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昱的動作一滯,又收回了手背於身後,森森目光在武陌身上劃過,才溫聲道:“你我之見無需言謝。”他頓了一下,忽然道:“簾帳掀開,我需得親眼見見你,才能放下心來。”


    自薑笙對他有印象以來,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強硬又直白。


    若是之時前,薑笙怕惹得他生氣,定會點頭應是,隻是這回......薑笙垂下眼皮,眼眸看向青紗帳一角道:“我累了,想歇息了,二哥回吧。”


    賀昱眼眸裏劃過的是連武陌都看出來的不可置信,她拒絕他了......


    見賀昱周身氣氛迅速冷然起來,武陌未遲疑,忙請道:“二公子,小的送您出去。”


    賀昱目光緊緊的盯著眼前的青紗帳,人明明就在眼前,咫尺距離,他伸手就能夠著,可偏偏卻是被這輕如薄煙的紗帳將他擋隔在外頭,因著規矩因著她的拒絕,他一眼也見不著。


    在理智要飛離的最後一刻,他募的轉身,克製住自己幾乎要壓不住的歇息底裏,怕真嚇到她,甩了甩衣袖道:“好,你既不想見我,那便不見,你身子不好,今日好生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薑笙未置可否,卻也未做挽留,幾乎是一瞬便答道:“武陌,送客。”


    武陌點頭應是,朝前走了一步站在賀昱一側,手微微一屈道:“二公子,這邊請。”


    賀昱目光沉沉的看向那青紗帳,片刻後才拂袖跟著武陌離去。


    門“吱呀”一聲關上,薑笙如卸了力氣一般倒在了床璧上靠著,渾身皆是密密麻麻被驚嚇出來的細汗,想起方才,嘴角不禁掀起一抹苦笑,是她太天真了,本以為最起碼能鎮靜自若的問他些什麽,卻未曾想,在聽他說話的那一刻起,那心都顫抖的畏懼將她深深埋沒其中。


    明明是酷夏時節,薑笙此刻卻覺得涼意款款,她身後已驚出一身虛汗來,無助蜷縮抱著自己的膝蓋,不經意瞧見自己白淨幹淨的腳丫,腦海中不禁浮起那一雙滿是鮮血被荊棘割的無一塊好肉的腳。


    耳畔似又想起周齊楊歇斯底裏的怒罵,這次夢到的事情太多了太多了,可讓她痛到悔恨不已的,莫過於死前那些日子了。


    周齊楊厭惡她髒,雖名義上納了她,卻從未碰過她,隻拿她當個時不時撒氣的玩物,因著他的默許,他宅子裏的女人們皆有樣學樣的遭踐她。


    “嘭”的一聲,門被忽的踹開,薑笙忙將膏藥藏了起來,將袖子挽了下來,心驚膽戰的看著來人。


    “老子喊了幾遍!聾了嗎.....沒聽見?”他一如往常一般,一進來便將鞋甩的滿天飛,而後躺到了榻上,等著薑笙服侍。


    薑笙眼眸垂的低低的,撲麵而來的酒氣讓她不適的皺緊了眉頭,轉身到禮桌前倒茶。


    她回身時,卻發現周齊楊不知道何時已經坐起來了,他一雙眸子裏似帶著火,緊緊盯著薑笙瞧,不住的打量著她那妖嬈身段。


    薑笙心中警鈴大作,周齊楊今日實在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他挑了挑眉頭,眼裏頭是興致盎然,朝薑笙伸手勾了勾:“過來!”


    薑笙咬牙,曆經這些苦難,她的心思最為敏捷,幾乎是一瞬間便了然周齊楊的打算,她手緊緊的握住茶杯,又放到了桌上道:“公子餓了吧,我去著人傳膳。”


    說著便轉身要離去,隻是周齊楊怎會輕易放她離去,蹭的便起身,兩三下便踱步走到了薑笙的身後,而後一雙鐵臂募的便撈到了薑笙的腰,緊緊的箍著她,急不可待的便要順著她的脖頸親過去。


    薑笙拚了命掙紮,忍住從喉嚨間湧出的惡心,推他,隻是力氣太小,怎麽也掙脫不開,她忽然眸光一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道:“公子,我髒,我髒的很,你不是一貫嫌我髒嗎?”


