甲字樓下的告示亭,以供大家一觀。”先生道。


    “文章作者是誰?”有人問。


    “沈朝玉,江蘺。”先生一臉欣慰地道。


    學子們都忍不住向後望來。


    沈朝玉和江蘺躋坐於幾案之後,一著白,一縛綠,窗外天光照來,俱是靈秀之輩,渾似上人,隻叫人看得恍神。


    等回過神來,又有人想:朝玉公子能得榮,已是書院慣例;可江蘺一介女流……


    “莫要不服氣,”似是看出某些人的心中之意,先生道,“這世道繁複,每隔百年便會有不世之材出,便是女流,也有才高八鬥之輩。若不服氣,下課自去一觀才是。”


    接下來的半堂客便在靜默中度過。


    在一節課後,一群人“轟得”像鴨子一樣散開,衝了出去。


    此時也不講什麽有辱斯文了,大家擠擠挨挨地往外,生怕比旁人看慢了一步。


    江蘺卻未出去,端坐原地不動。褚蓮音見此,便道:“阿蘺妹妹,我去去就來。”


    褚蓮音一走,江蘺就後悔了。


    人都走光了。


    偌大的學堂,隻剩下她和沈朝玉,屋內一下變得極安靜,空氣好像凝滯了。


    江蘺緊繃地坐著,她一言未發,一眼也未向旁邊看,卻能感覺到旁邊沈朝玉的存在愈發明顯。


    屋內極靜,一瞬間似乎連書卷翻頁聲都沒有了。


    江蘺下意識屏住呼吸,這時,門口烏泱泱衝進來一群人。


    有人歎:“文章驚世!“


    “各有見地,難分高下。”


    “確實文采斐然,浩浩湯湯。”


    一群人或讚或歎,熱鬧的氣氛將剛才屋內那點凝滯和緊繃吹散了。


    江蘺忍不住鬆了口氣。


    褚蓮音也進來,一雙眼睛晶晶亮地看著她:“阿蘺妹妹,你真了不起,能作出這樣的文章!”


    江蘺這才露出一絲赧然。


    就在這或讚或歎裏,一人卻大聲道:“朝玉公子和江小姐的字竟然一模一樣!可真真稀奇!”


    那被文章驚豔過的人,突然間意識到一直被忽略的事實。


    沈朝玉與江蘺的字確實一模一樣,連勾撇點捺的習慣都相同。


    世間行文,多有特點。


    力量大小、起筆峰回,甚至個人性格,都會導致這個人寫出來的字不同,就是同一顏體,都可能因為寫字的人不同而不同。


    若要字跡完全一樣,必是要照著對方字帖長期臨摹,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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