    若是換做以往,周齊楊定然回過神來,便是再有興致也蕩然無存,隻是今日他卻竟越發起勁,便用蠻力想撕扯薑笙的衣服,邊嗤笑道:“你可是差點成了賀嶼安正妻的女子,便是髒些也無所謂了,我可太想知道,能叫賀嶼安魂牽夢繞,不惜拿命去博的女人是個什麽滋味。”


    薑笙眼淚奪眶而出,身子募的一頓,卻是片刻又回過神來搖頭道:“公子弄錯了,我這身份怎配的上世子為妻,你想想,我身份卑微又是不潔之身,老夫人怎會願意讓我進國公府,公子莫想差了。”


    “撕拉”一聲,周齊楊已將薑笙的衣袖拽斷,一斷青紅交錯的傷痕坦露眼前,皆是在他後院被那些妾室□□出的傷痕。


    薑笙忙搶過那斷袖,手忙腳亂的遮掩起來,可一切皆是徒勞,在抬眸看去,卻見周齊楊眼眸裏竟無半分厭惡,相反卻是興致更好,眼眸裏竄出來的火,近乎要將薑笙吞並的一幹二淨了。


    周齊楊踩住了薑笙的衣裙,一步步的走向她,似一隻即將吞咽下獵物的猛獸,而那獵物就是薑笙,慢條斯理道:“不會弄錯,我怎會弄錯,原來是你不知道啊。”


    他似是發現了什麽極大的樂趣,目光灼灼道:“我本還好奇,賀三為何會突然跟不要命似的跟聖上領了軍令狀去了胡寒領兵,那樣苦寒的地方,寸草不生,了無生機,可是連二皇子都忌憚的地方,可偏他卻願意親赴,原來是為了你呀。”


    薑笙眼眸顫了顫,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為了她?怎會是為了她?


    “怎麽?你不信?對了,你可知道,賀三已經被削了世子之位了。”


    見薑笙一臉震撼,便知她渾然不知,趁著她驚詫之餘一把便又攔住了她,唇貼在她的耳畔嗤笑道:“為了個你,他竟自願與賀家割裂,癡傻到連世子之位都不要了,他確實有些本事,胡寒一戰也算是站穩了腳,不過這又如何?還不是落得個雞飛蛋打的結果?你被送到了我兒來,世子之位又被你那好表哥鑽了空?我可太好奇,能叫兩個男人都癡迷如此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麽滋味,也就隻有賀嶼安碰你吧,賀家的老媽子說,你們就一回過,也就那麽一回,那倒也不算是被睡爛了,爺我也能勉強睡一睡。”


    說著也不待薑笙反應,便上下其手開始扒她的衣裙,薑笙慌亂的四處掙紮,在即將絕望時,一眼便瞧見了在繡籃裏的剪刀,那一刻她腦海中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便隻記得拿著剪刀紮向了周齊楊的左臂。


    周齊楊痛忽一聲,猛地便將她霍倒在地,怒不可遏的便拿起個青花綠瓷的朝著她咂去,“嘩啦”一聲響,薑笙悶哼一聲,再看情誼那本俏生生的一張小臉此刻卻是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她想起來,什麽都想起來,若不是那夜裏前周齊楊說的話,她怎麽回想這樁樁件件的聯係,她怎能想起前世種種發生在自己身上事的蹊蹺,哪有什麽運氣不好,哪有什麽隻是巧合,所以一切,不過都是旁人費心謀劃,費心謀劃者是賀昱,他是布局者,而她便是賀昱為壓到賀嶼安的棋子,為了用她將賀嶼安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中拉下來的棋子,可偏偏前世裏,這些他都算到了。


    第97章 回去


    薑笙眉目似籠再臘月寒冬之中, 裏頭除卻刺骨的寒霜,再瞧不見別的了, 她眉睫輕輕顫動, 回想其前世種種,頗有些恍若隔日之感。


    其實若非今生一些細枝末節的事讓她先對賀昱起了些許戒備,即便是早先已夢到了前世,許是也不會懷疑到賀昱身上去, 隻是今生不同了, 有些不大起眼的事與話, 串聯到一起, 便是頗值得推敲的事情了。


    她慕然回首, 才發現,自前世那夜的荒唐事後,樁樁件件皆生的太過蹊蹺, 世子爺從雲端墜落了下來,偏那些光環都無聲無息的落在了賀昱身上。


    她捏緊了手中的軟被, 掌心處的傷口傳來陣陣疼痛來,可她卻恍若無知無覺,其實方才有一瞬間的魔怔了, 她方才竟生出要質問他的想法來,想親口問他那夜的荒唐是不是他設計的, 世子為她所作一切在她出嫁前他到底可知曉, 隻是話還未說出來又被她咽下了,嘴角泛起絲絲苦笑,她是重活了一回, 可賀昱卻沒, 前世種種早隨著她重活的刹那化作煙影, 他全然不知道,那她要問他什麽。


    可回神細想,即便他也重活一回,他當真記得所有,不可否認的是,那些答案早已不再重要了,她既重活了一回,便隻需活在此時此刻,便再好不過了。


    ------


    “醒了?”賀秋濃聞聲險些從榻上跳起來,今日一早起,就有些頭昏昏的發暈,今日才沒去賀府新宅,卻未想到人就醒了。


    “姑娘,你慢些”桃心見賀秋濃欣喜的慌了手腳,忙在一旁叮囑。


    賀秋濃此可哪裏管的了這些,掀起軟被便要下地,還不忘問道:“可有去著人給三哥哥送信?”


    玉歲便是再遲鈍,也一眼瞧出來賀秋寧今日不大對勁,她麵色白的嚇人,毫無血色。


    見她搖晃的要倒下,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四姑娘慢些,奴婢見你身子不大舒坦,不若先好生歇歇,我家夫人左右是已經醒了,你明日再瞧也是一樣的。”


    賀秋濃看玉歲的臉都有些晃神,好似出現好幾個玉歲,頭重腳輕的厲害,卻是咬牙咬了咬唇道:“那不成,今日便要見,現在便要見,若是不親眼見著,我今夜便睡不下了。”


    見兩個小丫頭都是擔憂之色,不禁安撫道:“我沒事,我可比你家姑娘身子好太多了,身子骨結實著呢,這麽大也沒生過幾回病,頂得住,走,咱快去瞧瞧。”


    說著也不給兩個丫鬟遊說的機會,掀起衣裙就往外頭奔去,桃心與玉歲見此,無奈相識一眼,玉歲更是有些擔憂問道:“四姑娘看著很吃力,這樣子真的不要緊?”


    桃心歎了口氣,有些擔憂的看著賀秋濃離去的背影,皺了皺眉頭,其實她也摸不大準,可別剛醒了一個,又倒下一個吧。


    嘴上卻是道:“應當無礙的。”


    ---


    巡視一事,事關兩個皇子,布置圖是二皇子布置負責,巡視勘察之人則是太子安排,若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任誰承擔不起責任,就連平日裏吊兒郎當的盛闕,此刻都嚴陣以待。


    防布巡查兩遍結束天色已亮,一行人隻在東宮眯了會眼便去了秋闈考場,盛闕見賀嶼安神色冷沉便不大敢招惹,隻能拖著陸然喋喋不休。


    “怎麽人都醒了,他還沉著一張臉?”


    陸然看了眼賀嶼安,抿了抿唇,設身處地想來,若是他是賀嶼安,未必能如賀嶼安一般淡定自若,心或許早就飛了。


    他搖了搖頭走到賀嶼安身側道:“這處有我和盛闕盯著,你可向太子告上半天的假,你若提,他必應。”


    賀嶼安挑了挑眉頭,目光掃向考場的緊閉的大門,離考生入場還有兩個多時辰,若是想走,也是成的,他方才也是這個打算,早去早回,便是太子有再多話要拿捏他,也說不出什麽一二三來。


    他背著手握拳點頭應了句“好,多謝。”


    恰此時,太子駕馬而來,陸賀兩人對視一眼,便上前去迎。


    他剛下馬,陸然便道:“殿下,考場防備布設已巡兩遍,並未發現漏洞的地方。”


    太子點頭,應了聲“好。”


    走到高石台階時,腳忽然一頓,回身看向賀嶼安,眼裏頭盡是興味與揶揄:“三郎可有什麽話要與孤說?”


    賀嶼安抬眸看向許永承,他一貫如此時這般惡劣,若是以往他或隻是淡淡一笑而過,將他這些所謂玩笑拋卻腦後,可今日卻是不能。


    “是有些事,家中妻子剛醒,我想向殿下告兩個時辰的......”


    話還未說完,遠遠的黑暗裏便瞧見一人提著燈籠小跑著過來,太子伸手一檔,眾人的目光便皆看向那人。


    那人被官兵攔住,忽衝著賀嶼安他們這邊喊道:“公子,是我啊,明朗。”


    陸家的規矩,仆從斷然不會如此失態,除非是出了什麽事,陸然心一緊,神色一沉信步上前:“怎麽回事?”


    明朗被那波官兵放了過來,看見陸然麵上皆是焦急之色:“公子,少夫人病倒了。”


    說來也巧,偏偏這時從一側來了不少忙完事情的官員,聞聲皆駐足看看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說什麽?”


    “你說誰病下了”


    太子與陸然聞聲皆麵色緊張詢問,反觀賀嶼安卻是神色如常,不似他們這般。


    身側官員聞聲皆驚異地看著太子,畢竟太子曾對賀家姑娘有那份心思,滿朝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看這幅樣子,是還未斷情?


    賀嶼安目光掃了眼太子,才問道:“怎麽回事,說清楚。”


    明朗看著陸然道:“許是夫人前夜裏貪涼,今兒早起身子就不大好,頭昏昏沉沉的,今日見世子夫人醒了,少夫人便搬去與世子夫人同住了,方才世子夫人派人來信,說是少夫人半夜突然就燒起來了,方才已經暈過去了。夫人在書院裏已經趕去了,還讓我來請您回去一趟”


    陸然的心高高懸掛,神色難看至極,幾乎是想也沒想看向太子道:“殿下,臣可否先回趟府上?”


    許永承神色平靜,隻是目光裏是讓人瞧不透的陰沉,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又在這些官員麵前,太子若是不應,倒是顯得他太過刻意了。


    畢竟在旁人眼裏,新婚夫婦,這時候是情誼正濃的時候。可太子卻不想放他回去。


    他目光一閃,又看了眼賀嶼安道:“還真是一團糟亂,三郎家裏那位剛才醒來,阿濃表妹竟是暈了,孤倒是想放你兩個一同回去,可是這秋闈事嚴,缺不得人……”


    言下之意,隻能放走一個。


    陸然聞聲一怔,似這才想起他方才一時忙亂,竟忘了這事了。


    太子輕飄飄一句話,又將事端踢給了賀嶼安,而後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看著賀嶼安如何決斷,這惡人他總歸是不能當的。


    畢竟四下這麽多雙眼睛瞧著,有些戲還需得繼續演。


    賀嶼安心裏窩著火,眯了眯眼睛看著陸然道:“給你一個時辰,早去早回!”


    陸然聞聲一怔隨即便來然他的安排,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而後看向太子道:“殿下,可成?”


    許麵對著他們,嘴角勾起一抹笑,也唯有離他近距離的賀嶼安和陸然看的清楚,那笑裏夾雜著溫怒。


    “三郎都應了,孤怎會不應?去吧,就兩個時辰,你們自己安排去。”這話落在四周官員的耳朵裏,便覺得太子實在通達情理,再和善不過了。


    陸然不敢耽擱,隨手牽了一匹馬,鞭子一揮,飛塵揚起便朝著賀府新宅子的方向奔去。


    賀府


    賀秋濃在新宅子病倒薑笙自然也不能恍若無事的接著睡,奈何自己還是剛才醒來的病人,隻能在一側幹著急。


    長公主從未生過這麽大氣,神色緊繃的看著跪在跟前的桃心訓斥道:“你這丫頭也太糊塗了,昨兒早起主子就感覺身子不適,怎不知去找我,她心大鬧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嗎?伺候都伺候不好,還留著你作甚?”


    桃心也愧疚的不行,聞聲隻是點頭連連應道:“是奴婢的錯......”


    薑笙就坐在一旁,看了眼桃心歎了口氣,而後對著長公主勸道:“丫頭不懂事,母親莫氣壞了身子,阿濃的高熱已經在退了,您先回去吧,這處我守著就是了。”


    有薑笙這話,長公主心頭方舒緩了不少,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關懷道:“哪能讓你守著?你這久病才醒來,陪著我這麽久已經很勉強了,你快回去,好不容易才醒,莫趕著夜裏的涼氣了再病了!”


    薑笙搖頭正要說話,忽聽到一聲聲叫喊聲,兩人對視一眼都閉了嘴,側耳細細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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